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一舟 祝登峰/.衢州職業技術學院;.浙江交通職業技術學院
韋斯安德森的電影作品體現出獨特的敘事特征、視聽語言和表達主題?!对律鯂分械耐榆婈嚑I、警署甚至蘇西家庭無不體現著對兒童嚴格的規訓,而兩名兒童具有瘋癲性質的反抗,正是對這一成人權力世界壓制的回應。影片對“另類”的成人與兒童權力運作網絡的揭示政府和法國后結構思想家福柯的權力理論,其認為是力量上相互交錯的一種關系網絡,“權力以網絡的形式運作在這個網上,
個人不僅流動且總是既處于服從的地位又運用權力?!逼械某扇耸潜桓鞣N權力機制控制的對象上,但同時又是實施權力的角色,而權力實施的對象即兒童。兒童對成人規訓權力的反抗,實質為兒童權力的實施,最終他們打破了成人與兒童二元權力網絡的失衡,在雙方和解的基礎上形成新的權力關系。
運用福柯的權力理論分析影片,可理解成人社會的規訓權力在片中的運作和實施,以及在權力網絡中被壓抑的兒童如何回應和行使反抗權力,進而理解影片對兒童問題的闡釋。
影片中的成人皆被賦予權力符號,如童子軍官、警官、福利院的人,甚至薩姆的養父母也有著對其放棄的權力,蘇西的父母則大聲吼叫和任意擺布干涉孩子自由的權力。成人行使的權力,是??滤岢龅臋嗔C制里影響最大的規訓權力。
??抡J為規訓權力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發明,并促成工業資本主義的形成,決定資本主義生活的特點。最能體現此觀點的中邊沁所涉及的“圓形監獄”——殘酷而精巧的鐵籠,一架控制身體的“機器”,這個機器對人規訓的過程是無聲的、不易察覺的,它盯著人們,不用任何手段迫使人們就范。影片中的成人在權力機制掛著職業微笑卻絲毫無感。辦事員的標準程序體現了在國家權力機制中,成人世界中的人都是權力網中被規訓的對象,同時也是規訓的實施者。
童子軍強調秩序的,行事須在教官的控制下進行。童子軍營中一系列規定及等級制度,實質上如同監獄和軍隊內部的秩序。“紀律的運作即‘活物表’,把無益或有害的烏合之眾變成有序的多元體。”教官用程式化的語言否定所有工作,要求整齊劃一,扼殺兒童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將童子軍規訓成遵守秩序、類型化、面具化的個體。
除了福柯認為的辦公樓、軍隊、監獄、學校等體現規訓權力的地方外,蘇西的家也體現出成人對兒童的規訓權力。蘇西的家無聊而乏味,家人間沒有對話,三個弟弟毫無生機和童趣,這體現出兒童被成人世界馴服和規訓。
??抡J為在現代的規訓社會當中,權力除壓制性之外還具有生產性。他指出:“我在研究中發現權力被定義為執行力量,即禁止或組織,同時又更為復雜。”可見權力同時生產知識和真理,并以此對被統治階級進行規訓、統治甚至懲罰。因此知識和真理的生產正是權力實施的載體。社會層面上,人在會閱讀之前,獲得知識的途徑是通過家長、教師等大人,因此成人世界就擁有了生產知識或解釋知識的權力,進而通過該天然的權力生產和定義,統治和規訓兒童世界。
對兒童世界產生權力規訓的成人世界的代表有童子軍軍官、薩姆的養父母、蘇西的父母和老師等。而在影片中,這些對兒童世界產生權力規訓的成人代表卻無一不遭到調侃和解構,其權威性均被消解,這與??卤旧聿怀姓J真理的知識體系,以及認為話語體系只中維護資產階級統治的理論工具等觀點不謀而合。片中教官頤指氣使底氣不足,所建立的話語權土崩瓦解,他要求大家不準暴力營救已不被重視。蘇西的父母仍有架子和氣勢,但其母親與警長偷情的秘密被發現后,作為母親的話語權威也被解構。當生產權力機制現紕漏,不足以規訓被權力作用對象時,權力實施者便有被重新定義的風險。包括薩姆駕駛沖鋒舟行駛到夏末地,都證明薩姆儼然成為知識的所有者,他征服了教官和其他反對他的兒童,產生了一定的話語權力。成人話語的權力生產不會也不可能消失,片中即使到最后薩姆被警長收養,他仍每天偷偷摸摸地和蘇西見面,蘇西和她的三個兄弟仍被困在家,盡管屋中多了敢闖敢干的,但薩姆也只能把冒險的夢想化在畫上。二者只是在某種程度上達到和解。
