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吃食

伍星興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已是夜深人靜，本該睡覺，肚子卻不爭氣的叫起來。

心中極是掙扎，想到自己剛回家時說出自己要減肥的遠大目標，卻又內心貪戀著放在儲物柜中的那一盒盒泡面。最后，終是實在忍受不住，還是嘆了口氣，來到廚房。

接水，放鍋，小心點火，在等待熱水沸騰燒開之際，將泡面拆開，包裝紙的刺啦聲，滿是食物豐足帶來的滿足感。水燒開了，咕嚕咕嚕的叫著，在迎接食物的到來。將面餅放下去，它一下蕩漾開來，與放下去的料包融合在一起，在水的蒸騰減少中，漸漸入味，這時再打一個荷包蛋下去，……

在氤氳熱氣中吃著面，不禁想起，自己小學時，也是極愛吃泡面，對于追求味道刺激的年輕人來說，泡面是“垃圾食品”與果腹的最好中和。外公雖教女嚴厲，但卻是極寵愛他的外孫女，因此一箱箱的買回來紅燒牛肉面，在早晨時，精心的把握水量，將水燒開，放入面餅，灑下料包，最后將濃濃的愛意放入一個碗中，端給他兩個心愛的小孫女，在他看來，這是外孫女在女兒女婿嚴厲教導下，他對外孫女的獨有寵愛。

我喜面食，尤愛餃子與刀削面，妹妹卻不甚喜歡。比起我，妹妹才是真正伴著外公長大的，因此，當我每次央求外公做餃子時，內心總是惴惴不安，生怕外公因為一旁妹妹的反駁，會不答應我的要求。可這是，外公總是會沖著我安撫地笑笑，只說聲好。隔天下午，我和妹妹在下課鈴聲中沖回家時，我的內心總是無限歡悅，心里在猜今天的餃子是噴香的香菇雞肉餡，還是清淡的玉米豬肉餡，或是傳統的薺菜豬肉餡，還是說我鐘愛的刀削面。

回到家，卻常常是飯桌上空無一物，外公說一聲：回來了。就信步走至廚房，開始他的浩大工程。

我至今也無法指導外公是如何將一碗普通的面做得如此好吃的。親眼看著外公左面，我心中感嘆，那的確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得來的。首先，你必須有一身的力氣，否則，但是做面條的面你便揉不來。揉的小了，面軟，剛一出鍋便粘在一起，縮成一坨面糊，吃不出任何味來。直到那面硬到當當響，外公才去揭那口特大號鐵鍋。

削面更是一個細致活兒，完全可以用賞心悅目來形容。外公把笨拙的猜到靈巧地上下揮舞，飛動的刀片仿佛放飛的蝶翅，刀刀都險險地擦過手指，卻永遠不會削上去。閃著寒光的刀口吞吐著粉白的玉片。飛花賤玉地落入滾開的水中，晶瑩的水花落到鍋沿，啦啦叫著滾回鍋里去。

面雖要精肉細削，精華卻全在湯里。外公所用的湯料，不過是紫菜海米和蔥姜蒜白之類，最多加一個雞蛋，這一鍋的鮮味兒就齊全，滾滾地煮一會兒，熱熱的撈上來，再澆一大勺油花兒四散的面湯，畫龍點睛般地點幾滴香油，無上的美味熱氣騰騰地橫空出世了。我抱著外公特意為我吃面準備的特大海碗，趁熱呼啦啦地吞一氣，那滋味兒，玉帝都坐不住。

這時原本在一旁埋怨外公的妹妹，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我總擔心妹妹吃的太多，第二碗就沒有我的份了，狼吞虎咽地將面咽下去，要搶在妹妹之前盛上第二碗，外公喜笑顏開，沖著我笑：“慢點吃，小心噎到了，還有呢，不夠外公再給你們做。”這時我總算安下心來，呼啦啦地平常外公精心制作的面，面很勁道，十分有嚼頭，卻又皮厚均勻，不因為面皮太厚而入不了味，也不至于因為面皮太薄還未平常到其中味道就滑下去了。這樣兩大海碗吃完，我已是滿頭大汗，肚子早已漲的滿滿的，活像一個鼓起來的小皮球。

除此之外，妹妹喜歡吃肉，于是每個星期學習的末尾，星期五的下午，外公總是煮上一鍋熬得濃香的白粥，再買回來雞腿雞翅，將它們下至油鍋，炸的金黃，又將紅薯粉揉成面團，在搓成一個個小丸子，炸成我們喜愛的紅薯圓子。若是趕上咸鴨蛋封號取出的時間，外公還會煮上幾個鴨蛋，剖開來，是油汪汪的蛋黃，一口下去，滿嘴香甜。

有時也會做魚。我從未想到外公如此會做飯。從前我們常常吃的是家鄉的豆瓣魚，汁色紅亮，魚肉細嫩，豆瓣味濃郁芳香，咸鮮微辣略帶著酸甜，極是好吃。后來又復添了松子魚，這原是一次偶然在外吃飯時嘗到的味道，外公見我們喜歡，回家后便自己買了菜譜研究，做出來的魚魚刺大而少，酥脆甘香。

其實做豬肉才是外公最經常買的食材，雖然材料相同，但外公卻有百種做法。梅菜扣肉，在家鄉俗稱燒白，是外公的拿手好戲。從櫥柜中取出平日保存的梅干菜，將它放置于肉的表面，再放到高壓鍋中，用高壓鍋的蒸汽將它壓得軟糯香甜，一口下去，棕色的梅干菜與香糯的肉皮充盈在整個舌尖，是真正的人間有味。有時外公也會做家鄉的名菜水煮肉片。這道菜，精心調味與掌握火候是關鍵，肉要嫩滑，因此下鍋時間要恰好，又不能有“骨肉相連”之態，因此需將上好漿的肉片一片片分割開來拋擲鍋中，時間不能相隔太長，否則有些肉早已熟透，有些卻還是夾生。每當聽到外公最后油潑辣子的滋啦聲，我就知道這樣一道菜完成了。滿懷期待地開啟自己的探食之旅。

春天的野菜，夏日的西瓜，秋天的柿子，冬天的紅薯，鍋里咕嚕咕嚕的靚湯，每一份，都是外公的吃食，是滿滿的時光歲月。

因為無論任何美食均可復制，但美食中蘊含的美好時光和深沉愛意，只是個人獨享，且不可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