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麗
羅春偉剛扣了父親打來的電話,毛菊進來了,說跟你商量一下,要不咱們也響應國家的號召,就地過年,不用回老家了。羅春偉這兩天本來有些不快,不耐煩地問,又想起哪一出了?毛菊說什么哪一出,今年好多人都不回家過年了,不回去也正常。羅春偉說日程都安排好了,別人是別人,我們是我們。
他們原計劃除夕前一天回老家磧口,弟弟來市里接他們,剛才父親打電話告訴他什么都不用帶,他們在老家宰了一只羊,殺了一頭豬,肉足夠吃,像魚、蝦、海鮮一樣都不用買,聽說冷鏈上核酸檢查出陽性了,他們老家小龍蝦在超市里打五折賣,都少有人問津。這疫情鬧得,讓人戰戰兢兢。父親還說煙火也不用買,村里已經發出通知了,禁止燃放煙花炮仗。說昨天過小年,以往鞭炮聲連綿不斷,昨晚沒有一只炮仗響,沒有炮竹響,年味兒都聞不到了。羅春偉能感受到父親說的意思,他希望他們早點回去,只有他們早點回去了,他才覺得過年像過年。
羅春偉說我剛剛看了疫情快報,現在全球累計檢查的新冠患者上一億了,死亡人數已達二百多萬,確實形勢緊張。不過我們國家高風險地區十個,中風險地區五十五個,我們這兒屬于安全區。毛菊說也不全是這個意思。羅春偉說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直接說出來。毛菊看了羅春偉一眼,什么也沒有說。羅春偉說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回去?毛菊說沒有,你去哪我跟你去哪,羅春偉說這不就對了。
話是這樣說,但意思全不是這樣,礙于劉一蓀在,他們兩人沒有敞開了說,只要劉一蓀回來,他們兩人說話就藏著掖著,沒有個痛快的時候。
劉一蓀是毛菊的兒子,在外地上大學,寒假放假回家了。毛菊離婚的時候,兒子跟了她。放假前劉一蓀跟毛菊商量,說他們許多同學放假不回家了,在學校過年。因為前半年受疫情影響,學校開學遲,之后暑假兒子都沒有回來。毛菊把兒子的意思和羅春偉說了,想聽聽羅春偉的意思,羅春偉說行啊,孩子大了,聽孩子的。毛菊覺得羅春偉這是敷衍她,說不是你親生的,你就這樣說。羅春偉說那你問問親生的,看是什么意思。毛菊就真的給劉向東發了一個微信。劉向東不一會兒就回了過來,說行,機票節省下來和同學們去玩玩。毛菊說現在不讓聚會,不讓旅游,去哪兒玩呢?毛菊邊說邊罵劉向東,羅春偉說我看是你多心了吧,懷疑我倒還說得過去,懷疑親生的有點說不過去了。毛菊說親生的又怎么樣呢?孩子不想回來過年,說不定有什么隱情呢。
這句話戳到了羅春偉的痛處,他想到了他的女兒,沒有離婚前,盡管和前妻不和,但到過年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會相跟著一起回去。自從離婚后,他連女兒都見不到了,女兒與前妻一樣對他同仇敵愾。毛菊說親生的又怎么樣呢,這話也暗示著他與女兒的關系。
一個繼父與親生父親所持的態度,在這一點上驚人地相似。羅春偉從來沒有想著要有什么作為,他能混同于一個一般人就行了。處在這個角色的時候他才懂得了這個角色的尷尬,盡管劉一蓀和他們住在一起,但每到過年的時候,劉一蓀會隨了劉向東回他們老家,而毛菊會隨了他回他老家。而女兒羅麗,不說跟他回老家了,就是想在市里約她見一面,一起吃個飯,她都不理他。雖然她與劉一蓀處在同樣的境地,在這一點上,她沒有劉一蓀達觀。至少劉一蓀還能接受和繼父或者繼母在一個屋檐下共處,通常想到這一點,羅春偉就覺得劉一蓀也太不容易了。
