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提前下班途中遭遇車禍，屬工傷賠償嗎？

紀萍

69歲的老謝下班途中遭遇車禍身亡，相關行政執法部門認定為工傷事故。老謝親屬要求用人單位給予57萬元工傷賠償金，用人單位覺得很“冤”，老謝上班也就半年，不屬于正式職工，而且是他擅離崗位提前下班才遭遇了車禍。官司打了數年，最終用人單位民營企業錦塰公司向檢察院申請監督……

悲劇發生在五年前

五年前，住在江蘇省常州市市郊的老謝69歲了，他身板硬朗，莊稼人閑不住，到市區找工作。老謝沒啥技能，但有的是時間，最終被民營企業錦塰公司招錄為該公司廣場停車場收費員。

停車場收費員是早班、中班兩班倒。出事那天，老謝上中班，中班時間是13:00～21:00。不知為什么，一貫堅守崗位的老謝提前下班了，監控視頻顯示他是晚上七點四十七分騎上電動自行車離開停車場的。在離家不遠時，發生了交通事故，老謝被一輛車撞倒，當即被送往市區醫院搶救。很不幸，老謝沒能闖過這個坎。妻子突遭慘痛打擊，病倒了……

因交通事故中老謝本人有違反交規的行為，所以交管部門認定老謝本人負交通事故同等責任，對方根據同等責任給予了相應賠償。

老謝周年祭日那天，一雙兒女拖家帶口回老家祭拜，老謝的妻子似乎還沒能從喪夫的悲痛中走出來，憔悴不堪，令兒女很是心疼。飯桌上兒子道：“老媽，老爸的事我咨詢了律師朋友，說是可以作為工傷事故要求錦塰公司賠償，我想去跑跑這事。”老媽擺擺手：“你爸又不是公司正式工作人員，臨時工一個，也沒上幾天班，還是下了班出事的。人家是大公司，咱們是小老百姓，別折騰了，讓你爸安息吧！”女兒開導道：“媽，現在是法治社會，討個公道，不管成不成，我跟我哥去跑，也是給咱爸一個交代。再說了，能有賠償，也能給您今后的生活一個保障啊。”老媽聽后，欣慰地點了點頭。

官司打了數年 一分錢沒到手

老謝的妻子及一雙兒女作為第三人向江蘇省常州市人社局提出認定老謝為工傷的請求，提交了相關證據，認為老謝是下班途中遭遇車禍，屬于工傷范疇。兩個月后，常州市人社局依據《工傷保險條例》，作出老謝屬于工傷的認定決定書。老謝親屬帶著《工傷認定決定書》來到錦塰公司，公司人事部門接待了他們。法律顧問明確告知：老謝的工傷認定公司不予接受，公司決不可能按照工傷事故來賠償。本來滿懷希望的老謝親屬被一盆冷水澆涼了心，隨后一紙訴狀起訴至常州市新北區法院，請求錦塰公司支付57萬元的工傷賠償款。

案件審理期間，錦塰公司作為被告依據法律規定向法院提交了相關證據。包括公司規章制度、證人證言及老謝上下班路線圖，否認老謝屬于工傷事故的認定。錦塰公司認為：第一，老謝已超過60周歲的法定退休年齡，雙方不存在勞動關系；其次，車禍當日老謝提前下班，違反公司規章制度，因此遭遇車禍，與其工作無關，不屬于工傷范疇。同時，錦塰公司向常州市人民政府提交了行政復議申請，請求撤銷對老謝的工傷認定。不日，常州市人民政府經行政復議后作出決定：維持常州市人社局對老謝的工傷認定。

之后，錦塰公司一紙訴狀將原認定“老謝遭遇車禍死亡屬于工傷”的常州市人社局告上新北區法院，請求撤銷“錯誤的”工傷認定決定書。

經審理，新北區法院認為：老謝在事故發生時，雖超過法定退休年齡，但他沒有享受城鎮職工養老保險待遇，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進城務工農民在工作時間內因公傷亡的，能否認定工傷的答復》中工傷認定主體條件，即老謝具備“進城務工農民”身份；其提前下班屬于違反工作紀律，并不影響工傷認定。因此，法院判決：駁回錦塰公司訴訟請求。錦塰公司還是不服，相繼向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二審、再審申請，常州市中級法院、江蘇省高級法院均判決維持原判結果。2019年7月，錦塰公司以不服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行政判決為請求，向常州市人民檢察院申請檢察監督。

常州市人民檢察院檢察委員會專職委員、員額檢察官吳小紅辦理了此案。她調取法院案卷材料，認真閱卷審查，察覺到這是一起行政、民事糾紛相互交叉的案件，除了工傷認定糾紛，還和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糾紛、工傷保險待遇糾紛息息相關，而在這些交錯的案件中，老謝的主體身份和交通事故的責任認定是本案關鍵。

針對錦塰公司提出“老謝超過法定退休年齡，雙方不存在勞動關系”的辯解，吳小紅查閱了大量資料及法律規定。我國《工傷保險條例》規定：勞動者因工作遭受事故傷害或患職業病，國家和相關單位根據工傷保險制度規定，給予勞動者及其親屬必要醫療救治和經濟補償。2012年11月25日，最高法還專門針對超過法定退休年齡的進城務工農民能否認定工傷作出肯定批復。

