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鴻彬



2020年11月20日,農業農村部發布《關于公布第十批全國“一村一品”示范村鎮及2020年全國鄉村特色產業十億元鎮億元村名單的通知》,安徽省來安縣舜山鎮林橋村名列其中。林橋村地處皖東江淮分水嶺,面積11平方公里,轄22個村民組,1088戶,4200多人口,特色產業是苗木種植。經過50多年的發展,苗木種植已達12000多畝,大小苗木花卉年銷售8000萬余棵。
——題記
一
1973年立冬這天早晨,20歲的林橋大隊林場技術員顧成友踏著晨霜,提著10斤麻油,跟隨大隊支委、場長施圣玉去南京。10斤麻油裝在兩個塑料桶中,一桶5斤,是臨走前施圣玉讓顧成友在大隊油坊油榨下灌的,新鮮透亮,香氣襲人。坐到長途汽車上,顧成友將麻油放在施圣玉腳邊,問:“麻油到南京送給誰?”
施圣玉說:“不知道。”停了一下,又笑著說:“到時候看吧。”
到南京中央門汽車站下車后,施圣玉找到車站問詢處,問了路,顧成友跟著他,轉了兩次公交,來到位于新莊的南京林學院。這里東臨紫金山,西濱玄武湖,校園內龍柏挺拔,雪松婆娑,香樟碧綠,金黃的銀杏夾雜著紅楓,賞心悅目。施圣玉興奮地連聲說:“找對了!找對了!”
一路詢問,兩人來到學院的苗圃。苗圃方圓有50來畝,里面長滿了龍柏、雪松、蜀檜等常綠苗木,還有正在開放的月季、菊花、一品紅等花卉。這些苗木和花卉,施圣玉大多叫不出名字。顧成友蹲在地邊,一一辨認。兩年前,作為初中畢業生,大隊曾推薦他到黃山林校培訓半年。回來后,一直擔任大隊林場技術員。40多歲的場長施圣玉,技術上的事情都仰仗他。黃山林校供學生實習的苗圃基地,面積只有三四畝,里面的苗木品種不多。此時,顧成友只能根據老師講述的和講義上的那些圖,對照著,指點著,毛估帶猜地告訴施圣玉面前苗木花卉的名字。
“你們是哪里的,在這里指指點點干什么?”
顧成友抬頭,見一個穿著舊軍裝的中年漢子站在地頭,一臉威嚴地望著他們。施圣玉忙迎上前,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片遞上去,微笑著說:“這位同志好,我們是安徽省來安縣舜山公社林橋大隊的,來這里是想學習苗木花卉栽培的。這是介紹信。”
舊軍裝皺著眉頭,接過介紹信,沒有看,說:“林橋大隊?一個農村大隊學習苗木花卉栽培干什么?”
施圣玉忙著遞上一支煙,說:“從1969年開始,我們林橋大隊響應毛主席‘綠化祖國‘實現大地園林化的號召,專門成立大隊林場,帶著廣大貧下中農,經過4年的艱苦奮斗,把4000畝荒山全栽上了樹,綠化任務算是完成了。但怎么實現大地園林化,我們搞不清楚。前幾天在《人民日報》上看到一篇文章,說你們學院能培育苗木,造園林,我們一路打聽趕來,想學習。”
舊軍裝這才舒展眉頭,看介紹信。施圣玉說:“我要是沒有猜錯,你應該是退伍軍人吧?”
