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汪小東

愁云慘淡萬里凝，絲雨紛紛，風是冷的，雨亦涼。每到這樣的時節(jié)，哀思便在心頭翻滾、升騰、飛躍。對于遠離故鄉(xiāng)的我來說，杜牧便成了我的知己，他的惆悵就是我的心聲，他借用杏花村酒來澆愁，一如我借這雨滴來懷念。上下班途中，我要穿越一條熱鬧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潮車流中，琳瑯滿目、閃閃發(fā)亮、鮮艷奪目的祭祀紙品占滿了街道。外婆、面條、村子里全是爛泥坑的路，一樣一樣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而我卻再也見不到我的外婆了，甚至都不能親自到她的墳前去祭拜，瞬間淚眼蒙眬，愁腸百結。

因為種種原因，畢業(yè)后就來到了千里之外的邊陲小城，后又不斷輾轉(zhuǎn)奔波，以致忽略了家鄉(xiāng)親人的各種牽掛，曾經(jīng)和外公外婆說等我以后工作了一定要好好孝順他們。可是還沒等我有個能謀生糊口的工作，二老就先后雙雙離我而去，這著實讓我內(nèi)疚、傷心了好久：為不能在病榻前伺候二老而內(nèi)疚，為不能陪他們手牽手再去田間河埂摘菜淖洗而內(nèi)疚；為不能也親手煮一碗自己曾經(jīng)心心念念的醬油面條孝順二老而內(nèi)疚……有太多太多的牽掛隨二老的離去而定格成了永恒的畫面。

小時候，家里窮。很多時候，匆匆從學校趕回家，父母卻還在為一碗苞谷面在外頭辛苦，跑到奶奶家趴在灶臺上欣欣然地看奶奶正下著餃子，總盼望能吃到一二。可是，當熱騰騰的餃子出鍋時，卻見奶奶興沖沖端著滿當當?shù)娘溩油胨偷洁従蛹遥抑坏勉挥忠淮伪嫉酵馄偶摇Ｒ驗闊o論何時，這兒總會有我想要的一碗蔥花醬油面。“有沒有吃呢？”外婆抬起頭，眼睛笑出一朵花。“沒有……”我實在不知該說什么，一頓抱怨后，坐等面條出鍋。片刻工夫，就已經(jīng)見外婆用筷子嫻熟地將面條從還在冒著泡的湯中高高撈起，面條順勢哧溜一下就溜到了盛面條的大碗里，碗很大，面很多，當然每次我竟然還都能享受完。外婆再拎起鹽袋就像數(shù)好顆粒一般的抖了不多不少的鹽入碗里，再去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開關門一直會發(fā)出嘎吱嘎吱叫聲的碗柜里，提出從村子里小作坊打來的自制的無名醬油，從冒著熱氣的面條上方輕輕地灑下來，看著那一小股濃濃黑黑的又散發(fā)著一丁點豆香的調(diào)味劑淌入碗里將上面的面條染成醬色的時候，我嘴邊的哈喇子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掉下來了，后來我才明白，那就是我們現(xiàn)在說的“味極鮮”。外婆正要把碗端過來給我的時候，外公從外面回來了，手里拿著幾根剛剛從菜園子里拔的新鮮的小蔥，而且每根蔥桿上都還在往下滴答著小水珠呢！哦，原來外公是去給我弄香料去了，外婆趕緊接過外公手里的蔥，“擦擦擦”幾下，碎碎的蔥花就已經(jīng)鋪在大碗里的熱面上了。這時候，面的熱氣攜帶著濃郁的蔥花香味頓時撲進我的鼻孔，強烈的氣味沖擊著我的味蕾，我恨不得馬上就大快朵頤。“不急不急……”這時外婆變戲法似的，一手握著裝滿白白的凝固好的豬油的小勺，一手還小心地托在下面，生怕一不留神就會漏掉一滴，讓我吃著少了點味道。哇！這可是平時很難見到的哦，平時炒菜都舍不得放的豬油，什么菜，只要有了它的調(diào)和，那個香味立馬就能滿堂飄，也只有我每次來到外婆家，才能享受到如此的高等待遇，也只有我才能有如此“豐盛”的一頓菜肴。外婆將豬油深深地藏到了面條下面，說等會兒它就化了，就可以吃了。可我等不及了，馬上拿起筷子，直插碗底，融化了的和沒有融化的都被噴香的面條帶起來了，管它呢，往嘴里塞就是了。進了肚子，都是香，都是飽，都是對美食的滿足感。就這樣，三下五除二，面條沒了，我的肚子也脹鼓鼓的，每次，外婆都會說我的肚子鼓脹得像個小青蛙的肚子，我也總是憨憨一笑，沒有一個謝字，當然也不用謝，因為我知道外婆外公很疼我。

“再回首云遮斷歸途，再回首淚眼蒙眬，曾經(jīng)不會再有……”現(xiàn)在，我生活在遙遠的他鄉(xiāng)，僅是每年回去和表兄妹們一起去外婆的墳頭燒上一回紙錢，很平淡，卻很內(nèi)疚……

來年清明，我們邀約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