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2021年6月29日上午,“七一勛章”頒授儀式在人民大會堂金色大廳隆重舉行。這是“七一勛章”首次頒授。29人榮獲“七一勛章”,與中共同齡的新華通訊社原國際新聞編輯部翻譯和編輯瞿獨伊是其中之一,并是唯一的新聞界人士。因為身體原因,她沒有出席儀式。
少為人知的是,瞿獨伊是時下唯一健在的中共六大見證者,也是共和國第一批駐外記者。1949年10月1日,她作為俄語播音員在天安門城樓用俄語向全世界播出了有關(guān)開國大典的報道和毛澤東的講話。她還有一個特別的身份就是中共早期領(lǐng)導(dǎo)人瞿秋白的繼女。筆者專訪過瞿獨伊,感受過她家史與心史的深情獨白。
瞿秋白烈士犧牲的那年,瞿獨伊14歲。“父親犧牲的時候,我年紀(jì)還小,可他親切的形象,卻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在我模糊的幼年記憶中,父親清瘦,戴著眼鏡,話不多,但很溫和。母親不讓我簡單地叫他‘爸爸,而一定叫我喊他‘好爸爸。我就一直這樣稱呼我父親。”在瞿獨伊的眼里,瞿秋白一直就是她的慈父。
1928年4月,瞿秋白同周恩來提前到蘇聯(lián),參加中共六大在蘇舉行的籌備工作,后在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團(tuán)工作兩年;同年5月,作為中共六大代表的楊之華帶著瞿獨伊也秘密來到莫斯科,同行的還有羅亦農(nóng)的夫人李哲時(又名李文宜)等。那時,瞿獨伊已6歲半,開始記事。“過境時,我掩護(hù)過好幾個中共代表,在媽媽的引導(dǎo)下認(rèn)幾位叔叔叫爸爸。不過,后來我不叫了,為什么?那么多爸爸誰相信?我就不再叫他們爸爸了。”說到這里,瞿獨伊沏上茶,接著說:“六大在中共歷史上是很特殊的,會址不在國內(nèi)而在國外。開會時我還記得,是在莫斯科郊區(qū)一座別墅里舉行的,我當(dāng)時去過,每逢他們休會,我常常給那些代表唱歌、跳舞,當(dāng)時很天真活潑。”
“我的父親,的確無愧于‘好爸爸這個稱呼,他給我?guī)頍o限溫暖和快樂。”瞿秋白知道瞿獨伊喜歡吃牛奶渣,每隔一星期,他從共產(chǎn)國際下班回來,路過店鋪,總不忘買一些回來,帶到幼兒園去給瞿獨伊吃。夏天,他們在樹林里采蘑菇,瞿秋白畫圖折紙給瞿獨伊玩;冬天,地上鋪滿了厚厚的雪氈,他把瞿獨伊放在雪車?yán)铮约豪嚺埽室獍蜒┸嚴(yán)煤隹旌雎袝r假裝拉不動了,有時假裝摔了一跤,用手蒙了臉哭了起來,這時候瞿獨伊就向媽媽叫起來:“媽媽……你看好爸爸跌一跤就哭了!”瞿秋白放開手,哈哈大笑。瞿獨伊也很高興,拍手大笑。
到蘇聯(lián)后,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幼兒園,瞿獨伊便被送到了一家孤兒院——里面收留的本來都是些街頭流浪的孩子,瞿獨伊在這里待了三四個月,后來住進(jìn)了森林兒童院。在森林兒童院,為了講究衛(wèi)生,無論男孩女孩一律要剃光頭,瞿秋白知道后立刻來信安慰:“獨伊:我的好獨伊,你的頭發(fā)都剪了,都剃了嗎?哈哈,獨伊成了小和尚了,好爸爸的頭發(fā)長長了,卻不是大和尚了。你會不會寫俄文信呢?你要聽先生的話,聽媽媽的話,要和同學(xué)要好。我喜歡你,乖乖的小獨伊,小和尚。好爸爸”