“你怎么知道?”舊軍裝笑了。
“我也是退伍軍人。1949年11月的兵,駐重慶萬縣,1953年因病復員回鄉的。”
“哎呀,你是老兵!”舊軍裝說著一個立正,舉手行了一個軍禮。施圣玉忙著立正、還禮。
舊軍裝姓劉,是苗圃管護隊隊長。他是1953年的兵,駐成都龍潭。他比施圣玉多穿一些年軍裝,1963年二級士官轉業的。同是從四川退伍的,一下子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劉隊長帶著他們,一邊熱情介紹,一邊逐壟看苗木花卉,最后還走進玻璃暖房,看了外面不能種植的熱帶花木。走出暖房,劉隊長熱情地讓二人到自己家里吃飯。施圣玉推辭了一番,見劉隊長很真誠,就答應了。
劉隊長住在學院宿舍區的平房中。他讓妻子做了幾個菜,還開了一瓶酒。推杯換盞間,施圣玉提出,林橋大隊想購買一批苗木,回去發展苗木生產。劉隊長告訴他,南京林學院苗圃是大學生們的實習基地,播種、育苗、扦插、嫁接后成長起來的苗木,只供學院自身綠化使用,通過綠化校園,完成學生們的實習課,從來不外賣。半天沒有說話的顧成友此時說:“林橋4000畝山場,栽種的大多是黑松和雜樹。早些年栽的幾百畝現在已經成材,需要進行更新改造了。改造后的山場,我們要栽一些好看的,能‘園林化的樹。這些樹價錢高,而且不好買。所以,施場長想自己建苗圃,培植優良品種,實行林橋園林化。”
“小伙子說得好!”劉隊長豎起大拇指。接著他告訴施圣玉,實習基地的負責人是葛主任,可以找他問一問。離開劉隊長家時,顧成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進門時丟在墻角的麻油,施圣玉說:“留給劉隊長吧。”劉隊長忙說:“這不行!我怎么能要你們東西?”施圣玉說:“怎么不行?我們為什么能在你家又吃又喝?”劉隊長還要說什么,施圣玉一把拉著他跨出門:“新兵聽老兵的。快帶我們去找葛主任。”
葛主任是園林系的教授。聽說林橋大隊4000畝荒山全部綠化了,現在有幾百畝成材林需要更新改造,想栽種名優樹種,搞園林化,眼中直放光芒,充滿了敬意。他說:“我們苗木的確沒有對外出售過。要是你們出工置換,也許行。”劉隊長不由一拍大腿:“對呀!還是葛主任腦子好使,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出工置換呢?”原來,林學院苗圃東北面近20畝全是多年生雜樹,過于繁密,中間無法穿行,不便作為教學實習樹木使用,需要全部更新,再將土地復墾,重新規劃栽種池杉等新苗木。由于這些大樹移栽、土地復墾全是重體力活,師生難以承擔,所以遲遲沒有動工。
為了搞清楚具體情況,大家從葛主任辦公室出來,又來到苗圃,圍著那20畝樹林轉了一圈。施圣玉滿懷信心地說:“我們農村人別的沒有,就是有一股牛勁。只要你們同意,活我們全包了。干完后,你們只要給一些苗木,讓我們能辦起來一個小苗圃就行了。只是……”
劉隊長說:“施場長,你有什么話盡管說。葛主任是最不喜歡繞彎子的。”
“我是考慮,我們的人怎么來呢?這些樹要移栽,地要復墾,需要镢頭、鐵鎬、大鍬和斧頭、鋸子等工具,你們肯定沒有。我們怎么帶呢?還有就是吃住,這活要四五十個勞動力,十幾天才能干完。”
葛主任說:“的確有這么大的勞動量。這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幾十個人,在這里干十幾天,怎么來回,怎么吃住,要王書記決定才行。”
劉隊長說:“我們去找王書記。他是新四軍老干部,最平易近人了。”
王書記果然平易近人,很熱情地讓他們在沙發上坐。顧成友以前從未坐過沙發,身體一下子陷下去半截子,竟然驚叫了一聲。聽了葛主任的匯報,王書記說:“你們響應毛主席號召,實現大地園林化,是敢教日月換新天啊,有氣魄!”
施圣玉原本也有些緊張,這時放松了:“聽說王書記是新四軍老干部,我們來安當年有很多新四軍,我小時候就見過他們。”
“是的,來安是革命老區。1940年3月,我曾經跟隨葉飛司令員,急行軍到半塔,參加半塔保衛戰,反擊韓德勤。”王書記目光凝望著前方,仿佛又回到當年的烽煙中。“革命老區就更應該實現園林化了。回去帶你們的人來吧。”他拿起電話,打給了分管后勤的副院長,交代副院長派學院大客車到林橋接送農民。農民們在苗圃勞動期間,按照實習大學生的待遇提供吃住。
施圣玉和顧成友連夜趕回了林橋,向大隊支書李文章、主任顧廣珍做了匯報,兩人都非常支持。第二天施圣玉就組織50名精干勞力——因為林學院說來的大客車只能裝50人。
