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短篇小說《枯萎的胳臂》中的幻想文學元素探析

王 娟

（昆明理工大學 津橋學院，云南 昆明 650106）

英國文學巨匠托馬斯·哈代所寫的小說可以分為三類：性格與環境小說，機敏與經驗小說以及羅曼史和幻想小說，其中倍受矚目的是性格與環境小說，以《德伯家的苔絲》等威塞克斯長篇小說為代表，但世人對羅曼史和幻想小說的研究為數不多。羅曼史和幻想小說作為哈代小說作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代表著哈代對于歐洲幻想文化的傳承及創新，突顯著哈代與眾不同、豐富的想象力與精妙的文學創造力，標志著哈代在幻想小說領域卓越的成就。其中收錄在《威塞克斯故事集》中的《枯萎的胳臂》是最具幻想元素的一個幻想故事，最初發表于1888 年的《布萊克伍德》雜志上，一直被認為是哈代短篇小說中最好的一部作品。它講述了兩個善良的女性（羅達·布魯克和格特魯德）之間的故事。農場主洛奇的前任情人擠奶女工羅達對他的現任妻子格特魯德心中產生了羨慕及嫉妒，在一個亦真亦幻的夢境中，她捏傷了現實中格特魯德的左手臂；在現實中，她們之間的友誼伴隨著羅達的內疚及對彼此的同情而發展，以兩人的相互敵對及格特魯德的去世而告終。在這篇短篇小說中，哈代采用了西方幻想文學萌芽以來的多種幻想元素，經過精巧設計與整合，構建了一個最具歐洲幻想文學特點的幻想故事。

西方幻想文學（Fantasy）起源于西方古代神話傳說及脫離宗教說的中世紀民間通俗文化中的騎士文學，醞釀于文藝復興時期，形成于18 世紀末啟蒙運動之后，發展于19 世紀浪漫主義時期，成熟于20 世紀初。幻想文學以描寫一個異于真實世界中超自然和超越人類常識的各種離奇現象和故事為主要特征。幻想文學以西方神話及中世紀民間世俗文學中的騎士文學（Romance）為源頭，以浪漫主義文學為主要的發展動因，這正是哈代這類小說被叫作羅曼史和幻想小說(Romance and Fantasy Fiction)的真正原因。

一、西方古代神話元素

作為西方神話體系中的特有角色，魔法師的存在為西方文學史增添了一抹奇幻色彩。從古希臘、古羅馬時期到中世紀，魔法師一直是各類史詩、傳說中重要的角色，他們神秘而又強大、亦正亦邪，從而衍生成為玄幻文學的主要人物。

在《枯萎的胳臂》中，哈代描寫了一個有女巫、魔法師、用魔法治病的奇幻世界。被村民稱為女巫的羅達能在夢境中無意識狀態下捏傷了現實中格特魯德的左手臂，以致其最終枯萎；魔法師特倫德能用一只裝上水的酒杯，通過蛋清倒入杯后在水里下沉時不斷變化的形狀顯示出作惡人的臉；格特魯德通過嘗試用過上百種神秘的藥物和驅邪的符咒來冶手，用胳臂去接觸一下剛放下絞刑架的尸體的脖子的方法，以調理血脈，治愈手臂。魔法給了人們神力、勇氣去面對多舛的命運。

西方古代神話傳說是幻想文學的重要素材，代表著人們對自然界和自身社會豐富的幻想。由于當時人們對于自然界的認識不夠充分，許多自然現象還無法用科學去解釋，從而產生了對魔法界的崇拜現象。

二、中世紀騎士傳奇文學元素

騎士傳奇文學是一種幻想文學，是西方民間文學的一個分類，在西方文學史上，中世紀騎士傳奇文學（Romance)音譯為“羅曼史”，是指在中世紀歐洲流行的一種傳奇文學，是一種長篇敘事詩，主要描寫中世紀騎士的愛情、游俠和冒險故事。一些“吟游詩人”通過虛構和夸張來宣傳騎士們在戰爭和游歷中的英雄事跡，這類詩歌就是騎士文學的早期形式。中世紀民間文學創作于普通民眾中，最接近于群眾真實生活的本來面目，情感真摯、想象豐富、形式自由。歐洲文學史上之后的“浪漫主義（Romanticism）”就是由此演變而來，它的傳奇色彩和浪漫特色為之后的文藝復興打下了基礎。

在《枯萎的胳臂》中，哈代把格特魯德描寫成一名女騎士。她打算去卡斯特橋城里的監獄，用她那條枯萎的手臂去接觸剛從絞刑架上放下來尸體的脖子，治愈手臂。在做好計劃與準備后，她騎上馬，以南轅北轍的方式向目標地秘密出發了。她懂得如何判斷方向，“只需要把馬頭牢牢對準太陽右邊一點就行”。她一到客棧安頓好住宿后，立即去找到了絞刑吏，聯系好了次日摸尸體以調理血脈的事。第二天她雖然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但在之前的二十四小時內身體和精神受到巨大的壓力，本來柔弱的她在血脈調理過頭后去世了。在她的整個游俠冒險過程中，她表現得從容、理智、勇敢，像一個女騎士一樣，為恢復自己的美貌奮力一搏，為挽回丈夫對她的愛不惜用盡全力，無怨無悔。哈代描寫了她奮力爭取愛情的騎士傳奇故事，這正是這個故事被歸為羅曼史即騎士傳奇的原因。

