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熱情，不同的理念

[美]布拉德?斯通 譯張琪

閱讀過全球最大網絡電子商務公司亞馬遜創始人杰夫·貝佐斯輝煌傳記的人都會對他的太空旅行熱情印象深刻。在他小時候，他的父母每年夏天都會送他去外祖父勞倫斯·普雷斯頓·吉斯的南得克薩斯牧場，那里曾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為美國原子能委員會研究空間技術和導彈防御系統。吉斯把對太空的熱情傳給了他的外孫。貝佐斯利用暑假觀看阿波羅發射，如饑似渴地閱讀當地圖書館里的科幻小說，幻想著人類在太空中的宿命。他常說，外號“波普”的外祖父教會了他自力更生的價值。他們一起修理風車，修好一臺舊推土機，并給牛接種疫苗。在邁阿密帕爾梅托高中的告別演講中，貝佐斯討論了如何通過將數百萬人送入軌道空間站來解決地球人口過剩和污染問題。

2000年，貝佐斯利用亞馬遜的成功給他帶來的豐富資源來追求這些夢想。他創立了藍色起源——這個名字指的是人類的發源地地球。他認為，太空探索的重大進步取決于找到使用液體燃料的火箭的替代品，但這個假設很快就被證明是不正確的。最初幾年的藍色起源更像是“一個俱樂部而不是一家公司”，正如記者史蒂文·利維后來在《連線》雜志上所寫的那樣，這是一個智囊團，其中包括十幾位科幻愛好者，如小說家尼爾·斯蒂芬森和科學歷史學家喬治·戴森，他們在一起幻想激進和不現實的太空旅行方式。

到2003年，貝佐斯改變了方向，承認傳統液體燃料推進的效率是別的方式沒法比的。藍色起源不會去重新發明火箭，而是通過讓它們可重復使用來降低制造成本。那一年，他聘請了美國航空航天局的資深人士邁耶森，他曾在航天初創公司奇礫工作6年。邁耶森是一位性格內向的工程師，舉止憂郁，沒有高管任職經驗，最初是新謝潑德號的一名高級系統工程師。但貝佐斯已經有一份全職工作，無法親自批準每一個決定，而且他希望藍色起源的發展能更快一些。在聘用邁耶森后不久，貝佐斯就任命他為這家小公司的項目負責人和總裁。

雖然貝佐斯無法監督藍色起源的每一個細節，但他可以設計一種機制——一種發明系統——來指導員工如何設定優先事項和開展工作。2004年6月，他寫了一份800字的備忘錄，非正式地稱之為“歡迎信”。直到今天，這封信仍作為入職文件包的一部分發給藍色起源的新員工。

“我們是一個小團隊，致力于人類在太空中的永久生存。”貝佐斯在開頭寫道，他最初希望將公司保持在70名員工以下，“藍色起源將耐心地、循序漸進地追求這個長期目標”。他描述每隔6個月發布一次新版本的火箭，“就像節拍器一樣規律”，并預測該公司最終將把重點轉移到載人軌道飛行器項目上，彼時藍色起源將“擴大其組織和能力”。他將這些計劃與更遙遠的長期情景區分開來，如建造探月飛船，并告誡員工要專注于手頭的任務并有條不紊地推進。

“我們身處的是一座沒有現成地圖的大山，四周的能見度也很低。”他寫道，“一旦開始，你就不能停下來。你要以穩定的速度持續攀登，做烏龜而不是兔子。將支出保持在可持續的水平，先是持平，然后逐步增加。”他向員工保證，他明白將要為藍色起源投入龐大的個人資金。他寫道：“我承認，藍色起源在典型的投資期限內無法滿足合理的投資者對投資回報的期望。當這個預測被證明是正確的時，我不會感到驚訝或失望，要讓藍色起源的員工安心，這一點很重要。”

這份由貝佐斯簽署的文件對于藍色起源，就像亞馬遜致股東的就職信一樣神圣不可侵犯，每年的全體會議員工都會重溫一次。他將其中心思想濃縮為公司的座右銘“步步為營，勇往直前”。他還設計了一件精美的紋章，上面是兩只站在地球上把手伸向星空的烏龜，紋章上帶著翅膀的沙漏，象征著時間的流逝。

歡迎信及其闡釋成為黑暗中的燈塔，也是公司中同樣夢想打開太空前沿的愛好者之間的暗語，對于外界，貝佐斯則對藍色起源秘而不宣。公司要求新員工必須閱讀這份備忘錄并認真思索。他們甚至要求前來求職的人寫一篇能夠體現他們對藍色使命的強烈熱情的文章，如果他們的渴望不夠虔誠，就會被拒絕。

在21世紀00年代中期，貝佐斯對太空的興趣吸引了另一位杰出的太空迷的注意：埃隆·馬斯克于2002年創立了SpaceX（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其目標是制造更經濟、可重復使用的火箭并成功探索太空。貝佐斯和馬斯克私下會面過兩次，討論了他們對太空的著迷，一次是在舊金山，不久之后是在西雅圖，而且帶著他們當時各自的配偶麥肯齊和賈斯汀·馬斯克。兩對夫婦在市中心的一家餐廳共進晚餐，然后貝佐斯和麥肯齊邀請馬斯克和他的妻子參觀了藍色起源最初的倉庫辦公室。

在很多方面，當時的SpaceX和藍色起源截然相反。在馬斯克和一群風險資本家的種子投資資助下，SpaceX從一開始就拼命追求盈利，它與老牌航天巨頭競標，爭奪運送商業衛星和軍事硬件進入軌道的政府合同。對于藍色起源，貝佐斯的考慮卻更加長遠。他打算自己投資，并希望把新謝潑德號火箭的技術最終集成到更大和更遠期的太空旅行計劃中。貝佐斯在歡迎信中寫道：“不要只建造航天器，要建立一家制造航天器的公司。”