羅春偉覺得劉一蓀不容易,又覺得毛菊不容易,繼而覺得自己也不容易。每當這時候,劉一蓀回家的時候,家里氣氛非常微妙,他說不清這家里誰是多余的,是劉一蓀呢,還是他,總之非常不協調,但他們盡量表現出一副協調的樣子。只要是劉一蓀回來,除了晚飯吃飯的時間,他們倆才能在一起碰個面,別的時間,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間,晚上如果有應酬,他通常都拖到很晚才回家,因為疫情影響,應酬很少了,有時候他會裝著有應酬,一個人在酒館里喝一小瓶酒才回家。為的是讓毛菊有一個舒適的空間,劉一蓀有一個舒適的空間。
睡覺的時候,羅春偉問毛菊怎么了,突然間要就地過年。毛菊說劉向東要就地過年。羅春偉最不愛聽劉向東這個名字,也最不愿意毛菊提這個名字,但一年里毛菊要提好幾次,盡管他是毛菊的前夫,已經沒有了關系,但因為劉一蓀的原因,這個名字便會無法避免地被提起。
劉向東就地過年與你有什么關系?羅春偉不解地問。毛菊說他們就地過年,劉一蓀怎么辦?劉一蓀又不愿意去他們家。哦,羅春偉說,這樣啊。那不行的話讓劉一蓀跟咱們一起回我老家,正好他也沒有去過,去看看我們小鎮。毛菊說這主意不行,他一定不愿意去。即使他愿意去,你家里的人還不一定愿意呢,羅春偉說那你說怎辦?毛菊說我再想想辦法,總不能讓他一個人留下來過年吧。
是啊,我們這種情況,也總不能我一個人回去,我一個人回去我家里人一定會以為我們過不下去了,說也說不清楚。
我知道。毛菊說。再婚后她何嘗不是感到周遭關系的復雜和脆弱,她何嘗不是得時時小心,處處小心呢。
毛菊不說話,羅春偉很謹慎地閉了嘴,劉一蓀的去向確實是個問題。閉著眼睛的時候,羅春偉自己設想了一下,即使劉一蓀愿意跟他們回去,真還不合適,家里人會怎么想,自己的親孫女斷了往來,卻與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一起過年,很明顯這是自己給自己找難堪,也給家里人找難堪,如果這事傳到前妻和女兒耳朵里,他們的關系會變得更僵。
誰和你說的?羅春偉聽到毛菊嘆氣,不由得問。劉一蓀說的,劉向東今天中午叫劉一蓀一起吃飯了,吃飯的時候說不回老家過年了,讓劉一蓀與他們一起過,我看到劉一蓀有些為難。
這幾年一直是這樣,平常劉一蓀與他們住在一起,過年要回老家的時候,劉向東會過來接他,從老家回來的時候順便把他送過來,所以劉一蓀幾乎沒有時間去劉向東再婚的家里。有時候假期里,劉向東會叫劉一蓀去他家里吃飯,劉一蓀偶爾會去一下。
因為女兒,羅春偉能感受到這期間的復雜,自從離婚后,女兒一直和前妻生活在一起,不用說接受毛菊,連與他這個做父親的都斷了往來,每個月他把生活費打給她,她都不吭一聲,離婚給羅春偉帶來的創傷不僅是離婚這件事,其中很大一部分來自女兒的敵視情緒。
羅春偉知道如果他松一下口,讓毛菊留下來陪劉一蓀過年,他一個人回鄉下去,問題就解決了,毛菊高興,劉一蓀也高興,但他又不想輕易松口。處在這種境況,他時時有一種不知和什么斗爭的沖動,他要看毛菊在向天平的哪一端傾斜。在這個家里,只要劉一蓀回來,毛菊與他就不是勢均力敵,而是二比一,他如果再處處退讓,那就更沒有什么發言權了。
