致命提臀術

蘇菲·埃爾赫斯特

| 豐臀熱潮 |

梅蘭妮的要求很簡單：更大、更圓潤、更豐滿。在她心目中，一個完美的臀部看起來像一顆飽滿、緊實又熟透的蜜桃。她快要達到這個目標了。2018年，梅蘭妮做了巴西提臀術，這種手術會把身體不同部位的脂肪抽出來，然后填充到臀部。梅蘭妮的臀部已經比過去圓潤飽滿多了，她為自己的樣子感到欣喜，但仍覺得不夠。

提臀術會把身體不同部位的脂肪填充到臀部。

因此，梅蘭妮來到了英國美容外科醫師露西·格蘭西的診所。她的首次提臀術就是格蘭西主刀的。在等待梅蘭妮到來之前，格蘭西向我展示了梅蘭妮在迪拜沙灘拍的照片。她穿著棕櫚紋比基尼，雙臂、胸部、大腿和臀部均擺在最佳角度。“看看她，多漂亮。”格蘭西欣賞著自己的作品，“我跟她說過了，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動了。”

梅蘭妮走進房間，看起來和照片不太一樣，但這年頭，誰又和修圖后的自己毫無二致呢？她把迪拜式奢侈品換成了薩福克郡式便服：藍色牛仔褲和粉色毛衣。簡短交談后，格蘭西讓梅蘭妮脫掉衣服。接著，她們站在鏡子前，一起打量梅蘭妮的身體。

“你更喜歡哪邊？”格蘭西問。

“這邊。”梅蘭妮說的是左臀。

格蘭西開始繞著梅蘭妮轉，仔細觀察并開誠布公地說：“你這里鍛煉得不錯。”她指指梅蘭妮的腹部。

“但這里……”梅蘭妮摁著右臀的凹陷處，這是她度假時注意到的缺陷，“你能看見嗎？”

許多人對自己的身材要求苛刻，梅蘭妮也不例外。她在鏡子里看到的，不僅是自己當下的模樣，還包括她過往的身材、她夢寐以求的身材和修圖后的身材。差不多十年前，也就是名模卡拉·迪瓦伊專為自己的大腿間距開設推特賬號的時候，少女時期的梅蘭妮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想要瘦削、扁平的身材。但時尚很快發生變化，梅蘭妮接受了第一次提臀術，因為她想讓雙臀撐爆牛仔褲，吸引她中意的那類男人。她說：“我喜歡非裔和混血男子，而他們喜歡凹凸有致的女性。”這項花費1.1萬美元的手術也挖掘出梅蘭妮掙錢的潛能。多數時候，梅蘭妮在健身房工作，但她也靠當網絡模特賺錢。“這種身材的女生總能在網上得到最多的贊。”她說，“提臀術相當于‘修調現實生活中的身材。這意味著，你再也不用修圖了。”

| 奪命手術 |

十年前，格蘭西很少操作巴西提臀術;而如今，她在一周內做了兩三回，接診約30次。國際美容整形外科學會的數據顯示，在世界范圍內，提臀術手術量自2015年以來激增了77.6%，它是發展速度最快的整形手術。社交媒體上，經它改造的臀部無處不在：一對對水皮球般的雙臀模仿著世界上最著名的臀部，它們被審視、追捧乃至物化，讓人感覺它已不再單純是身體的一個部位，而是已經完成首次公開募股的初創公司。巴西提臀術風靡全球應該感謝金·卡戴珊，“主要歸功于她的影響力，”格蘭西說，“準確來說，是她的身材。”

美是有代價的。2017年，美國整形外科醫生馬克·莫菲德在《美容外科雜志》上發表文章稱，在接受調查的692名外科醫生中，有3%的人經歷過患者術后死亡的情況。總體而言，每3000例提臀術就有1例會導致死亡，這令它成為了最危險的整形手術。

梅蘭妮當然知道其中的風險。2018年，英國美容整形外科醫生協會建議別再實施這種手術。它不是監管機構，因此不能執行禁令，但一些醫生自愿停止了這項手術。梅蘭妮覺得在英國接受手術可能安全一些，她信任格蘭西，而且她之前做過，知道會經歷什么：要請幾周病假來恢復，雙臀的不對稱和右臀的凹陷很快就會消失，靠修圖才能有的臀部走入現實，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 翹臀神話 |

完美的雙臀是一對緊實的寶球，像裹在皮膚里的花哨小玩意。“挺翹”是格蘭西的首選術語：挺翹的臀部與豐滿的乳房相得益彰，把整個曲線塑造成了S型。

完美的臀部關乎角度：脊柱與臀部之間呈黃金45度角。從這層意義上來講，一個人脊柱畸形可讓她輕易收獲一雙翹臀。2015年，一組進化心理學家在《進化與人類行為》上刊文聲稱，女性“腰椎彎曲”意味著她有生育能力，而這足以令她充滿吸引力。

在18世紀，你會被拽進束腰里，接著再套上裙撐。如今，你可以購買加墊襯褲或者自己動手縫一個，還可以注入填充物，或者干脆來一例提臀術，像綠林好漢那樣劫富濟貧，“劫”臃腫肚腩的脂肪，“濟”干癟軟塌的臀部。

提臀術始于巴西，那里是整形手術和翹臀神話的發源地。在科巴卡帕納海灘數不勝數的旅游宣傳照上，比基尼女郎展示著著名的“巴西翹臀”。提臀術由巴西醫生伊沃·皮坦基首創，他在巴西整形界被尊為“教皇”。皮坦基深信，美是一種人權，盡管他承認，追求美的過程令人不安。1960年，皮坦基創立首家整形外科學院，將畢生絕活傳授給了新一代整形醫生。