很快,在施圣玉的帶領下,林橋人帶著各種工具,乘坐林學院派來的大客車來到南京,移樹墾土。他們披星戴月,整整干了12天,把大樹全部移栽到位,又把20畝空地全部復墾過來,按照苗圃隊提供的圖紙,起出深溝,做成新壟,重新栽上新的苗木。具體的施工都是在顧成友的指揮下完成的。驗收那天,葛主任見復墾后的苗圃溝直壟平,上面栽種的苗木縱看成直線,橫看成直線,斜看也成直線,一壟壟苗木仿佛是一個個閱兵方隊,由衷地贊嘆道:“你這個速成班培養出來的技術員,實踐經驗遠遠超過了我們的大學生。”
林橋人的奉獻深深地感動了南京林學院的領導和老師,他們先是派葛主任帶人,在林橋考察、測土,發現林橋一帶土壤呈微酸性,適合栽種蜀檜、龍柏、刺柏等。接著,贈送了一大批蜀檜、柏類苗木。春節后,顧成友帶著公社的大東方紅拖拉機,前后拉了5車苗木。林橋大隊在黃泥壩生產隊建起了第一個苗圃園,面積15畝。
這一年,施圣玉升任大隊副主任,分管林業生產,不再擔任林場場長,21歲的顧成友接任林場場長。他利用自己的學識,帶領林場職工60多人,手把手地教,帶出了一批苗木繁育、栽培技術骨干。技術骨干們又傳幫帶,林橋苗圃人才滾雪球般擴大,先后建起了小雞場、銀杏隊東壩、河邊隊牛屎洼子等4個苗圃園,育苗面積達百畝。這些苗圃園很快滿足了林橋大隊的綠化要求,林橋山上的樹木從此開始更新換代。1976年春天,林橋苗圃園開始對外出售苗木。顧成友至今記得,第一家到林橋來談購買苗木的是徐州淮海戰役烈士陵園,基于對烈士的崇敬,林場沒有收錢,送給了陵園一卡車苗木。2020年,顧成友到烈士陵園去參觀,許多樹一個人都合抱不過來了。其后,江蘇丹陽和昆山林業部門、滁縣地區林科所、南京梅山9424工程指揮部、馬鞍山鋼鐵公司等都到林橋來買過苗木。1976年當年,苗木營業純收入2萬多元。那時候,這可是一筆巨款。
施圣玉一直和南京林學院保持著親密的合作關系。當時,一些名優樹木的種子在外面很難買到,比如鉛筆柏、雪松等。南京林學院里有不少大樹,到了秋天,樹上會落下不少樹種。施圣玉的兒子施邦和一直記得,那兩年的秋天,林橋林場的好幾個員工都曾跟著他父親和顧成友一起,到南京林學院撿拾樹上落下的樹種。林學院的教授們見他們珍愛樹種,都親切無比,不但幫助他們一起撿拾,而且細致地交代每一種樹種催芽育苗要領和流程。對于鉛筆柏等發芽率低的樹種,葛主任還帶領其他教授到林橋地頭,教他們浸種、消毒等,以提高發芽率。鉛筆柏采用扦插的方法育苗,成活率高。對于這一類樹種,如何培育母樹,葛主任等也毫無保留地傳授了技術要領。
二
林橋苗木的第一次騰飛,是在1980年實行大包干后。此時,況文卿擔任村支書,顧成友擔任村主任。實行土地承包經營時,施圣玉向他們提出:林橋的幾處苗圃都是在農田中建立的,所以原則上承包給在林場上班的農戶,讓個人栽培苗木。這樣,林橋苗木發展的態勢才不會斷。村支委接受了他的建議。這個承包原則,奠定了林橋苗木日后騰飛的基礎。此時,能不能把苗木種好,在于每個家庭能否掌握苗木生產技術。一些對苗木市場前景看好的人家,紛紛尋找各種渠道,安排子弟學習。施圣玉托上海的戰友,讓兒子施邦和進入上海植物園,一邊做雜工,一邊學技術。顧成友讓初中畢業的弟弟顧成杰到瑯琊山管理處學習苗木管理栽培技術。一批接一批的人走出林橋,到外面拜師學藝。這些人學成歸來后,成為林橋第一批苗木種植專業戶。
多年種植管理苗木的實踐,讓好學的施圣玉掌握了一些苗木栽培技術,在學成歸來的兒子施邦和幫助下,施圣玉將家中不少地都種上了鉛筆柏。他天天忙扦插,月月修枝條,年年都有鉛筆柏賣給江蘇黃海邊的東海縣林業局。因為鉛筆柏耐鹽,能在含鹽高的土地上茁壯成長,濱海灘涂遼闊的地方,適合種它。施圣玉很快成為第一批因苗木致富的人。那時的《滁州日報》曾載文,專門介紹了他家的院落:“施家大院與其說是民宅,倒不如說是百花競妍、萬木爭榮的植物園。前院,君子蘭、朱頂紅、菊花、仙人球,還有各種各樣造型的大小盆景,異彩紛呈;后院,雪松、香柏、臘梅、紫竹、南北東西的花草樹木,名目繁多。”1982年,施圣玉獲得安徽省人民政府授予的“多種經營先進個人”稱號。同年,滁縣地區行署授予他“發展林業生產先進工作者”稱號。
土地承包到戶經營剛開始的兩年,顧成友和大家一樣是種糧食的,但到第三年,他就帶領全家種苗木了。當時他和父母、三弟顧成杰、四弟顧成強都在一起生活,全家有20多畝地,全種苗木也小有規模。顧成杰在瑯琊山學會了苗木管理技術,精于管理,一年下來,經濟效益比種糧食要高出來四五倍。