吃完早飯要去上班的時候,毛菊與他一起相跟著出來了,兩人上班的方向相反,出了家屬院大門后便各走各的,他上班離單位遠,中午飯在單位食堂解決,毛菊上班離家近,中午飯回家吃,如果劉一蓀不在,她有時候也在她們單位食堂解決,現在劉一蓀回來了,她便每天中午回來做飯。
羅春偉上了公交之后,突然看到一個年輕女孩的背影很像女兒,走近一看,發現不是。這讓他萌生了給女兒打一個電話的沖動。電話通著,沒有人接。女兒固執地認為他拋棄了她們母女,固執地認為毛菊是第三者插足,或者是他作風敗壞,亂搞男女關系。盡管這樣,還死不悔改,提出來離婚。
羅春偉不知不覺就在女兒心中成了這樣一個人,形象掃地,她以一個大學生的愛情觀評判他,并對他進行公然的鄙視。從她不回應他這件事上,他對她感到有些失望,有時候他便好久也不會聯系她,問題是時間久了,他便忍不住像這時候,要給她打一個電話,或給她發一個信息,他竟然非常想念她,想念她小時候的樣子。這幾年他沒有陪伴在她身邊,他不知道她有沒有從他們離婚的陰影中走出來,她大學畢業后有什么想法,或者如果她愿意,他想與她一起呆幾天,不回老家,去哪兒走走看看也行,雖然她現在大了,她也總需要父親這樣的人給她講講什么,而他也需要她偶爾陪伴一下他。
羅春偉來到辦公樓前的時候,碰到了蘇夏,他正猶豫著是不是打招呼,沒想到蘇夏主動叫了他一聲。他與蘇夏雖然同在一個公司,但所處的部門不同,兩人很少碰面,以前互不了解。他知道蘇夏更詳細的情況是通過毛菊知道的,想必蘇夏也洞悉他的一切。毛菊和劉向東鬧離婚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蘇夏的存在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她與毛菊是前任和后任的關系,而劉向東與他也是前任和后任的關系, 在此之前,雖然他與蘇夏在一個公司多年,他都不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
簡單的寒暄之后,蘇夏直奔主題,問他過年在哪過?他說年年回老家,父母年紀大了。隨即他問蘇夏在哪過,蘇夏說哪也不去,我兒子回來了。我已經和劉向東說了,他實在想回,可以帶劉一蓀回去,我就在市里過。
哦,那合適嗎,畢竟現在是一家人。羅春偉說,但心里覺得這也算是一種辦法,如果劉向東愿意帶著劉一蓀回去,那么毛菊也就不用操心了,問題是劉向東已經說了,不回去了。
有什么不合適的,我覺得合適,蘇夏說。問題是劉向東還死要面子,我不回去他很不高興,因為劉一蓀,他說劉一蓀想回去,劉一蓀不想來我們家過年。你說劉一蓀不想來能怪我嗎,但劉向東就怪我,說我待劉一蓀不好,問題是我倒想對人家好呢,人家來都不來。
蘇夏大概受劉向東氣了,逮著了羅春偉叨叨,一個是劉一蓀的繼父,一個是劉一蓀的繼母,羅春偉意識到他們之間這種微妙關系的時候,臉不由得微微紅了,他沒想到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之間竟然有這么隱秘的聯系。
現在問題有點不好解決,如果劉一蓀執意不來我們家,劉向東就不會消停,總不能因為劉一蓀,讓我連我兒子都不能陪吧。本來當初劉一蓀想留在學校過年,劉向東也同意,所以我才計劃好不回去的, 問題是劉一蓀他媽鼓動讓劉一蓀回來,造成了現在這種局面,讓人為難,后媽真不好當。蘇夏說。
又不在一起生活,有什么不好當的。羅春偉對蘇夏說,你們幾乎沒有在一起生活過吧?羅春偉早聽毛菊說過蘇夏這個人了,與劉向東再婚的時候協議過,不與劉一蓀一起生活,她當不了后媽,這一點上,她沒有羅春偉厚道。為此,劉一蓀盡量避著不去她家。劉一蓀不去也是有原因的。