“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在莫斯科兒童院時的一件事。那次,爸爸和媽媽來看我,帶我到兒童院旁邊河里去撐起木筏玩,爸爸卷起褲管,露出了細(xì)瘦的小腿,站在木筏上,拿著長竿用力地?fù)危液湍赣H坐在木筏上。后來,父親引吭高歌起來,接著,我和母親也應(yīng)和著唱,一家人其樂融融。”瞿獨伊說,“每當(dāng)回想起來,都使我受到鼓舞,感到有力量,也很溫馨。”
在蘇聯(lián),瞿秋白常和楊之華一起帶瞿獨伊去俄籍友人鮑羅廷家做客,讓女兒稱他和他的夫人為“爺爺”和“奶奶”。鮑羅廷夫婦有兩個兒子,長子弗雷德,次子諾爾曼。1930年瞿秋白從蘇聯(lián)回國主持黨的六屆三中全會,糾正“立三路線”,楊之華也一同回國,把他們年僅9歲的女兒瞿獨伊一個人留在莫斯科國際兒童院。
瞿獨伊回憶說:“國際兒童院像一個和睦的大家庭,我們來自幾十個不同的國家,很多兒童剛來的時候不會或不太會講俄語,那些大些的兒童都很愉快地教這些弟弟妹妹。我也帶過一些小我的孩子。我們大孩子還常去幼兒班,帶那些不同國家的小朋友一起做各種游戲。”
那么小的孩子,雖說能在提供食宿的國際兒童院里受教育,可完全沒有家庭溫暖,總讓人放心不下,瞿秋白夫婦便把瞿獨伊托付給鮑羅廷夫婦看管。每逢假期,每當(dāng)小獨伊生病的時候,或者別的需要照管看護(hù)的時候,鮑羅廷夫婦就把她接到家里來,給她家庭的溫暖、親人的愛。鮑羅廷的小兒子諾爾曼也樂于以“保護(hù)者”自居,愛護(hù)和關(guān)照小獨伊。

數(shù)十年后,瞿獨伊還常常銘記著“最疼愛”她的“爺爺奶奶”鮑羅廷夫婦和有“騎士風(fēng)度”的、很愛護(hù)她的諾爾曼。瞿獨伊說,當(dāng)時鮑羅廷在主編用英文出版的《莫斯科新聞》,“幾乎每晚都工作到深夜。我時常在夜間醒來,從自己的地鋪朝寫字臺偷偷地望去,總會看見他在臺燈下伏案工作的高大身影,同時聽見他的鋼筆在紙上劃過時發(fā)出的聲音”。
瞿秋白在離開上海到蘇區(qū)的前夕,在許許多多重要的事情需要緊張地處理的時候,在許許多多紛繁復(fù)雜的心思攪擾著他的時候,仍然十分惦念遠(yuǎn)在蘇聯(lián)的女兒獨伊,自言自語地念叨:“獨伊怎么樣?我的親愛的獨伊怎么樣了呢?”
一次,父親給她寄來了一張印著一個大飛艇的明信片,上面寫著“你長大了,也為祖國造這樣的大飛艇”。細(xì)微之處,父愛躍然而出。
1930年,瞿秋白夫婦取道歐洲秘密回國,不料這次分別竟是女兒和父親的永訣。瞿獨伊回憶說:“1935年的一天,我正和一批兒童院的孩子們在烏克蘭德聶伯羅彼特羅夫斯克參觀休息。忽然,我見幾個同學(xué)圍觀一張報紙驚訝地議論著,還不時看著我,然后傳給其他同學(xué)看,唯獨不給我看。我感到非常奇怪,非爭著要看不可。于是,一把搶過來,原來是《共青團(tuán)真理報》上詳細(xì)報道了我父親于6月18日犧牲的消息,并附有一張4寸大小的半身照。一直想念好爸爸的我驚呆了,隨即失聲痛哭起來,竟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