見生產苗木更來錢,農戶們紛紛效仿。以前在大隊林場干過活的人,都多少有一些技術。一點技術都沒有的人家,打酒買菜,請有技術的人指導,也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高峰時,林橋苗木種植戶達到100多戶,最大的苗木經營戶面積達到30多畝,年收入超過10萬元。當年外面的村萬元戶就是冒尖戶了,在林橋,十萬不算富,一萬才起步。
1983年是林橋苗木成長記憶最多的年份之一。這一年,林橋林木銷售火爆,各種苗木價格瘋漲,是第一個價格高峰年。到年底,林橋苗木面積突破1000畝。這一年,林橋苗木的奠基人、老黨員、第一任林場場長施圣玉因病去世,終年55歲。由于他在林橋苗木發展過程中的突出貢獻,1990年9月出版的《來安縣志》為其記傳。這一年,因為帶領群眾致富有方,顧成友被聘任為舜山人民公社管委會副主任,成為來安縣委聘任干部。1984年公社改成鄉,大隊改成村,他成為舜山鄉副鄉長、副書記。1989年底,他調任雙塘鄉任鄉長,與家鄉林橋和苗木漸行漸遠。其后20多年,他轉為國家干部,先后出任雙塘鄉書記、半塔鎮鎮長、縣民政局局長,林橋苗木于他如昨夜星辰,閃爍在美好的記憶中。
三
顧成友無暇再過問家中的苗木。三弟顧成杰挑起了顧家苗木培植、經營的擔子。
1983年苗木市場火爆時,一棵一米多高的蜀檜苗能賣30元。顧成杰家的承包地,能種蜀檜的,他全種蜀檜了。20多畝地里有1萬多棵1米多高的蜀檜。這么高的苗子,需要成長3年,1畝地可以育成1000棵,也就是說,一畝地的蜀檜賣了就能收入3萬元。因為顧成杰想著擴大再生產,留著做母樹,用枝條扦插育苗,當年只賣了很少一部分蜀檜。
進入1985年后,由于很多地方發展苗木,供應量大增,苗木市場開始疲軟,林橋苗木一下子銷不動了。原本金光閃閃肥嘟嘟的苗木,一下子變成了雞肋,啃不到肉,又舍不得扔掉。
從1985年到1990年,長達6年時間,林橋苗木人家一直備受煎熬。有些人家苗木賣不出去,開始時在地里瘋長,長著長著,把地壟的空間擠滿了,苗木不再生長,有的成為小老樹,有的變黃變枯。苗木賣不掉,沒有錢,自然會讓人覺得前途暗淡,有些人就把地里的苗木砍了,回過頭來再種糧食。可憐那些曾經郁郁蔥蔥的苗木,砍倒曬干后,被塞進灶膛,由一片綠,化作一縷煙。
顧成杰記得,那些年,一到春天,他就出去,前后3個多月,趕集似的銷售苗木。河南、山東、蘇北的很多縣城,他都去過。那時候,大家普遍都窮,沒有錢搞大面積綠化,北方的那些縣城都灰蒙蒙的,春天里一陣風來,塵土彌漫,讓人難以睜開眼睛。所以,它們特別需要苗木,特別是常綠苗木,實施綠化。
最早領著顧成杰出去的是趙佩根。趙佩根比顧成友小兩歲,林橋村趙巷組人,因為在林場跟隨顧成友學習過,他自稱是顧成友的大徒弟。盡管只有小學文化,但他悟性很高。顧成友從黃山林校培訓歸來擔任林場技術員后,他們就在一起了。苗木栽培的一點一滴,他都虛心向顧成友請教,到后來,顧成友懂的,他沒有不懂的;顧成友會的,他沒有不會的。
1986年早春,顧成杰等人將已經成形的雪松、蜀檜和各種柏樹等從地里起出來,組合成一大卡車苗木,跟著趙佩根,向北拉到河南沈丘縣。在沈丘縣城關,他們找一塊空地卸下苗木,在旁邊用塑料布搭一個棚子,守著,慢慢賣。
之所以來沈丘,是因為沈丘縣林業局的人曾慕名去林橋買苗木,前面三年每一年都來,有一年,分管林業的副縣長也來過。沈丘當地沒有一家苗圃,需要栽常綠樹的機關單位很多。因為有了這一淵源,趙佩根和顧成杰才把苗木拉到沈丘賣。到了沈丘,趙佩根去找林業局之前買雪松的人才知道,沈丘縣林業局前三年買回的雪松苗,一棵也沒有栽活。整個林業局有16位工程師,輪番上陣,都沒有起作用。所以,今年他們不想栽了。
趙佩根跟著縣林業局的人去了栽雪松的一個公園,果然看到一些死掉的雪松。松針早已掉光了,細腳伶仃的樹干舉著幾個殘枝,在灰蒙蒙的空氣中站立,一片凄涼。趙佩根找到一把鍬,將死樹挖出來,認真地看了看,又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心里有了數。這些雪松,沈丘人栽得太深,樹身也沒有支架,且這一片地四周有些高,中間凹,但沒有開排水溝,夏天暴雨后一定會積水。雪松生長的特點是根系只有在靠近土壤表層的地方才會生長得最好,活性最高。種植的時候不能把土坑挖得太深進行深植,深植了就是有違雪松的正常生長規律。移植的雪松因為根系很淺,不抗大風,所以得搭建三角支架支撐。不然吹倒了,雪松也就完蛋了。還有雪松怕水,哪怕就遭遇一次積水,也會造成雪松終身的傷害。它的生長速度大減,顏色也變得綠中帶黃,嚴重的時候,松針會大量脫落,很快死亡。
掌握了這些情況,趙佩根說:“我現在帶來了不少雪松。我來給你們栽,等到成活后,你們再給錢。要是不成活,我一分錢不要!”
