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真實最動人——小議扶貧劇《江山如此多嬌》的藝術成功

□唐莉敏 符云柯

對于扶貧劇《江山如此多嬌》（以下簡稱《江山》），從藝術創作的角度，筆者并沒有太高的期待。因為“扶貧”這個話題與觀眾貼得太緊了，而且拍攝地就在人們熟悉的地方，這很難達到“距離產生美”的藝術創作效果。另外，該劇還帶著明顯的“獻禮”的政治任務標簽，容易落入生硬浮夸的宣傳俗套。然而，作為表現現實題材的電視劇《江山》保持了較高的藝術水準，許多觀劇后的網民評論也認為網絡打分偏低，認為《江山》絕對是一部良心好劇。《江山》是如何規避弱勢獲得成功的？《江山》創作團隊自己說:“我們不想僅僅做一部用來交差的政策劇，我們要做一個真正反映現實、打動人心的故事。”

以生活的真實構筑劇作堅實底座

在任何時代、任何社會，文藝創作都必須深深植根于現實生活，這是產生精品力作的根本途徑，《江山》的創作也不例外。劇組“與上百位扶貧隊長和村支書促膝而談……同時，聽取了宣傳部、臺領導、扶貧辦、組織部、民宗委等多部門及行業專家的意見”。扎實的前期工作讓電視劇有了堅實的創作基礎。《江山》一開篇就是重巒疊嶂、云遮霧繞的大山，大山深處那與青山綠水相依相伴的由吊腳樓構成的村寨，蜿蜒盤旋、險象環生的公路。在這樣的環境中，有滿腔熱忱敢想敢做的扶貧干部濮泉生、沙鷗，有責任擔當為民奉獻的縣委書記和鄉鎮黨委書記，也有保守求穩的其他干部，還有憑“直播帶貨”開辟扶貧新產業鏈的喜妹、滿腦子等靠要思想的懶漢麻迷糊、蠻橫不講理的賭徒田老八、能干有心計又自私的向有亮向登高父子，抑或是搖擺在新舊思想之間的鄉賢惹阿公。隨著劇情的推進，逐步展示了最真實的大山深處的家長里短和充滿煙火氣的生活味道，還有那圍繞扶貧工作發生的種種矛盾沖突，以及觸發淚點的感人細節。這些都是山區基層群眾最真實的樣子，也是扶貧工作最真實的樣子。電視劇里的每一個環境、人物、故事甚至是一些細節都會讓武陵山連片貧困區的干部百姓感到熟悉，能找到對號入座的真實原型，也能在新聞報道中找到出處。《江山》劇作真正做到了源于生活表現生活的藝術創作。

以藝術的真實提升劇作美學高度

《江山》沒有止步于對現實生活的反映，它有更高的藝術追求。《江山》從一開始就是一部“有野心”的作品，“希望它是一部扶貧劇，又不止是一部扶貧劇；希望它有廣譜的共鳴感，又有獨一無二的價值觀。”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仲呈祥評價《江山》說：“旨在審美化、藝術化地為新時代創造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令近億中國貧困農民脫貧的人間奇跡畫像、立傳、明德。”《江山》的確是源于真實生活基礎之上的再創作，呈現的是“審美化、藝術化”后的藝術真實。藝術真實是對生活真實的凈化、深化和美化，它比生活真實更集中，也更能深刻地顯示出社會生活的本質，提升作品的藝術美學高度。

藝術的凈化。藝術凈化就是去粗取精，在豐富的生活素材基礎上，凝聚出有典型代表性的“那一個”。劇中的碗米溪村就是經過精心提煉打造后的千萬個武陵山片區貧困村的縮影和典型代表。該村位于武陵山脈腹地，山高林密，交通不便，山多地少，有相對獨立的少數民族民俗文化體系。貧困落后是千百年來不變的狀態，也和許多貧困山村一樣，有40余年被扶貧的經歷所形成等靠要的惰性，是脫貧攻堅的硬骨頭。故事塑造的濮泉生、沙鷗、喜妹、麻迷糊、惹阿公等鮮活的人物，有人們生活中熟悉的人的影子，但是又不是生活中的那一個。31集劇集中圍繞扶貧演繹了許多愛恨交集的矛盾沖突情節，這些沖突一個接著一個，節奏緊湊連貫，劇情高潮迭起，敘述手法嫻熟老道，故事講得十分漂亮。這些故事幾乎在每一個扶貧村中都有上演，但絕不會像劇中如此湊巧而集中且引人入勝。

