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美國娛樂法為視角試論我國演藝經紀合同性質

費騰

（山東財經大學，山東濟南 250000）

伴隨我國文娛產業的快速發展，一系列相關法律問題也接踵而來。其中，藝人解約問題的頻發近年來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例如，楊洋訴北京榮事達影視藝術有限公司案、林更新訴上海唐人電影制作有限公司案以及蔣勁夫訴天津唐人影視股份有限公司案。分析藝人解約類案件，其爭論的焦點往往圍繞于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的認定問題以及由此引發的任意解除權行使問題。本文以演藝經濟合同性質為本體對象，通過梳理美國娛樂法發展中對于演藝經紀合同涉及法律問題實務中處理方法并選取近年來具有代表性的以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爭議為核心的藝人解除演藝合同實務判例，并通過對我國文化及相關產業發展現狀、演藝經紀合同內涵、美國娛樂法發展及演藝經紀合同性質和我國演藝經紀合同性質四部分研究，進一步論述我國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為今后我國規范娛樂產業從業人員及經紀公司的管理運行提供范本。

1 我國文化及相關產業發展現狀

得益于2009 年實施的《文化產業振興計劃》和2016 年通過的《電影產業促進法》共同作用之下，我國文化產業近年來以勢如破竹姿態迅猛發展。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截止到2020 年全國規模以上文化及相關企業營收已突破五千億元。同一時期，一些傳統企業諸如萬達、騰訊、阿里巴巴等也紛紛將發展的目光投向影視娛樂產業，并通過收購、重構等方式建立其自己的文化公司及影視播放平臺。行業的快速發展伴隨而來的是我國涉及影視娛樂產業法律的空白，尤其以近年來藝人頻繁單方解除演藝經紀合同過程中出現的諸如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的認定、法定解除權行使、違約金計算等法律問題為代表。

2 演藝經紀合同內涵

單從文字理解，演藝經紀合同是由經紀人負責藝人演藝工作的合同。因此“演藝”和“經紀”是構成一份演藝經紀合同的關鍵兩部分。首先，在實踐中通常對“演藝工作”有以下表述：本合同所稱的演藝工作包含但不限于：電影演出；電視演出；音樂作品的制作發行（包括但不限于演唱、詞曲創作、編曲、宣傳、公開演出）；剪彩以及商場公開活動的參與；廣告代言；商業贊助；數字發行；相關藝人姓名以及形象和商業開發等活動。其次，作為演藝經紀合同構成的另一重要部分，“經紀”這一詞匯在我國現行法律中并沒有明確其含義。但是，比照房地產業、期貨業和保險業等特定行業中關于“xx 經紀”“xx 經紀機構”的有關定義以及參考《經紀人管理辦法》中對于經紀人的定義，我們可以推導出演藝經紀合同中“經紀”一詞的含義大致為：存在于我國演藝工作領域內的，為市場上供需雙方提供訂立合同機會并收取一定報酬的行為。

3 美國娛樂法發展及演藝經紀合同性質

娛樂法這一概念起源并發展成熟于美國。經過近百年發展，美國娛樂法逐漸發展成熟。因此在此領域美國有相當豐富的經驗值得我們借鑒和參考。

美國娛樂法根生于美國娛樂產業的發展。其萌芽于20 世紀20 年代的大制片時代。這一時期美國八大電影公司不僅壟斷電影市場而且還牢牢掌握電影籌備、選角、拍攝、上映全過程。這一時期也被稱為美國電影壟斷時代。到了1938 年由于八大電影公司長時間壟斷經營并加之“謝爾曼反托拉斯法”出臺，1948年聯邦最高法院裁定以派拉蒙為首的大制片公司在電影行業的垂直壟斷行為違反了反壟斷法。“派拉蒙案”對于美國電影行業的發展具有里程碑意義，好萊塢八大電影公司不得不將電影的制作與發行同公映切割，并徹底改變了大制片公司統一電影行業的局面，新興的獨立制片制度開始建立起來。到了20 世紀50 至80年代，美國娛樂產業發展發生巨大變化。這一時期出現電視行業興盛、電臺行業衰敗以及電影市場的快速擴張的狀況。同時美國媒體產業開始走上全球市場化模式，這一發展模式使得電影、電視、電臺三大產業迅速整合成美國文化娛樂帝國的重要組成部分，美國娛樂行業迎來再次集中時期并由此激發娛樂法萌芽。

