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邊僧手

朱正燁

春天是吃筍的好時候。

第一場春雨過后，筍就漫山遍野全是了，也因此它們生的挨挨擠擠。固然這樣找筍是容易百倍，可若是要吃到真正的好筍，還是需要不少走山闖林的經(jīng)驗。

故鄉(xiāng)的人偏愛口感爽脆的筍肉，所以那些外殼紅黑色的細竹筍常被吃貨們視為佳品。而那些口感粗澀、碩大無比的筍大多是挖來曬干之后做筍絲、筍干，是鮮少有人會拿來直接烹飪上桌。可是那些人們都喜愛的細筍往往長得小，身板細，比起粗筍要更難找也更難挖，若是剛上道的去挖細筍，無疑是難于上青天，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跟我的外公學了一身挖筍的本事。

外公曾經(jīng)和我說過，在他們常挖筍人的經(jīng)驗里，有一句宛如箴言的話：什么樣的竹林，生什么樣的筍?！八阅阋涀?，要吃上好筍，我們就得找到挖筍的好地方?！泵看魏屯夤鋈ネ诠S的時候，他總會在我耳畔不厭其煩地重復這一句話。畢竟若是我們跑到毛竹林里頭去找春筍吃，那可就是勞而無功的倒霉差事了，所以外公總是先挑地再下手。有一回，外公看上了佛寺里邊那一片竹林子，但苦于那是和尚管轄的地界，所以只得等到雞還未叫的清晨，拉著睡眼惺忪的我去那竹林里頭。

那確實是一片長得尤其出色的竹林，遠遠就可以看見它們長得挺拔、高聳的樣子，加上數(shù)量眾多，頗有氣勢。竹林外是圍著籬笆的，籬笆挺高地立著，怪難爬的，于是我和鋤頭先從籬笆下邊魚貫而入，外公自然也想緊隨其后，但是他驕傲的肚腩不肯讓步，卡了個結結實實。外公只好又忍著痛，雙手按著地，讓我推著他的肩膀，硬生生地又擠了回去。他掀起衣服一看，是三道深刻的肉溝，疼得他呲牙咧嘴。眼看著無計可施了，外公只好順著籬笆往上爬，剛開始還順風順水，可快到頂時，外公的體重壓得籬笆開始搖晃不已。外公大驚失色地想要穩(wěn)住籬笆，但已于事無補，外公被沉重地摔在了地上，撞得他半晌還沒回過神來。

幾經(jīng)波折，好不容易才進了林子的外公卻是一刻也不肯耽誤，他怕被守山的僧人撞見，白費了許多的周折，于是我們緊鑼密鼓地進了竹林子，沒一會兒工夫就滿載而歸。出籬笆的時候，我們卻猛地發(fā)現(xiàn)一個僧人正坐在那里，卷起寬寬的僧袍，拿著木條和錘子修著那籬笆。外公和我鬧出的動靜并不小，可他還是很淡然地做著自己的事。可他越是淡定，外公和我的心里就越是忐忑。最后，我們把挖來的筍都放在了那地上，灰溜溜地就想要走。

可那個僧人卻隔了很遠喊住了我們，還趕了過來，我背后的冷汗當時就下來了，誠惶誠恐地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那僧人手中正提著那袋筍：“寺里有規(guī)定，這東西還是你們帶走好了，留下來還浪費。”說罷就回頭走了，繼續(xù)修那籬笆去。

我順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望去，發(fā)現(xiàn)那圍得四四方方的籬笆上，已經(jīng)不止一處的籬笆破了，大概是這春天里來挖筍的人多了吧，可那僧人卻不厭其煩地修著，也不惱火，還熟視無睹，客客氣氣地送走一位位偷竹筍的不速之客。若是平常人，大概總是怒從心起，忍無可忍了，但大概是終日念齋之人，有些不同于他人的寬容心和以德報怨的恒心。從前總以為和尚不吃雞鴨魚肉，吃那些沒有油水的豆腐蔬菜，又念那些生澀難懂的梵文，大概都是死板的、教條的，可如今看來佛門里的這些人并不是這么沒有煙火氣的，他們修的不是苦行，而是如何心平氣和地對待人性的貪婪。

那些人性的佛法，被籬邊的僧人，悟得透徹，練得精髓。

（指導老師：張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