趙佩根按照自己掌握的技術,在沈丘縣林業局栽了3年雪松的地方,把雪松一一栽下,共有373棵,都是1米以上的高度。他把雪松栽得很淺,根部培土很厚。每一棵雪松,他都搭建三角支架支撐好,讓頻頻刮起的大風搖晃不了,更吹不倒。同時,他又給一些地勢低洼的場地都開了溝,確保夏天暴雨后,雪松地里不積水。栽種完畢,他和顧成杰運到沈丘的苗木已經銷售光了。顧成杰等人回來安,趙佩根獨自一人留下來,依然住在城關的塑料布棚子里。每天,他都要去給那些雪松澆水。一天100多棵,三天一個循環。根部澆水適量就行了,麻煩的是每天都要向葉面噴水。他就這么堅守著,直到初夏時節第一場暴雨來臨。那天,他披著一塊塑料布,跑到栽種雪松的地塊,看著渾濁的雨水,順著他開出的溝及時淌走了,雪松地沒有一點積水,晚上才放心地回到城關的塑料棚中。
到了秋天,沈丘那邊傳來消息,趙佩根栽下的373棵雪松全部成活,一年下來,都長高了20厘米。對方讓他提供賬號,要將買樹款打給他。趙佩根沒有賬號,急忙趕到鄉政府,找顧成友幫忙。顧成友找了一個個體戶朋友提供賬號,才解決了打款問題。
1987年春,沈丘縣分管林業的副縣長又來到林橋,他告訴趙佩根,沈丘縣委常委會決定,將趙佩根作為人才引進到沈丘縣,身份轉為國家干部,擔任縣苗圃園園長,負責建設沈丘縣苗圃,促進沈丘縣的綠化工作。他的妻子一字不識,但可以安排到苗圃園當工人。加上兩個孩子和老母親,全家5口人全部農轉非,成為城市居民戶口。在那個計劃經濟占主導的時代,這事不但在林橋引起巨大震動,在整個來安縣也引起了巨大震動。趙佩根當然激動,心中忐忑不安,對于他一個小學文化的農民來說,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黃金,砸到腳了,是真的嗎?自己一家人離開林橋,到遙遠的沈丘,能行嗎?他的猶豫被在鄉里工作的叔叔知道了,叔叔立刻上門道:“我當了15年兵,轉業回來當干部,才把你嬸嬸的戶口農轉非。你一個老農民,跟著顧鄉長學會種兩棵樹,人家把你當作人才引進,讓你當國家干部,把你媽的戶口都一起轉了,你還有什么說的?趕快去,給人家好好種樹!”
趙佩根到了沈丘,先是擔任苗圃園園長,建起了一個30畝的苗圃。在他的影響下,沈丘苗圃業飛速發展,他個人后來也在當地建立了苗圃園。在苗圃園園長任上干了三年,他又擔任沈丘縣綠化隊隊長。開始,綠化隊幾十個人,到他退休時發展到500多人。到沈丘30多年,趙佩根鄉情不斷,一直和林橋密切聯系。他在沈丘做綠化項目時,經常用林橋鄉親的苗木,有機會,也往其他地方推銷林橋苗木。退休后,他又在林橋流轉土地山場300多畝,栽種苗木。這其中有200多畝的癩痢山,山上多石頭,如同長滿癩痢一樣,是林橋自然條件比較惡劣的山場。以前,也有人在上面植樹,但多是粗放栽種,靠天收。趙佩根經手后,投資50萬元,對山場進行墾殖,能清理掉的石頭盡量清理掉,讓山場土壤覆蓋面變大、變深。針對癩痢山土壤特點,他在山上定植了許多桂花,間或也有紅葉石楠等點綴。如今,定植的桂花,都有近兩米高,樹冠也一米多了,癩痢山正在長成桂花山。
對于苗木,趙佩根是幸運的,也是執著的。對于苗木,顧成杰沒有趙佩根幸運,但執著絲毫不輸于他。趙佩根作為被人才引進離開了林橋,顧成杰繼續帶著苗木趕集,那五六年的時間,他先后到過河南周口、商丘、開封,也到過山東濰坊和蘇北鹽城、宿遷等地。那些縣城的集貿市場,都曾響徹過他的吆喝聲。在一個地方,他一般只能待上半個月。當下林橋人賣苗木,都是有銷售對象才起苗的,為了保證成活,根部必須帶上土球。起苗、捆扎、運輸成本都很高。當年的苗木,基本是根部不帶土球的裸根苗——帶土球的一車裝不了多少,趕集很多時候拼的是價格便宜,走量。