三、人文主義思想元素

16、17 世紀歐洲文藝復興提出了“人文主義”思潮，認為人應該站在人的立場上思考問題，人應具有人權，應給予人類關懷、同情，關注現實生活。

哈代在作品中充分體現了對人物的人文關懷，將人作為幻想世界的主體，將故事中的兩個女主人公塑造為美麗善良、具有同情心的人。格特魯德初見羅達的兒子時發現她們生活艱苦，于是不畏路遠步行著給孩子送來了一雙靴子和一些生活用品。當羅達看到格特魯德把她們視為親人、感受到她的真情實意后，打開心扉，視她為朋友，給她祝福，并為夢中捏傷她手臂的事內疚不已，并且盡自己最大努力去幫助她治手。當法師告訴格特魯德是羅達捏壞了她的手臂后，羅達受著內心的強烈譴責，越來越悲哀、消廋，并因為無顏再見格特魯德，就帶著兒子離開了村子。在兒子被絞死后，她拒絕了洛奇給她的一筆年金，仍然獨自過著擠奶女工的貧苦生活。哈代把她倆都塑造為善良、獨立的女性，只是由于命運的捉弄及神秘力量，讓這兩個善良的好人從朋友到敵人，具有悲劇命運。哈代在作品中表達了對社會底層人民的深切關懷，從她們的角度來描寫生活，讓讀者體會著她們生活的不易，給她們足夠的人文關懷及同情，為她們對生活的摯愛而感動。在小說里，作者積極地將人融入到幻想的世界中，人本身就是幻想世界中的重要角色，以人為本，體現了幻想文學“以人為本”的人文主義思想元素。

四、浪漫主義幻想文學元素

（一）回到中世紀的幻想世界及對現實世界的影射

浪漫主義推動了西方幻想文學的發展，浪漫主義幻想文學特別重視“自我”、“反諷”和“回到中世紀”。中世紀民間文學中歷險、戰斗、愛情、恐怖等元素的騎士傳奇給浪漫主義創作手法提供了啟迪及借鑒模式。因此在《枯萎的胳臂》中，哈代在第七章“騎行”（A Ride）中將格特魯德描寫成一名女騎士，表現著她的自我意識，為尋回自己的健康、美貌、愛情勇往直前；也反諷了當時以男性審美為標準的社會，一旦女性容顏不在，就可能遭受被拋棄的命運。不論是曾經美麗的羅達，還是年輕貌美但一只手臂破相的格特魯德，都不能保有農場主洛奇的愛情。只有回到中世紀，用大無畏和勇往直前的騎士精神在幻想世界中實現自我價值。這正是浪漫主義對于幻想文學影響的一種顯著特征：在一個異于現實世界的環境中講述離奇故事，通過這些離奇故事影射現實世界。

（二）哥特風格幻想文學元素

哥特小說的產生豐富了幻想文學的創作手法和內容，將中世紀民間文學與浪漫主義相結合形成了幻想文學的創作風格——哥特風格（Gothic）。哥特風格多以中世紀荒蕪的城堡、教堂、墓地、幽靈以及駭人的聽聞的傳說為背景，通過光怪陸離的幻想手段講述神秘的故事。在《枯萎的胳臂》中，哈代對監獄進行了哥特式描寫。

當格特魯德到達市鎮，遠眺監獄，“房頂中有一道平平的白墻，那就是監獄的入口。這道白墻的頂上有幾個小黑點在移動，看來好像是幾個工人在豎一個什么東西，她覺得毛骨悚然。”哈代對絞刑架的描寫進行了陌生化描寫，在讀者忽然讀懂所描寫物后不禁后背發涼。當她經過馬具店時看到工人在搓繩子，一群男孩在圍觀。當她問到繩子的用處時，回答讓她心驚膽顫，“搓繩子明天好用，這根繩子要一寸一寸地賣。”當哈代描寫粗糙的棺材、年輕的尸體的著裝及擺放狀態時都讓人感覺到不寒而立，哥特式的氣氛讓讀者與格特魯德一起感同身受，窒息到好像“馬上就要死了”的程度。小說中的哥特風格營造了一種陰森、神秘的氣氛，充滿了懸念，為幻想小說增加超現實的恐怖色彩。

五、結語

在這部短篇小說中，哈代運用了歐洲幻想小說萌芽以來的多種幻想元素：西方古代神話元素、中世紀的騎士傳奇元素、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元素、浪漫主義的回到中世紀的幻想元素和哥特風格的恐怖幻想元素，構建了一個最具歐洲幻想文學特點的幻想故事，展示了他玄妙的幻想文學寫作藝術，因此這部小說濃縮了歐洲幻想小說最顯著的特征，是集歐洲幻想小說元素的精華之作，是哈代最奇妙的羅曼史和幻想小說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