故事的主體部分——薩姆和蘇西在厭倦各自周遭生活和世界后,“私奔”來到一個夢想之中的“月升王國”,盡管他們最終仍與成人世界妥協,卻改變了童年世界不馴順的反抗本性,并顛覆了成人世界規訓權力的統治。規訓權力盡管頑固并處在統治的強勢方,但仍會在社會中遭到各種反抗,“哪有權利,哪就有反抗……我們并不是由權力塑造和擺布的無助的對象,而是被權力和規范性建構為主體的人……”反抗作為權力關系的一部分,在發揮作用時與權力是同步的。童年薩姆經歷了父母去世,寄養家庭之間流蕩、拋棄,被周圍的同齡人孤立等厄運,缺乏照顧是其生活在規訓世界中的原因,他在夢游時放了火,醒后卻被養父母認為在撒謊,可見其生活沒有可選擇的余地,在給蘇西的信中他羨慕蘇西的父母仍然愛她。但薩姆從未低頭,在不幸地被規訓和周圍人不看好的目光中,薩姆選擇打破規則,永不馴服。薩姆仍保有純潔、真誠、善良等高尚的童年元素,正是這精神載體,使他和蘇西在精神價值上連接。蘇西的不馴服多為家庭所致,除缺乏交流的家庭環境,還有自私的弟弟、偷情的母親,狂躁癥的父親,因此蘇西的不馴服表現在與人交流上,與所有人鬧掰。
二人的私奔之所以能成功并影響他人,在于他們有著珍貴的且他人所缺乏的童年本性。影片將童年本性置于權力關系網中,使得文本有了更為深刻和新穎的闡釋層面。正如兩人不馴服的性格,他們私奔所經之地同樣是未經開化、人跡罕至的自然。原始森林中的溪水、巖石等,他們在自然中進一步升華其童年所擁有的珍貴品質,與大人世界的虛偽、不忠,其他兒童的暴力、惡趣味等形成鮮明對比,童年主題得到進一步升華。
??略趥鹘y的權力——僅二元關系中,引入了身體元素的概念,從而形成權力—身體—知識的三位關系,他認為“關注的是政治肉身……他們作為武器、中繼器、路徑和支持手段為權力和知識關系服務,而那種權力和知識關系則通過把人的肉體變成認識對象來干預和征服人的肉體”。人的自由和解放在很大程度上正體現在身體境遇發展的形態上,即對自身身體元素的改造與被規訓對象的受干預和征服的程度成反比,而反抗者的身體表征更是異于常人。
韋斯安德森在色彩和道具上獨具匠心,薩姆和蘇西在著裝上更是與眾不同。薩姆在當警察前,盡管天氣炎熱,但他仍堅持頭戴裘皮帽;為應付激烈的規訓世界,薩姆身懷戶外生存能力,童子軍官也說薩姆的營地最棒,薩姆的智商和動手能力是其作為出色反抗者的身體表征。蘇西亦然,她有想象力和執著的精神,擁有改變現狀、追求夢想的氣質,似尼采所提“超人”精神,其說話也常以“我要”作用于對方的語氣。片中蘇西忍痛戴上薩姆送的天然耳墜,隨后要求薩姆再為她戴上另一邊。從身體表征上看,二人都具有個體生命自由的意識,擁有反抗和敢于打破規訓僵局的勇氣。
從心理學看,兒童的意氣用事是因其知識經驗不豐富,具體思維占主導所導致的。不難發現薩姆和蘇西很多出格的言論和行為背后的動機皆無比地單純,不牽涉成人世界的利益沖突。薩姆情緒化且具有明顯兒童身體表征的對話,都充分表達其與蘇西單純的愿望,他們相互認識、傾訴,逃離,皆因家庭關愛的缺失,而只有選擇在月升王國像成人一樣生活,才能滿足他們自身對家庭的渴望。反抗者身上有鮮明的被認為“惡劣”的身體表征,最終是為了對抗缺乏關愛的,有著規訓權力產生機制的成人世界。
??玛P注的主題多是荒誕的,如監獄、醫學等領域,??乱苍f“我使自己有點像抹香鯨,留下一串稍縱即逝的泡沫,讓人相信,……它不再受任何人覺察和見識……” ??聦ΜF代社會中人的生存境況的關注,與其前后思想是一致的。現代社會的權力機制運作中,盡管血腥和暴力看似遠離了軍隊、醫院、監獄等場所,卻滲入了現代人的細胞,并逐漸把規訓意識帶入家庭,深入到兒童中,規訓的控制更加全面,而薩姆和蘇西這樣的兒童卻越來越少。正如尼采所說的必先破壞才能建立,規訓到了一定程度將會爆發,如影片結局對暴風雨的評價:3.25 英里的潮汐口被暴風雨抹去,但接下來一年,秋天的收成遠超了先例,作物的質量也是格外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