藝術的深化。好的作品不僅停留在故事講述的“巧”上，它還要能引人深思，去觸摸作品反映的時代社會的本質，《江山》在此方面做了很大的努力。脫貧攻堅最突出的矛盾就是貧困與脫貧，圍繞這個中心會產生種種問題：精準識別不準、搬遷阻工、因病因災返貧，以及“等靠要”思想等。《江山》并沒有簡單地呈現這些問題，它把這些在任何扶貧工作中都會出現的問題放在了一個鮮活而有特色的環境中，完成了更多更豐富的蘊意表達，從而更深刻地揭示了在扶貧工作過程中豐富而復雜的社會本質，讓電視劇有了更凝重更富有張力的藝術魅力。

改革創新與保守懈怠的沖突。濮泉生、沙鷗代表的新生代干部，有想法敢創新，但總是會遭到守成規、求穩定的保守勢力質疑與阻擾。這不是敵我的矛盾，卻是當下貧困地區基層工作中的普遍現象，頑固保守與不敢擔責造成了基層工作的懈怠與惰性，改革創新推進異常艱難。電視劇塑造了男女主人公這樣的有理想、有擔當、有能力的年輕干部，沖出重圍，為長期困于貧困山區破局。劇作既有對地方扶貧工作的反思，也有充滿理想主義的期待。

現代文明與傳統習俗的糾結。電視劇多次表現了濮泉生、沙鷗這樣經過高等教育培養的年輕干部與碗米溪鄉民們之間的觀念沖突，斗牛、喝血酒、私法懲戒以及男女不平等的婚姻陋習等。這些問題無形中增加了扶貧工作的難度。如何因地制宜處理好這樣的文化沖突，挑戰著年輕的扶貧干部的能力，也讓他們不斷成長，從冒進沖動到靈活成熟。濮泉生、沙鷗在與鄉民磨合中達到共情理解，最后解決落后習俗問題。同時也發掘地方優秀的文化習俗，并將這些文化元素加以利用，在電商平臺上展示傳播，成功帶動了地方產業發展。這對基層工作不無啟示。

歷史與現實的交匯。電視劇很巧妙地設計了明暗兩條線索，明線是主人公“扶貧二代”濮泉生在碗米溪扶貧故事，暗線是濮泉生父親“扶貧一代”的扶貧故事。明暗兩線幾乎是同時推進，暗線是以懸念設置手法在明線的推進中逐步呈現的：濮泉生母親對兒子呆在碗米溪屢屢表示不滿；庸城縣縣委書記拿出保存的歷代縣委書記的扶貧日記，對縣長說“扶貧日記不能再寫下去了”；后來阻工的誤會導致惹阿公獻出棺材，并講述出當年濮泉生父親作為第一代扶貧人在碗米溪為交通隧道建設而犧牲的故事。故事結尾是有儀式感的一幕：隧道終于建成，濮泉生駕車穿行于隧道之中，父親的未竟事業終于完成。這讓兩線交匯，故事明朗。

藝術的美化。藝術的美化可以有多種角度與方式，《江山》主要體現在三方面。一、畫面美。故事發生地在武陵山區，電視劇充分利用了這里得天獨厚的環境優勢，在劇中盡情展現了畫面的美麗。猶如沈從文當年創作《邊城》，湘西美麗的茶峒成了小說原型地，《江山》也在湘西的400個鄉村進行了挑選，最后選擇了張家界市永定區四都坪鄉的牧笛溪。此地具有武陵山區鄉村典型的依山傍水的風光。有200年歷史的土家族吊腳樓依山而建，黑瓦褐墻與青山相映，小溪蜿蜒而下，儼然就是世外桃源的景象。在這樣的拍攝對象基礎上，電視劇全方位地展示了湘西美麗的生態環境。片頭一開始就是連綿起伏、云遮霧繞的武陵山脈，接著鏡頭拉近到大山深處的村寨：翠竹環繞，土家吊腳樓層疊。接下來的故事就在這青山綠水間發生：鄉民們擺手堂斗牛與鼓舞的熱烈歡快，石家吊腳樓下婚禮的熱鬧喜慶，喜妹小溪邊網紅直播的清新美麗，濮泉生盤山公路上騎車飛馳的驚險刺激，沙鷗駕車穿越矮寨大橋的壯觀浪漫。一幕幕美麗的畫面，使劇作實現了讓湘西美景真正從鏡頭里“長”出來的夢想。