沒有,蘇夏說,聽說你還行,當繼父容易些。
這話從蘇夏嘴里說出來,讓羅春偉有一種受到贊揚的感覺,除了毛菊偶爾夸獎他一下,真還沒有誰拿他這個繼父的身份說事,毛菊夸獎他是有原因的,她通常是為了讓家里的氣氛好點,或者讓羅春偉給劉一蓀效什么力,女人慣有的小聰明毛菊也有,羅春偉倒不討厭她這樣,有時反而覺得她不容易。
蘇夏這樣說令羅春偉有點飄飄然的感覺,蘇夏這樣說,不止代表蘇夏的觀點,也代表劉向東的觀點,劉向東獲取這樣的信息不是從毛菊那兒,就是從劉一蓀那兒,這說明毛菊和劉一蓀對他是肯定的,所以這樣一聯想,羅春偉反而有點不好意思,繼父的身份本來是隱秘的,而且也是馬馬虎虎的,并不好這樣放置在陽光之下。
我也不管什么,再說,通常也不在家,羅春偉說。
所以說啊,正因為通常也不在家,你們也就地過年算了,不用跑了,要不真還沒有好辦法。蘇夏說。
這話讓羅春偉有些反感,但礙于蘇夏剛才對他的肯定,他不好直接表現出來,這事應該毛菊和劉向東商量,蘇夏反倒來找他,是不是有點喧賓奪主了。
年年的傳統,不好改的。羅春偉說。
本來以為這只是小事一樁,思前想后,覺得還不是那么簡單。看似簡單,實際需要有一個人妥協,要不是毛菊,要不是劉向東,要不是劉一蓀。看似是這樣,為了劉一蓀,毛菊做什么妥協都愿意,劉向東做什么妥協都愿意,現在毛菊的妥協與羅春偉聯系在了一起,劉向東的妥協與蘇夏聯系在了一起,情況一目了然,蘇夏已看明白了事情的關鍵,她不愿意妥協,她希望羅春偉妥協。
與蘇夏分開后,羅春偉覺得心事重重的,有點不快,本來芝麻大小的事,現在都好像成了西瓜大的事了。特別是這些女人,這么沉不住氣,羅春偉那時心里已經做好了決定,如果毛菊直截了當地對他說,她得留下來陪兒子過年,讓他一個人回老家去,那么他就和毛菊吵一架,如果毛菊說讓兒子一個人留下來過年,她陪他回老家去,那么他就一個人回去,讓毛菊留下來陪兒子。他不為別的,他就要毛菊的一個態度。
接下來的兩天,毛菊絕口不提這件事,羅春偉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關于遇見蘇夏這件事,羅春偉在毛菊面前提了一下,說看到她的后任了。往常,毛菊會對此類話題感興趣,但這次,只嗯了一聲,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毛菊對蘇夏印象不好,她只以為劉向東抓了蘇夏是救急,長久不了,沒想到這都幾年了,兩人還在一起過日子。所以她便覺得事物發展已經沒有規律可言了。
她與羅春偉分別是對方家庭的第三者插足,經過拉據式的離婚大戰,兩人很不容易走到一起。她與劉向東還沒正式離婚的時候,劉向東看到大勢已去,就急不可待地找人填補了她的位置,這個人就是蘇夏,毛菊還一度懷疑蘇夏早就存在于劉向東的生活中了,因為她離異時間較久,更具備這種潛藏在某一處的條件。
所以羅春偉的前妻和女兒對羅春偉的行為一直不能釋懷,這都幾年了,兩人把羅春偉當作仇人,羅春偉前妻隔不久還會在微信里罵羅春偉幾句,現在羅春偉對這謾罵置之不理,以前他還與毛菊談談這事,自從與前妻正式辦理離婚手續,與毛菊正式辦理結婚手續之后,他對前妻有了惻隱之心,他知道她恨他,但她并沒有把他刪除掉這件事,讓他又對她生出了一點點好感,說真的,盡管不做夫妻了,但因了女兒的關系,他希望兩人不要斷了聯系。