貨到地頭死!苗木運到當地,放在市場的空地上,盡管每天都給樹根澆水,但半個月下來要是還賣不掉,就不行了。超過半個月的裸根苗木再拿到地里栽,成活率是非常低的。有一年在山東,半個月過去了,一卡車苗木還有三分之一沒賣掉,顧成杰只好雇了一輛手扶拖拉機,把它們拉到野外澆上柴油,全燒掉了。那時候,他就有市場意識。雖然是瀕臨死亡的苗木,但不能隨便扔了,萬一有人撿回去,用水泡一泡栽下去活了,明年再來賣苗,就很少會有人買了。大家伙都會觀望、等待,等你賣不掉丟棄時撿回去。現在回想起幾年的趕集,顧成杰心中依然會泛起陣陣苦澀。
那幾年,林橋的不少人家已經不種苗木了,但顧成杰依然年年栽種。每一年除掉春天那三個多月他在外面趕集忙銷售外,其余時間都是整地、扦插、播種、嫁接不停。那段時間也是賣糧難的時候,很多農民不愿種樹,也不愿意種糧食,有不少土地拋荒。見有合適的地塊,顧成杰就和戶主商量,把土地租下來。雙方簽訂合同,一簽最少10年,因為他記得,上初中時老師說過“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社會在發展,綠化家園,裝點江山的機遇一定會到來。
四
機遇說來就來。1992年春節過后,來安縣林業局的人找到顧成杰,說滁縣地區林業局要買高度超過1.6米的蜀檜,綠化104國道兩邊。他們要的量很大,找了一些地方,都沒有辦法滿足。聽說林橋有,就讓來安縣林業局幫著聯系。顧成杰急忙從自家的苗圃中起了三棵超過1.6米高度的蜀檜,用一臺手扶拖拉機拉著,來到位于滁州市車站路的地區林業局,找到項目負責的副局長。副局長看了苗子,說:“好!我們就是要這樣的。你有多少?”
“我家多呢。有7畝多地呢。你多少錢一棵?”
“10塊。”
10塊錢一棵1.6米的蜀檜價錢跟1983年比太低了,但和前兩年價格比,還是漲了不少的。生意可以做。顧成杰稍微計算了一下說:“1.6米以上的我家大概有3500棵。你要多少呢?”
“我全要!其他人家還有嗎?”
“其他人家?”顧成杰愣了一下,“有。”
“有多少?”
“差不多也有3500棵。”
“太少了。104國道在滁縣地區范圍內要15300棵。你們一半也沒有達到。”
顧成杰敏銳地意識到,生意來了。“林橋沒有,其他地方有。15300棵,我包供貨。”
外出趕集這幾年,顧成杰對華東這一片的苗木市場都有了很好的了解,尤其是蘇北如皋、沭陽一帶,苗木種植發展很快,有很多蜀檜等常綠樹苗。他和地區林業局簽訂合同后,先是賣了自己家的蜀檜,又把村里李正兵、丁必勝、查學海等人家的賣掉。其后到外地組織貨源,從中賺了一筆可觀的利潤。
苗木市場開始回暖。顧成杰走出困境,以后再也沒有外出奔波趕集了。1997年,舜山園藝場經營不下去了,改制拍賣,顧成杰競拍到手。他把60多畝品質差、產量低的果木全部刨掉,改建苗圃。當年,這個苗圃就輻射帶動了周圍的十幾個農戶,擴展苗圃達200多畝。這十幾個農戶有的手上有些積蓄,想投資干苗圃,但又怕賣不掉。有的能出去跑銷售,但又沒有投入資金。顧成杰和他們都達成合作協議,銷售這一塊,他做經紀人,負責聯系指導;沒有資金投入的,他擔保貸款。這樣許多人都動起來了。一個叫朱家友的貧困戶,先是栽種了十多畝苗木,種植廣玉蘭、蜀檜、桂花、龍柏等,后來發展到了五六十畝,很快就脫了貧。
1999年初,林橋的苗木已經發展到2500畝了。顧成杰想把自己的苗圃再擴大,但對未來的市場前景又有些擔心,舉棋不定。到了10月份,村支書況文卿在《人民日報》上看到,從這個月開始,作為中國西部開發的根本和切入點的生態環境建設項目要相繼啟動,其中退耕還林、還草工程將在西部全面推開。明年春,中國西部大規模的植樹造林工作將開始。況文卿立刻組織苗木專業戶、村干部、村民組長一行20多人,請縣林業局一位副局長做領隊,自費到西北陜西、甘肅、寧夏三省區考察。他們先是到達西北林業大學,請教了相關專家,然后分成了6個小組,一個省區兩個小組,分頭深入相關地區,考察市場需求。那些地方要還什么林,種什么草?林橋現有的苗木能否滿足?若不行,培育什么樣的新苗木合適?他們一路走,一路散發林橋苗木商品信息,受到很多地方林業部門的歡迎。他們先后行走了18天,考察了近30個縣市區,得到西北退耕還林需要大量常綠喬木和落葉喬木的信息。蜀檜、西安檜、側柏、檜柏、龍柏、女貞等常綠喬木林橋各家苗圃園就有。銀杏、刺槐、龍爪槐、臭椿等落葉喬木林橋也可以繁殖。