馬斯克后來告訴我，他“認為杰夫創造了藍色起源很酷，在太空領域有著類似的慈善目標和大量資源的，不止他一個”。他同樣友好地回憶起他們從前的見面，并記得與貝佐斯就藍色起源計劃使用的混合燃料的優點進行了技術性的辯論。這種混合燃料使用的過氧化氫，在陽光下會迅速分解。“過氧化氫很好，但等你過完一個周末回來，發現自己的車不見了，試驗場也沒了。”馬斯克說。但貝佐斯當時很聽他的首席推進器負責人威廉·克魯斯的建議，威廉·克魯斯是航空航天公司湯普森·拉莫·伍爾德里奇公司（TRW）的前工程師。克魯斯看好過氧化氫的非低溫特性，而且可以與現有渦輪泵一起使用，幾乎不需要額外的工程開發。

貝佐斯認為，使用此類已有組件可以讓藍色起源保持其工程團隊的小規模和快速行動力——這也是他在歡迎信中闡述的原則。他相信約束會促進創新，他想以軟件項目的節奏開發飛行器，將新想法融入頻繁的迭代，使用盡可能多的標準技術。這種方法在像亞馬遜這樣的互聯網公司很有效，因為可以很容易地修復錯誤。但是，在一家資源永遠捉襟見肘的航空航天公司，卻會導致本需要嚴格測試的系統出現各種錯誤，讓實現目標變得越來越難。

2011年，藍色起源在貝佐斯位于得克薩斯州西部的牧場上啟動了一個火箭測試。那年8月，一個簡單的軟件錯誤使火箭偏離軌道，迫使機載安全系統在13700米處終止飛行。4.8公里外的范霍恩鎮的居民目睹了貨架“快速的計劃外解體”。該公司確保沒有公開視頻，并且只有在媒體開始調查時才承認這一事件。貝佐斯在藍色起源網站上的一篇博客文章中寫道：“這不是我們任何人想要的結果，但我們都同意這很難。”

到那時，藍色起源已經在重新開發新謝潑德號，他們接受了馬斯克關于過氧化氫太易揮發的觀點，轉而使用性能更高的液氧和液氫火箭混合燃料。這家公司還開始權宜性地申請政府合同，在商業載人航天項目（CCDev）的前兩個階段獲得了2500萬美元獎勵。CCDev是奧巴馬時代的一項政府計劃，旨在向私營公司征集方案，將宇航員運送到國際空間站。但是，在2012年冬天進行的第三階段，要求更嚴格了，參與公司需要在3年內成功建造一個完整的軌道航天器。

參與這一關鍵階段的競賽，需要貝佐斯從根本上背離歡迎信中的一些原則，例如，他希望公司保持精益，并“循序漸進”運營。新謝潑德號仍是藍色起源的首要工作，因此決定放棄競爭。SpaceX與波音公司一起贏得了合同，并獲得了4.4億美元的首期資金。幾年后，美國監察長辦公室公布了一份對該項目的審計報告，顯示SpaceX最終從該項目獲得了77億美元的資金。據一位同事回憶，貝佐斯看到這個數字后，忘記了自己早時說的那些話，不敢相信地大聲質問：“為什么我們決定不競標？”

通過采取與藍色起源完全不同的發展方式，SpaceX迅速變得越來越大。2013年，藍色起源雇用了第250名員工，SpaceX已經擁有2750名員工，并且已經在向國際空間站發送無人飛船。藍色起源在新謝潑德號項目上裹足不前，但SpaceX完全跳過了建造亞軌道火箭將游客帶到太空的中間階段，貝佐斯認為要實現他讓數以百萬人在太空生活和工作的夢想，這一階段是必要的，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了讓人們適應太空旅行的想法。

雖然貝佐斯和馬斯克在個人的太空夢想上似乎志同道合，但他們在公司發展理念上存在差異。馬斯克經常掛在嘴上的目標是殖民火星，使人類成為“多行星物種”，作為抵御地球災難的保險。貝佐斯則相信“在太陽系的所有行星中，地球是迄今為止最好的行星”，而只有降低進入太空的成本，才能將大批健康的人送上空間站，在那里他們可以利用太陽能，開發月球表面豐富的金屬和其他資源。貝佐斯假設，以目前的人口增長和能源使用速度，人類將不得不在幾代人內開始配給資源使用，導致社會停滯不前。“我們去太空拯救地球！”他在推特上宣稱。

盡管如此，藍色起源和SpaceX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競爭。它們最終不僅要爭奪政府合同、人才和資源，還要爭奪廣大太空迷和媒體的崇拜和關注。到2013年，馬斯克和貝佐斯從前和睦的友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兩位成功、意志強大和自負的企業家之間漸漸滋長的競爭。

兩家公司之間的基因差異決定，藍色起源的優勢將會轉瞬即逝。2015年11月藍色起源首次完成火箭著陸的壯舉時，大約有400名員工，他們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新謝潑德號上，還有針對剛剛起步的新格倫計劃和BE-4發動機所作的一些長期規劃。與此同時，SpaceX擁有4500名員工，而且發展迅速，他們專注于軌道任務。藍色起源依賴的是貝佐斯的個人資金，而對于SpaceX而言，為它支付大部分賬單的，是山姆大叔、納稅人和其他客戶。

換句話說，現實不是寓言：烏龜與真正的兔子賽跑，毫不奇怪，兔子贏了。

（摘自中信出版集團《貝佐斯傳：貝佐斯及無邊界的亞馬遜》??? 作者：[美]布拉德·斯通 譯者：張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