所以在他與毛菊的婚姻里,有許多不對等的因素,他的前塵往事皆成過往,不對他現在的生活造成影響,毛菊不同,毛菊有兒子,如果兩人不是有深厚的情感基礎,諸多絲絲縷縷理不清的麻煩會把這婚姻斷送掉,上次婚姻里的缺憾,這次婚姻里彌補了,上次婚姻里沒有的麻煩,這次婚姻里全遇到了,在這種周折中,羅春偉有了許多人生真切的感悟。
羅春偉一直靜待動靜,眼看著快放假了,毛菊再沒有提劉一蓀的去向,倒是把出門的換洗衣服裝進行李箱里了。羅春偉便有了一絲不安,他不知道毛菊與劉一蓀最后的決定是什么,但他知道這幾天他們一直在這種隱忍的妥協中不快,想到他們的不快,羅春偉便又覺得了自己的不快,想主動妥協的念頭就那樣又按捺了回去。
再婚后經常滋生這種情緒,他覺得自己變得敏感而狹隘,其實毛菊跟不跟他回老家真還沒有那么要緊,他也不在乎別人怎么說,況且也沒有人說。但肚子里就是憋著那么一股勁,特別是遇到像這種妥協和退讓,他就有點小肚雞腸了,他明明知道這不好,但就是不想改。
他觀察了一下毛菊的動靜,猜想她說不定和劉向東達成了什么協議,所以看似妥帖的樣子。想到這一點,他就又有點受不了,盡管處在復雜的境地,但他是一個不喜歡被蒙在鼓里的人,如果被他們三個蒙在鼓里,那比給他一個耳光還讓他難受。
這讓羅春偉按捺不住了,吃過飯之后,他問毛菊劉一蓀怎么辦,毛菊說到時候再看,他如果想去了就去劉向東家,不想去了就一個人呆在家里,咱們早點回來。那不行啊,不想去的話誰給他做飯呢,羅春偉說。而且一個人,大過年的,冷冷清清。毛菊說不是沒辦法嘛,劉向東那混蛋,明知道兒子不想去他家,像故意似的。羅春偉喜歡聽毛菊罵劉向東混蛋,毛菊這樣一罵,羅春偉心里就舒坦些。
要不,我一個人回去,你留下來陪兒子。羅春偉說。
真的假的,毛菊說,你不是不同意一個人回去嗎?
不是沒辦法嘛,兒子大老遠回來,一個人過年的話太冷清。羅春偉說。說完覺得很輕松。
我不回去的話,說不定羅麗會與你一起回去,你試著聯系一下她,這也是你們相處的一個機會。
不,讓她陪她媽吧。羅春偉說,要不她媽一個人太冷清。
冷清什么呢,聽說找著人了。毛菊說,我也是剛聽說的。
是嗎?找了個什么人?羅春偉真還沒有想到,這可是一個爆炸性新聞。
聽說找了一個大夫,老婆去世了,有一個女兒也出嫁了,條件倒是不錯,錢也多。我還暗暗和你作了一番比較,也不差你多少。毛菊說,沒吃多少虧。
如今,路橋工程建設快速發展,質量、品質要求逐漸提高,對現場施工管理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而現場施工管理涉及眾多內容,難點較多,需在實際工作中采取有針對性的解決措施。
羅春偉一時有點回不過神來,那羅麗呢,既然劉枝林找著了人,羅麗住哪兒?相處還好嗎,他竟然對這些情況一無所知。
你是不是受了打擊了?毛菊說,你是不是見不得人家找著人了,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說什么呢,找著人好啊,只是我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羅春偉說。那我得給羅麗打一個電話,看看她跟不跟我回老家。
打吧,說不定這時候愿意跟你回去。
羅麗的電話通著,沒有人接,像過去許多次一樣。
毛菊說這孩子也夠倔的,親生父親的電話啊,每月給她的生活費一分不少,協議里應盡的責任都履行了,有什么對不起她的,連電話都不接。
要不你給劉枝林打一個,讓她問問羅麗什么情況,愿意跟你回老家嗎?