況文卿一行還沒有回到家,顧成杰就發來消息,已經有好幾撥西北的人上門訂購苗木了。苗木的價格已經看漲。顧成杰堅定信念,要繼續擴大種植規模了。
到了2000年,顧成杰在林橋村內外,流轉了上千畝的土地,除了栽種蜀檜、雪松、柏類、桂花、香樟、石楠、廣玉蘭、白玉蘭外,還栽種各種楓樹、紅花檵木、欒樹、女貞、無患子、樸樹、梧桐、合歡、紫薇等,另外還有南洋杉、紅豆杉、金錢松、水松等小品種,總計達到幾十種,品類繁多,應有盡有。常規的綠化工程,不出林橋,顧成杰都可以給配齊綠化苗木。
2002年4月13日,時任中央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國務院副總理溫家寶考察林橋。他贊揚林橋苗木生產為未來農業發展探索出了一條很好的路子,要求村里堅持走品牌化、產業化、企業化模式。此后,林橋苗木進入黃金發展十年。村黨總支鼓勵支持苗木專業大戶、農民合作社帶領村民連片種植,規模經營,并于2003年注冊“林橋”商標,所有經紀人、合作社、營銷點全部以此商標對外宣傳和經營,打響林橋苗木品牌。
村里還成立了林橋經紀人支部,培養了一支500余人的苗木經紀人隊伍,打通外地銷售渠道。村里利用集體資金,給22個村民組安裝了66個調頻高音喇叭,方便苗農接收苗木收購信息。此外,還根據苗木分布情況,先后修建大型苗木貨場一處,小型苗木貨場六處,為苗農們銷售苗木節省運輸、人工費用。村里的道路也全面硬化,主干道多變成柏油路,次干道變成水泥路。運輸苗木的車輛下雨天也可以開到地頭。
2003年,顧成杰籌集了部分資金,注冊成立了皖東林橋園林園藝工程有限公司,對外承攬園林綠化、道路美化、小區園藝、公園設計等工程,集規劃設計、苗木供應、施工管理于一體。公司成立后,他在外面參加競標,第一單中下的是江蘇盱眙縣交通局的一段省道綠化項目。這個項目200萬,不大,但他做的很講究,一下子打開了盱眙的市場。盱眙水務局、建設局等工程項目他都先后中標。其后,他又進軍泗縣,投中泗縣公路局的項目。再其后,顧成杰進軍滁州市場,競下滁州市建委瑯琊古道綠化、菱溪湖公園綠化等項目,摘取了滁州市第一個園林工程“黃山杯”獎。隨著工程量的增加,顧成杰的苗圃面積也不斷拓展。除了林橋所在的舜山鎮有1000畝,在來安新安鎮又擴大300畝,在滁州瑯琊山建設了257畝,高鐵站兩邊200多畝,學院路125畝,市經開區70畝,總數達到2000多畝,后來居上的顧成杰,成為林橋苗木第一人。
黃金十年期間,許多村民蓋起了兩層、三層不等的樓房,白墻紅瓦,星羅棋布,狀如一棟棟小別墅。綠樹村邊合,紅瓦映青山,成為林橋又一道風景線。
慕名前來參觀的人絡繹不絕,新華社等新聞記者也來到林橋采訪。當年的縣委宣傳部副部長黃學海說:“來參觀采訪的,我都帶他們看。看什么?一看林橋樹,二看林橋路,三看林橋小別墅,關鍵是看黨支部!”的確,林橋苗木的成長,黨支部的引領功不可沒。
五
顧成友離開林橋后,不能再在田野山巒上種植苗木,但那昨夜星辰般的苗木情結卻一直在他心中閃爍。工作稍有閑暇,他就螺螄殼里做道場,倒弄三五樹樁,培植一二盆景。彈丸之地,方寸之間,感覺苗木成長的氣息。2014年他退休了,先是去西北、西南玩了一年,就有些厭倦。憑著興趣,他加入了來安縣盆景協會、滁州市盆景協會,想再續與苗木的前緣。
性格決定命運。顧成友是那種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出三六九的人,擺弄盆景明明是玩票,卻一下子鉆了進去,見到好盆景就想買。家中到處是盆景,退休工資大多都花在了盆景上。滁州市盆景協會會長劉傳福見了對他說:“你買的這些盆景,品位并不高。以后見多了,你就會明白。老是買盆景,不是盆景的玩法。”
顧成友忙問:“那該怎么玩呢?”