同時，針對錦塰公司提出老謝是個體工商戶，不具備“進城務工農民”身份的觀點，吳小紅與助手專程趕赴老謝的老家所在地的市場監督管理部門核實情況。經查，老謝的確以自己名義在當地市場監管部門登記了一家副食店，為查明副食店真實經營狀況，檢察官實地走訪了謝家村，詢問當地村民，得知這家副食店經營地點就在老謝家中，由老謝老伴負責打理。以老謝名義領取營業執照的個體工商戶是否符合“進城務工農民”身份呢？吳小紅聽取了多家相關行政執法部門的意見，有關人士明確，領取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是農民就業途徑之一，且實際經營者不是老謝本人，不影響其“進城務工農民”身份的認定。

為查明老謝遭遇交通事故情況，檢察官又趕到交通事故處理中心調取案卷材料及監控攝像，到案發地點進行察看，通過行程軌跡圖和時間比對，證實老謝車禍當日是騎電動車橫穿馬路導致事故發生，且他確實屬于提前下班，違反公司內部規定。案情真相了然于心后，吳小紅著手下一步工作。

司法者的誠意 是破局的金鑰匙

勞動者的合法權益需要保障，企業的權利同樣需要維護，尋求兩者利益平衡是司法實踐中需要考量的因素。吳小紅意識到，如果直接駁回錦塰公司的檢察監督請求，錦塰公司還是不服，這場拖延了數年的糾紛還會延續，法律監督效果也就落不到實處。

錦塰公司作為民營企業，招錄老謝僅半年就面臨這么一大筆賠償款，確實很“冤”。在雙方輪番訴訟中，法院強制執行凍結了錦塰公司的賬戶，某種程度上影響了公司業務正常運營，對企業無疑是雪上加霜，因此對立對抗情緒也就越來越升級。

而作為死者老謝的親屬，當初提出的57萬元賠償款始終分毫不讓，只是一家人奔波了數年，一分錢也沒拿到手，白忙活了。找到破解僵局的鑰匙是當務之急，必須讓雙方重新回到談判桌前才能冰釋前嫌。

吳小紅聯系錦塰公司負責人羅總，面對面交流，將有關老謝屬于工傷賠償的法律法規逐條解釋給他聽，一一出示檢察官調查核實的證據，并對企業面臨的困難表示理解，通過法院解凍部分賬戶，以解企業燃眉之急。

吳小紅幾次與羅總及法律顧問耐心交流的過程，讓對方切實感受到了司法者的誠意，逐漸轉變了原來高調對抗的態勢，逐漸接受認識了法律法規的一系列相關規定。

趁熱打鐵，吳小紅立即與老謝親屬見了面，她真誠的微笑和循循善誘的話語，化解了他們數年奔波無果而積壓的疲憊與慍怒。吳小紅說：“老謝擅離崗位提前下班，下班途中因為自己橫穿馬路的違規行為導致交通事故，本人是有責任的。如果再僵持下去，還得繼續奔波在訴訟的路途上，不僅得不到賠償，精神上、經濟上的損害損失還在延續。現在對方已經愿意接受調解，希望你們也能退一步，盡快化解僵局。”

檢察官一番話在情在理，老謝親屬表示接受檢察院的調解意向，與對方面對面坐下來調解經濟賠償。

依法辦理工傷保險 你好我也好

據調查，隨著我國人口健康狀況的提升及對生活品質的需求，六十歲以上的群體再就業已然十分普遍，企業因為節省勞務支出而樂意招聘六七十歲的人員就業。再就業的老年人上下班的交通工具大多為電動自行車或公共交通工具，而騎電動自行車的老年人是最易發生交通事故的群體。因為招聘老年人就業多為臨時性質及簡單輔助性工作，所以很少有企業為他們辦理包括工傷保險在內的各類保險。

2011年1月1日，經修改的《工傷保險條例》施行，其中包括工傷保險基金、工傷認定、勞動能力鑒定、工傷保險待遇、監督管理、法律責任等共六十七條法律規定。《工傷保險條例》是為了保障因工作遭受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病的職工獲得醫療救治和經濟補償，促進工傷預防和職業康復，分散用人單位的工傷風險而制定的。

用人單位及再就業的老年人，如果不辦理工傷保險，一旦出了事故，公司就得背負巨額賠償，務工人員的合法權益也得不到及時有效的保障。檢察官提醒雙方：無論企業還是個人，必須注重依法辦理工傷保險，避免因小失大，對勞務雙方都有益，你好我也好。特別提醒用人單位，招錄老年職工時，即使因為種種原因不能繳納工傷保險的，也可以購買團體險，以切實降低企業工傷風險。

2020年1月3日，常州市12309檢察服務中心內，在檢察官主持下，老謝親屬與錦塰公司達成和解協議：錦塰公司一次性支付老謝親屬41萬元賠償款。老謝的妻子和一雙兒女，手捧著遲到的安慰，向檢察官深深鞠躬……

（涉案人員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