不,不想搭理她。羅春偉說。在那場離婚拉鋸戰中,他與劉枝林的情分都消耗盡了。而且之所以羅麗現在還這種態度,與劉枝林的教唆不無關系。
毛菊說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認識那個大夫,不是認識劉枝林,我試著再打問一下。
羅春偉的妥協換得了毛菊的一個信息,這個信息讓羅春偉覺得他的妥協值得。說不定這信息毛菊知道好久了,但出于什么心理瞞著他。
對于毛菊要留下來陪兒子這件事,羅春偉全家人表示理解,也很贊稱羅春偉的做法,羅春偉看得出來,家里人還沒有把毛菊當作家里人。
弟弟聽說毛菊不回去,就主動聯系了一下羅麗,但羅麗還是不接電話,于是弟弟又給她發信息,說想帶她一起回老家過年,但信息也不回,于是又給劉枝林打電話,劉枝林一聽是弟弟,就把電話掛了,羅春偉說算了,弟弟說看來你把她們母女傷害得太深了,這都幾年過去了,還這么記仇。
劉枝林到底有什么不好,你要與她離婚,我看不出毛菊有什么好,劉枝林和羅麗不接電話,羅家人的電話都不接這件事,真還怪不得她們。你們是高中同學,又是一個鎮子上的人,喜歡人家的時候拼命追,都結婚這么多年了又鬧離婚,算哪門子事嗎。弟弟抱怨羅春偉,羅春偉說鞋子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弟弟也就不說什么了。
能見到劉枝林家的人嗎?羅春偉問弟弟。
見不到,以前見到還聊聊,自從你們鬧離婚后,遠遠看見就躲開了,不知說什么好。弟弟說,很久也沒有看見劉枝林和羅麗了,劉枝林的弟弟在街上開了一家古玩店,賣黃河卵石和太湖石,還賣一些說不上名字的古舊的東西。
聽說劉枝林什么了嗎?
沒有。
因為只有他和弟弟兩個人,所以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他告訴弟弟聽說劉枝林找著人了,他有點不放心羅麗,性情太孤僻,人又太單純。
這倒是沒事,弟弟說,都大學畢業了,相處也相處不了多久,等找著合適的人家嫁了就好了。
倒也是,弟弟的話讓羅春偉有些釋然。
抽空去古街上走走,一年的時間,古街上的變化可大了。弟弟說。
一切都在變化,羅春偉想,人在變化,歲月在變化,而他出生的古街,也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他沒想到的是它竟然變成了一個旅游景區。
有那么一刻,羅春偉有點驚悚于一種變化的發端。
初二那天,閑著無事,他便和弟弟去古街那邊散步,臨街的商鋪早早就開了,因為天氣冷,街上行人稀少,拐過一個街角,他們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劉枝林,劉枝林身旁有一個年輕女孩,手里推著一個童車,仔細一看,是羅麗,羅春偉的下意識是劉枝林生孩子了,羅麗手里推著一個弟弟或者一個妹妹。
羅麗,羅春偉叫了一聲,他沒想到她與她媽媽一起回來了,他在這里能偶遇她們有一種驚喜。
羅麗轉過了頭,也看到了他,他們之間那時相差不足三十米,羅麗的脖子里圍著一條粉色的羊毛圍巾,臉上依然沒有表情。
他們快速趕上去,這幾年一直沒有見到她,一直沒有聯系她,他生怕她突然間在他眼前消失。
但幾年的時光讓他們彼此感到疏遠,又有些尷尬。羅春偉看到童車里坐著一個小孩,被包得嚴嚴實實,只露著一雙小眼睛,他想這么大年紀了還生孩子,看來劉枝林改變了不少。
這是誰?羅春偉指了指孩子問羅麗。
我女兒。羅麗說。
什么?羅春偉以為自己聽錯了,又重復問了一遍,他直視著羅麗的眼睛,他看到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沒有,但對他的提問又有些不屑。
你結婚了嗎?弟弟問,你結婚這么大事怎么不說呢。
結了,羅麗說,有什么好說的呢,說不定什么時候就離了。
大過年的,好好說話。羅春偉說,離婚是好事嗎?