縱觀整個美國娛樂產業發展歷程，娛樂產業經歷了20 世紀20 年代的壟斷時期又在40 年代走向分離，到50 年代再次走向集中。這一過程中美國娛樂法也同娛樂產業一起萌芽和發展。自20 世紀50 年代美國各大院校法學院開始創設娛樂法課程，并創辦娛樂法研究的期刊。80 年代，娛樂法開始成為法學研究的重要領域，由此娛樂法在美國正式誕生。

關于娛樂法的定義，并沒有官方結論，這也引發學者的廣泛討論。例如刊1954 年春季號的《加利福尼亞法律評論》和六年之后刊登在《權利與作者：文學作品與娛樂法手冊》一書中都將娛樂法看作正式法律專業術語。1986 年美國法學學者梅爾文·西蒙斯基發表的《界定娛樂法》一文中，將娛樂法界定為“調整娛樂產業活動的原則體，娛樂產業包括電影、電視、現場表演、音樂和印刷出版。” 并認為“凡是能解決娛樂產業的糾紛問題都可以歸納為娛樂法的范圍之中。”美國另一位學者柏爾也認為娛樂法不是一部具體的部門法而是多個部門法的結合。她在其所著的《娛樂法》一書中也認為：“娛樂法以諸如合同、著作權和商標權、聯邦和州條例以及娛樂產業各部分運作中形成的各種習慣和做法為基礎。”

綜上，諸多美國法律學者都娛樂法都贊同“娛樂法不是一個單一的法律部門，而是特指用于解決娛樂產業法律糾紛的一系列法律規范的總稱”這一觀點。

演藝經紀合同作為娛樂法的重要構成部分，《加州勞動法》第1700 條即《加州人才中介法案》（California Talent Agency Act）對演藝經紀公司的設立程序、工作范圍和經紀合同都做出相關規定，將演藝經紀合同定性為勞動合同。旅美法律學者宋海燕在其所著的《娛樂法》一書中也將演藝經紀合同定性為勞動合同。同時，當藝人與經紀公司出現糾紛時，專門的演員協會為演員與經紀公司爭取利益。

4 我國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的認定

演藝經紀合同的訂立、效力、履行、解除和救濟的展開都需要以演藝經紀合同的性質為前提，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的不同認定往往會帶來不同的法律后果。目前，我國現行法律對于演藝經紀合同的性質并沒有明確規定。學術界對于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界定主要集中在混合合同性質和委托合同兩類。

4.1混合合同（綜合性合同）

將演藝經紀合同定性為混合合同是目前學術界的主流觀點。從概念上講，混合合同是為了實現某種特別的活動，由多項傳統合同結合在一起的合同。比照大多演藝經紀合同，其內容一般涵蓋代理簽約的經紀服務、經理人服務、權力許可與權利歸屬以及公司管理和紀律等。其包含內容范圍之廣并非單純某類典型合同所能概括，而是一種包含委托、行紀、知識產權歸屬等內容為一體的混合合同。

作為演藝經紀合同性質判斷的標志性案件，在2009 年熊天平訴北京正合世紀文化傳播有限公司一案中，最高人民法院在此案中對于演藝經紀合同性質認定為是一種綜合性合同而并非委托合同。同時，對于演藝經紀合同中所包含的演出安排條款，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其性質既不屬于行紀合同性質也不屬于代理合同性質而是直接判定為綜合合同的部分。隨后該案件被最高人民法院作為當面典型案件所收錄。熊天平案之后，演藝經紀合同屬混合合同性質觀點逐漸成為理論與實務界的主流觀點。同樣是藝人解約案件，在2015 年蔣勁夫訴上海唐人影視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唐人公司”）一案中，蔣勁夫及其代理人主張其與唐人公司之間所訂立的演藝經紀合同屬于特殊的委托合同。但這一觀點并沒有得到法院支持，法院認定雙方簽訂的合同并不是單純的委托合同，而是“兼具多重性質的一種新型合同”。對于這種新型合同，無論是藝人還是經紀公司都不具有單方面解約權。蔣勁夫案件中法院對于演藝經紀合同的認定也為后來越來越多的關于演藝經紀合同性質問題的界定提供了范例。

