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美仁草原那朵云（組章）

曲桑卓瑪

1

云朵低垂，草浪逶迤。

高山草甸草原，獨自舒展柔滑的裙擺，于陽光下沉思默想。佐蓋多瑪，古老的游牧部落，遠離鼎沸人間而與神為鄰。一個個銅盆大小的土包，密密麻麻長滿草原芬芳的肌體，你的眼神越過黑帳篷，收納這無垠的悲歡。

紅日高懸，牛羊傾吐一地蒼茫。

我匍匐在一個個小小的土丘之上，臉頰貼近大地的胸懷，手掌輕撫這代表奇跡的茸茸碧草，將一縷縷陽光拍進綠絨蒿金色的花瓣。

光影的色度、明度和亮度，都不關那匹低頭吃草的白馬，它的眼神潺潺有水波的聲響，一如你閃爍的言辭，總在云層之外忽隱忽現。

面對草原，面對遙遠的群山，我忘記了你是否還有一個溫暖的名字叫美仁？夕陽丟來一串嘆息，揮鞭的牧人就躍上馬背，讓牛羊的蹄印曠世彌香。

2

挑檐高翹，梵鈴脆響。銀汁書寫的經文，在佐蓋新寺被清風吟誦了一遍又一遍。

誰的仰望高過鷹翅？誰的跪拜如青蓮出水？桑煙彌望著雄偉寶殿，屋頂和塔尖泛起耀眼金光，僧侶們在院場中擊掌辯經。

外祖父說：“聽好口才的人說話，就像山羊溜上了冰。”攻守雙方口若懸河，高潮處喝彩四起。藏藥、唐卡、酥油花，一個個裹著袈裟的僧侶，于紅塵之外各有守望。而我一生的修行，繞不開悲喜，命運的褶子里苦樂無邊。

3

一朵云，漫卷了時光，遠天就低下了身子。

金盞花，淬了陽光的箭矢，逐夢而來。

美仁草原究竟有多少驚喜，是你不曾預想的奇跡？飛來石外，溪流潺潺。桑煙涌動，五彩經幡和木版印制的隆達，勾勒幾許牧人與上蒼深情的對話？

采一枝杓蘭，湊近唇邊吹個泡泡，千山萬壑就退回了天邊。

金雕低徊，俯瞰唐蕃古道千年滄桑，而我卻看到了美仁草原的敦厚和寧靜。站在草原深處，將靈魂拿出來曬曬，誰敢說自己的胸懷與格局有這等曠達？

飛來石依舊是神石一堆，清晨追趕黃昏，晚霞追趕星光，寂寞追趕著更深的寂寞，一程又一程……

在這里，天青色，不是稀世珍貴的汝瓷，而是你仰望的眼神里，鳥鳴又種下一圈圈蒼涼。

4

黑帳篷，一座連著一座，炊煙扶風而起。

星落草尖，如露珠般閃亮。

獨坐草原深處，聽夜露沾濕衣袂，沾濕我驕傲的靈魂。晚風拂面，有無數紅色的小花開在心底，慫恿夜色隔斷了過往，把幾多心酸全都丟掉。

而此刻，月在頭頂，如你愛戀的眼睛疼惜我千百次！

月影清涼，藏獒洪厚的吠聲穿透夜幕，把溫熱的煙火滋味一波波迎風送來。有些感動似墟里孤煙依依升騰，哪里都是人間，哪里都有活著的溫度。

愛人啊，塵世有太多誘惑，我怕這夜色遮了雙眼，將自己迷失。旱獺睡了，土撥鼠也睡了，為什么我還醒著？琴破弦絕，知音不再，想你的子期又在哪一方山水坎坎伐檀？

5

一曲牧歌，唱醒了晨光。

美仁草原，也在一場煙雨里醒來。

風聲鼓蕩云堆，亂石橫陳，一任群山浮出天邊草際。

云霧翻卷，絲絲飛白。以鞭梢為筆，以曠野為紙，描幾筆山色，再繪幾筆云影，牛羊鋪排于天際如焦墨皴擦，牧帳間又多了幾許留白。

“鐘鼎山林都是夢，人間寵辱休驚。”稼軒居士，于紅塵最低處，守一泓湖水，清透如玉。轉山轉水，縱是轉了三生三世，終究繞不出那一片心中的山水。裁一匹湖光山色做衣裳，桃花入酒，進又如何？退又如何？

野草離離于風中，枯榮豈有定數？

牧草蒼翠，不屈、不卑、不亢。千里美仁，針氈如織。即使牛羊啃食千遍萬遍，生的欲望密密匝匝，復生的草尖依舊是寵辱不驚。

6

一朵野花，千嶂風雨。

疙瘩草原！呼喚你翠圍珠裹的乳名，百靈鳥就舞上了云霄。遇見美仁，方知眷戀。多想躺下來，枕無數個凸凸凹凹，做一場清夢悠遠。

如果風雪已來，我會在一處低矮的牧帳里，為你剁餡兒蒸藏包，羊肉和青蔥是永遠的愛人；如果春暖花開，我會在一面向陽的山坡上，等你馬蹄留香。

“弦歌八百曲，珠玉五千篇。”那是前塵舊夢，如易冷的煙花，散落一地心事暗自徘徊。在美仁溫暖的懷抱，我只想聽鷹笛長嘯于牛羊之上，看白云如絮變幻成你我幸福的模樣。

花香四野，夢醒一夕。

綠絨蒿把所有的熱情都捧了出來，惟愿姹紫嫣紅處，且聽風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