羅春偉一句話,招來了羅麗的一個白眼。
既然回來了,那你帶著孩子跟我回一趟爺爺奶奶家,怎么樣,孩子爸呢?
這次不去了,以后吧,羅麗說,我媽還在前面等著我呢,我們去舅舅古玩店里看看。
我們一起去,我想和你聊聊。
沒什么好聊的,羅麗說。
你現在也結婚了,也已當媽媽了,對于婚姻的理解應該全面了,婚姻不是簡單的事。
我不喜歡聽這些說教。
對方是哪里人?
內蒙古人。
怎么認識的?
網上。
干什么的?
一家飯店老板。
多大了?
比我大六歲。
什么時候結婚的?
大學畢業的時候。
為什么那么著急呢?
我媽那年遇著了一個人,對方催著要結婚,我不結婚,我媽會拖著不結婚,我總得有一個自己的家,不是嗎?所以我就在網上發了一個征婚啟事,他符合我要求的條件,相處不到一個月,我們就領證了,領證后我才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媽,所以她事先也不知情。
婚姻大事怎么可以這么草率呢,你太意氣用事了。
你們是很好的例子,你們談了多久,高中三年,加上大學四年,又在一個鎮上,了解的還少嗎?可你們不是照樣離了嗎,你們沒有感情基礎嗎,所以經驗全是扯淡。
可你也總得有個婚禮吧。
領證后正趕上疫情,結婚證都是戴口罩拍的,婚禮就省了,也省了許多糟心的程序,能簡單還是簡單點好。
弟弟圍著孩子看,羅春偉在那兒跟女兒問各種事情,對于突然間出現的這個孩子,羅春偉還無法接受。這多出來的孩子讓他對羅麗生出了一種憐惜,她在接受了那么多負面現實之后把自己草草嫁了,他攢的那筆私房錢還沒有給她置辦任何嫁妝,她連孩子都有了。
孩子爸呢,沒一起回來嗎?
回來了,在那邊看黃河去了。
你們回來一趟不容易。你結婚了,該帶著他來認親了,你看哪一天合適,或者明天。你回去商量商量。
再說吧。羅麗說。
聽到羅麗結婚的事全家都很震驚,父親甚至有些生氣,覺得羅麗沒有禮貌,這么大的事什么消息都不跟家里人透露,讓娘家人有失娘家人的體面。羅春偉不好說什么,只說只要羅麗過得好,她喜歡怎么樣就怎么樣。
晚上羅春偉給羅麗一家發了三個紅包,并問她商量的怎么樣,什么時候能來,羅麗說這次沒有準備,以后再說。羅春偉說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嫁妝,趁這次見面了給你。羅麗說不用。后來幾天,羅麗說孩子不舒服,他們已經回市里了。
羅春偉回市里的時候,跟毛菊說了羅麗結婚的事,知道羅麗也回了市里,毛菊說如果她愿意,請他們吃頓飯,于是羅春偉又聯系羅麗,羅麗說她已經回內蒙古了。
此后再沒聯系。
時不時的,毛菊會帶回來一些消息,說去醫院的時候見著他的后任了,還聊了聊,劉枝林確實懷孕了,是兒子,聽說那個大夫很滿意,說他女兒和羅麗都嫁外地,將來靠不上,不生一個老了沒依靠,主要是劉枝林年紀大了,終究又要做媽媽了。
羅春偉聽著這一切,有些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