“自己造!”陪同的縣盆景協會會長石少軍說,“你會種植苗木,會嫁接,自己先培養素材,找些老樹樁,進行嫁接、造型,就能造出自己的東西。”
2015年底,顧成友籌集資金,在林橋村部廣場西側流轉了30畝土地,引種日本系魚川真柏 。第一批引種600多棵大小不一母本樹種。不久又引進日本紀州真柏、八房真柏以及新西蘭珍珠柏樹種,總共花了近百萬元。新西蘭珍珠柏別具特色,樁小、冠滿,觀賞性高,它主要生于巖石縫里,生存能力極強,抗嚴寒、耐貧瘠,對土壤要求不嚴格,利于制成盆景。顧成友覺得能豐富素材類型,也引種了它。2019年1月,顧成友開始銷售盆景素材,山東濰坊、江蘇新沂、浙江金華、四川成都等地盆景制作公司都搶著要貨。受疫情影響,2020年上半年,林橋的很多苗木銷售受阻,但顧成友的盆景素材成交量卻很大。
2020年下半年,石少軍和來安縣盆景協會名譽會長余勇、山東臨沂園林工程公司經理白順兵一起找到顧成友,讓他停止銷售素材苗木,進行資產核算,他們三人要和他一起建立合作社,共同做大盆景素材。石少軍還提出現場制作盆景,進行網上直播,讓林橋苗木成長再添新光彩。這幾個人顧成友原本都認識,知道他們都是務實勤業的人。他作為縣盆景協會的會員,多次親眼看過石少軍制作盆景的情形。石少軍曾拜師中國盆景界新徽派的代表人物王恒亮,把王恒亮的“單枝封頂,單枝成景”盆景技法發揮得很到位,用真柏、五針松等制作出的盆景具有自然的神韻和工筆或寫意畫的效果。那些盆景,或剛或柔,或曲或直,變化中求統一,層次中有層次。對于一些大的日本真柏素材,則運用留白藝術,巧妙利用其鱗葉細小而致密,非常緊簇、抱團的特點,創造出“疏可跑馬,密不透風”的藝術效果。要是他們都參與進來,一是盆景素材生產規模可以幾倍乃至幾十倍地擴大;二是通過石少軍就地取材,現場制作盆景進行直播,將會在林橋成為另一種成長形式的帶動。
很快,安徽來安林橋盆景素材專業合作社成立了。首批社員為顧成友、石少軍、白順兵、余勇和顧成強。為了促進合作社長遠發展,顧成友力推石少軍擔任法人代表,自己退居二線。合作社需要辦公場地,還要盆景制作間、展示廳和直播間,若是進行新建,一是需要追加投資,二是要申報建設手續,可能會磨蹭很長時間。林橋村黨總支書記劉宏燕和村委會主任楊滿田聽說了,主動找上門,說:“我們來解決。”由村黨總支出面,合作社順利租下了林橋村電子商務中心。
合作社招收了趙懷來等12個村民,一邊在盆景園打工,一邊培訓學習。除了顧成友和石少軍手把手的教授,合作社還有計劃地安排一些人到蚌埠跟隨王恒亮大師學習盆景制作,同時又請進湖南瀏陽園藝師歐代迢來教授龍柏等苗木打彎、捆扎等造型技術。有些技術能立馬見效益。2020年,趙懷來除了為合作社打工,自己也精心制作盆景素材,僅龍柏等造型樹一項,就銷售了十幾萬元。至于顧成友他們的林橋盆景素材專業合作社,今年三個月不到,銷售已經過400萬元了。盆景素材,為林橋苗木成長,又打開了一扇窗子。
二月二了,龍抬頭。林橋的苗木紛紛抬頭,綻出新枝。早晨,不少苗木種植戶來到林橋盆景素材專業合作社的苗圃園里,看顧成友如何為一棵不到一尺高的小苗從根部纏繞、捆扎造型,看他把龍柏睡著栽在地里。有些人還想拜他為師傅,他說:“不是我保守,我這兩下子,一是亂倒騰的,不上章法;二是拜石少軍會長他們為師,現學的。要拜師,你們就拜他們吧。”
石少軍不在苗圃地里。他正在苗圃園東面的林橋電子商務中心制作間里,和園藝師歐代迢一起雕琢樹樁,準備線上直播呢。
責任編輯 黃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