皮坦基的徒弟勞爾·岡薩雷斯如今已是國際知名的提臀術專家，格蘭西在圣保羅接受了他的指點。巴西全球整容中心的地位依然不可撼動，這部分源于皮坦基留下的遺產：公共衛生系統仍提供免費或低價的整形手術，這使得手術普及到了社會各階層。

| 黑色美學 |

卡戴珊的臀部引發了爭議，尤其是因為它似乎想要成為非裔女性臀部的典范。卡戴珊有亞美尼亞血統，一直否認給臀部動過刀子。不少人指責她在“黑釣”——通過模仿非裔文化來提升自己品牌的價值。佛羅里達州立大學教授阿麗莎·蓋恩斯說：“她挪用非裔文化構建出一個商業帝國，然后將之兜售給包括非裔在內的所有人。”

美容外科手術往往與種族政治密不可分。蓋恩斯認為，追根溯源，對非裔女性臀部的物化和迷戀與奴隸制和殖民主義脫不了干系。她特別提到薩爾特杰·巴爾特曼的例子。巴爾特曼是一位南非土著女性，于1810年被一名英國醫生掠到倫敦，以“霍屯督人的維納斯”的名號出展。人們蜂擁而來，花錢審視她的身體，尤其是她的雙臀。

蓋恩斯強調，模仿非裔群體外貌特征的人，追求的是一種偷梁換柱、浮于表面的黑色美學，同時保留了身為白人的社會特權。“卡戴珊非常清楚，人們喜歡非裔文化和身份，但不一定喜歡非裔本人。”她說，“白人汲取非裔文化，卻不必承擔非裔生活里的一地雞毛，這種現象由來已久。”

咨詢格蘭西的女性中有一半是非裔，她說：“這些女性覺得背部沒有曲線實在太丑。”于是，在一個經常被指責誤讀非裔美學的亞美尼亞裔真人秀明星的構建和推廣下，作為非裔或混血女性刻板印象的翹臀，成為了美國和歐洲部分白人女性推崇的身材，而這反過來迫使一些非裔女性不得不跟風，因為她們認為那是自己天生就該有的身形。

| 誤入歧途 |

坐診前，格蘭西需要了解患者的具體情況。她看一眼病人的身材，就能判斷出個大概。此外，數據也很重要，比如患者的年齡、體重、身高和身體質量指數（BMI）。“如果BMI超過30（屬于一級肥胖），就沒有手術的必要了，我會讓她們減肥。”格蘭西說。

梅蘭妮有了新的計劃，她要從下巴、上臂和腹部抽出脂肪，填充到臀部。格蘭西回到全身鏡前，捏了捏梅蘭妮二頭肌附近的贅肉，輕快地說：“沒問題。”

格蘭西要用注射器手動抽吸不超過20毫升的脂肪。為了幫助傷口愈合，梅蘭妮手術后得在下巴處纏上壓迫繃帶，腹部和臀部也必須裹上塑身衣。梅蘭妮說，術后恢復非常痛苦，臀部還好說，因為注入的新脂肪幫助減輕了疼痛感，但抽取脂肪的部位可就不一樣了，它們異常敏感，以致首次手術幾周后，一個人與梅蘭妮擦身而過，她疼得大叫起來。

手術開始前，格蘭西會用鋼筆在病人身上做記號，抽吸脂肪的部位涂上黑色，注入脂肪的地方畫上紅色，拍照以免術后發生醫患糾紛。接著，醫生將包含局部麻醉藥和腎上腺素的生理鹽水泵入病人體內，藥物主要用于收縮血管、控制出血量，并產生“松弛”效應，令脂肪更易去除。

之后，格蘭西在病人皮膚上劃開小切口，插入鈍頭插管，抽吸脂肪。被吸出的脂肪通過塑料管裝入密封瓶，血液和麻醉劑會在瓶內被洗凈。離開人體的脂肪只能存活兩小時，它的顏色變化肉眼可見，先是黃色或橙色，一旦與血液融合，將逐漸變成棕色，而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所以，要想提高脂肪的存活率，就必須再次用鈍頭插管在腳踏泵的輔助下把脂肪注入臀部。格蘭西用腳控制脂肪的流速，右手操作插管，左手觸摸皮膚表面，判斷脂肪的正確去處。把插管插入臀部非常關鍵，導管必須停留在臀肌上方，如果再往下走，脂肪進入血液，跟著血液循環流到肺部就糟糕了。術后，患者需要等待數周才能知道臀部的最終模樣，大概只有50%的脂肪能被“吸收”。

“提臀術能讓我獲得更多工作機會，掙更多錢。”梅蘭妮說。格蘭西表示同意：“這是一項投資。”梅蘭妮覺得自己做完這次手術應該就會滿足了，但她又補充說，這種事情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來。

“當病人要求擁有非常豐滿的臀部時，我會告訴她，時尚不斷變化，給身體動刀子最好保守一些，否則哪天風氣一變，又得做更多的手術來改變自己。”格蘭西說。

即使是卡戴珊的臀部，也不會永遠保持不變。重力和時間將以自己的方式去對待日漸衰老的翹臀。再完美的雙臀也會下垂，再完美的身材也會凋謝。

[編譯自英國《衛報周刊》]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