4.2委托合同

委托合同是一種基于委托方和受托方約定，由受托方處理委托方相應事務的合同。單從字面意思理解，演藝經紀合同以藝人委托經紀公司代表其進行演藝事業處理，經紀公司從中獲取一定報酬為主要內容。從表面意思分析，演藝經紀合同屬于委托合同。因此，在實務中存在許多藝人與經紀公司在訂立合同之初合同名稱就為“委托合同”，例如，2014 年楊洋訴北京榮事達影視藝術有限公司一案中，雙方訂立的合同名稱就為《演藝人員委托經紀人合同》。也正是因為雙方在訂立合同之時明確合同性質，演員楊洋在仲裁和訴訟過程中均主張涉案合同屬于委托合同性質，其享有法定解除權，這一觀點并獲得北京仲裁委支持。同時，在實務界中也有法院直接將演藝經紀合同性質認定為委托合同，2013 年林更新訴上海唐人影視股份有限公司一案中，一審法院在審理過程中認為合同雙方是基于相互信任所訂立的演藝經紀合同，合同屬于委托合同故林更新享有任意解除權。 因此判決原告林更新可依法解除與上海唐人影視股份有限公司所訂立的演藝經紀合同。雖然該觀點在二審中被二審法院所改變，但原法院關于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界定為委托合同的觀點也為后來學術界對于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的探討提供實務案例。

5 小結

演藝經紀合同因其自身包含內容廣、涉及領域繁多等特點在對其性質進行界定過程中要以合同本身所包含內容為研究主體進行判斷。目前演藝經紀合同應歸屬于混合合同性質的觀點無論是理論界還是實務判例中均得到主流觀點的認同。同時，對于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的認定也為今后進一步研究演藝經紀合同解除涉及的“天價違約金”數額的計算、信賴利益保護等問題提供理論幫助。通過對于演藝經紀合同性質的研究探索不僅能夠在實際案例中為藝人正確行使法律權利，維護自身合法權益提供法律上的支持和保障，同時也有利于經紀公司的規范化運管理與運營，并且從利益平衡角度出發維護經紀公司應有的合法權益。

注釋

(1)劉承韙,論演藝經紀合同的解除[J].清華法學,2019(4):132-134.

(2)周俊武,陳曦,演藝經紀合同之經紀約、唱片約和詞曲約的法律屬性及相關問題分析[A].見:中華全國律師協會知識產權專業委員會、江蘇省律師協會主編.2009中華全國律師協會知識產權專業委員會年會暨中國律師知識產權高層論壇論文集(上)[C],2009:326-327.

(3)例如 《房地產經濟管理辦法》第3條中關于房地產經紀定義.《保險經紀機構監管規定(2015修改)》第二條保險經紀機構規定.《期貨交易管理條例(2012修訂)第18條規定.

(4)《經紀人管理辦法》第2條規定:“經紀人是指在經濟活動中,以收取傭金為目的,為促成他人交易而從事居間、行紀或者代理等經濟業務的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組織.”

(5)張錚,劉鵬,演藝經紀合同仲裁案件的裁判要點解析[M].法律出版社,2019:98.

(6)美國八大電影公司:米高梅、派拉蒙、華納兄弟、二十世紀福克斯、雷電華、哥倫比亞、環球、聯藝.

(7)劉承韙,論演藝經紀合同的解除[J].清華法學,2019(4):130-131頁.

(8)也稱為綜合性合同、復合型合同.(法)弗朗索瓦·泰雷等,法國債法:契約論[M].羅結珍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8:6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