二、人物美。《江山》中塑造的是以濮泉生、沙鷗為主的集體影像，人物形象塑造可圈可點，十分成功。劇中，無論是主角濮泉生、沙鷗，還是配角惹阿公、麻迷糊、田老八、向喜妹等，人物性格豐富，沒有扁平化單一化，都有各自優點與缺點。而且隨著劇情的發展，人物性格有合乎邏輯的變化。如濮泉生作為省委組織部選調培養的青年干部，有理想、有擔當，起初工作方法有問題，政治上也尚未成熟，但他在磨礪中成長，所以血肉豐滿，真實鮮活。《新京報》評價“濮泉生雖然處事沖動、莽撞，但他身上卻沒有干部作風的疲軟和村民思想的守舊固執，倒是給人一種‘耿’得可愛的感覺。”另外，沙鷗也是有理想、有擔當的干部，但因她的較真與執著，與濮泉生屢屢發生矛盾，暴露出果斷與稚嫩，但又在磨合中與濮泉生了產生相互扶持的情誼，在“劇情不夠，愛情來湊”的當下，他們之間的關系顯然十分脫俗獨特，顯示出人物的獨特魅力。而鄉賢惹阿公在劇中是一個復雜形象。他重德守信有能力，按傳統的規則公正處事，備受尊敬，但保守固執又會識得大體。

三、人情美。這是一部充滿正能量的劇作，充分展示了人世間美好的情感。首先，愛民之情。《江山》表現的是中國40年來的扶貧執著，體現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要在世界人口最多的國家完成全世界從未完成的脫貧任務的決心與行動，這個舉世矚目的愛民行動足以感動全世界。其次，互解之情。人因為不同而存在隔閡，扶貧干部與村民、干部之間、村民之間都有隔閡，但是只要放下功利真誠以待，隔閡是可以化解的。特別是在淳樸的鄉民這里：碗米溪村點燃篝火的夜景，村民手機亮屏送行的靜默，惹阿公率眾抬棺道歉的場景，都是達成互解、感動人心的淚點。還有，向上之情。濮泉生與沙鷗屢屢談及理想，有人吐槽“太假”，認為現實生活中哪還有人會如此。實際不然，當下其實有很多年輕人十分有理想抱負，濮泉生、沙鷗就是他們的代表，電視劇就是要通過他們來點燃更多年輕人向上的激情。

以紀實的真實拓展劇作表現空間

該劇除了立足于生活的真實創作出藝術的真實外，還在每集的片尾加入兩分半鐘的創作札記，對劇作中扶貧工作原型素材進行真實記錄，這也是一種創新。劇集中的創作札記有兩種記錄方式，一種是以紀實的方式對湖南省各種典型的扶貧工作進行記錄，另一種記錄電視劇演員與扶貧工作干部、脫貧鄉民在拍攝現場互動。第一種札記的紀實幾乎可以獨立成集，以新聞紀實的方式如實記錄湖南省在脫貧攻堅中的典型人事。這里面有各級扶貧干部、各類貧困村民，涉及脫貧攻堅以來的各種脫貧工作以及困難，與電視劇的故事劇情相映成趣，也給予觀眾更加真實的觀感氛圍。第二種札記類似于拍攝花絮，但又不同于花絮，而是原型人物與劇中演員共情交流，將真實經歷與劇情本身融合，串屏交互的藝術手法打破了“第四面墻”。這不僅僅是劇作形式上的重大創新，更是拉近了藝術創作與觀眾的距離，給予沉浸式的交互觀感體驗。這是尊重觀眾觀感的另一種真實的體現，有效地拓展了劇作的表現空間。

《江山》從生活的真實、藝術的真實、紀實的真實這三個不同層面的創作努力共同支撐起了劇作的藝術成功，實現了創作的初衷“真正反映現實、打動人心”，確實是一部良心好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