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帥
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 上海 200072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漢代五重平紋織錦出土于弓側,圓角絹緣呈長方形,推測為射手護臂織錦??椑L經技術證實屬經線提花的織造方法,方寸不大內涵頗豐且工藝復雜,使藍綠黃紅白五種顏色經線以綠黃赤白四色在青地上編織典型漢式圖樣,包括云氣紋、星紋,鳥獸紋、辟邪紋和代表日月的紅白圓形紋等,充分體現了漢式織錦高超技藝。以寶藍、絳紅、草綠、白色和明黃五組色經織造與五星相映,色料均為自秦漢以來發展廣泛的植物染料所得,時至今日仍鮮艷亮麗。

圖1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新疆博物館藏)
中國傳統五色觀正五色即上五色指青赤黃白黑,而此織錦用色卻為青赤黃白綠,缺失了黑色。有學者推測黑色不足亮麗,由此織錦使用綠色替代了中國傳統五色中的黑色。從織錦細節色彩辨析,色彩運用頗為詭秘??楀\右側為牝牡珍禽紋樣,雄鳥昂首挺立于云紋低部,呈白身綠翅,羽作赤白相間,赤色勾形,黃色為冠綠色勾瞳;雌鳥踏云紋高部作俯首狀面朝雄鳥,黃色為身紅色勾形,羽翼末端以綠色填之。雄鳥頭頂篆體五字,胸前懸白莖蕊黃赤花的茱萸花紋,雌鳥背頂篆體星字,頸上赤線白黃同心圓形紋象征"太陰",背靠茱萸紋。篆體東字左側下方與綠色倒懸云紋之間是白線赤綠色同心圓形紋象征"太陽"。綠色倒懸云紋凹進處是昂首嗥叫張口吐舌狀的獨角瑞獸,尾部下垂,背上長翅,推測為"辟邪",赤頭綠頸,半白半黃身,紅白相間翅,身有綠色異紋。至織錦最左側為黃綠相間豎斑紋、豹眼圓睜的虎形動物,綠顱黃角,腿部一側為白色一側為黃色,踩綠色云紋,尾部高聳,剛勁兇猛。
其色彩詭秘在于體現了古代先民通過陰陽五行學說將方位及色彩形成五行化的事實。淮南子天文訓載:東方屬木,木為青,護神歲星;南方屬火為紅,神熒惑,獸朱鳥;中央土地黃色,其帝黃帝佐后土,神鎮星,獸黃龍;西方金也,為白色,護神太白獸白虎;北方水也,為黑色,帝顓頊佐玄冥,護神辰星獸玄武。從織錦整體色澤來看,以藍色即青為底色,寓意事件發生于東方大地之上。根據五行相生相克原理,水生木,織錦中以綠色替代黑色,水助于木,在織錦中綠色色塊往往是非常重要的位置,譬如雄鳥翅膀和眼睛,鳥無翅不得飛無瞳不可視,辟邪之頸,異獸之頭顱及云氣紋都予以綠色。而太陰與太陽紋樣代表日月,尤其太陽,寓意光明,但內部同心圓卻不使用赤色,反而將赤色放置于外部,這與五星天象觀念亦有所關聯,在中國古代先民天象崇拜觀念里,螢惑在心視為大兇,而螢惑屬火為赤色,即赤色不可在中心,因此太陽紋樣的同心圓內部不用紅色,反用綠色。此外,綠色為木,東方屬木,木生火,而太陽五行屬火,如此既可規避寓意兇兆的天象,又可助生太陽之火。兩只異獸左右軀干顏色都不同,分別為左右軀干分色或左右軀干交叉分色,頗為詭譎。
從思想觀念與色彩運用上而言,織錦藍色為底色襯景,白色云紋與綠色云紋相間為主,赤色云紋為輔,奇珍異獸多以三到四種顏色填充,整體色澤亮麗而不失均衡,五色觀念下又頗為貼合中國陰陽五行相互調和的哲思,使得畫面呈現出平衡的狀態。根據色彩辨析又可直觀彰顯五色觀念與五星崇拜觀的內涵,那么,銘文與織錦畫面的聯系又是如何從外部色彩內化的呢?
宋書載:五星者,木為歲星,火曰熒惑,金太白,填星屬土,水曰辰星。此言明晰五星與中國傳統陰陽五行學說的關系,天官書載天有五星,地有五行,表示中國古代五星太白星、歲星、辰星、熒惑星和填星對應今時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
從中國傳統五色觀與中國古代五星天象而言,此錦運用的五色“青赤黃白黑”分別與五星的“歲星、熒惑星、填星、太白星和辰星”一一對應。而五星由于其對應各自的五行屬性,五色也有其對應的五行屬性,譬如歲星外圈呈青色光芒,屬木為青色,白色屬金,水屬黑,火為紅色,土對應黃色。由此可窺見此錦所運用的五色觀念與五星天象的崇拜觀在中國陰陽五行學說母體之下演繹得淋漓酣暢,實屬罕見。
傳言開辟之時,清濁始分,日月五星聚于星紀。雖有遲疾,但據天文算法可推演出五星齊聚之時,宿曜經已然記載五星運轉的行進次序,即辰星太白熒惑、歲、鎮排為次第。這也表明中國古代先賢已經掌握了有關五星行進速度的基本情況。天宮書、漢書等均有記載,漢元年五星聚于東方井宿,由此被譽為漢朝興起的祥瑞跡象。然天地回轉不定,日月流逝,五星難以聚合。
史記·天官書載:五星分天之中,積于東方中國利;積于西方外國用兵者利。五星皆從辰星聚于一舍,所舍之國可法致天下??芍逍沁B珠也好,五行聚合也罷,同屬中國古代天象,織錦銘文則是中國古代天官的星象占辭,五星即熟知的五大行星,東方指代特定的天穹位置,中國則特指地理學上的黃河中下游的京畿地區及中原。寓意五星共見東方之天象于軍國大事有利。天文地理學范疇內由于五大行星公轉周期性差異因素會聚天象概率很低,這種小概率事件在古代被賦予了特殊寓意,確有過分解讀的事實。此現象的存在源于古代先民對美好生活的期待和對于自然災害以及戰爭等的現實關懷。當然,據數據顯示中國古代星象觀測記錄是相對準確的,只是對天象的解讀比較極端,這與當時厚重的迷信色彩思想相關聯,希冀于天命使然,屬于統治階級的某些決策得到合乎天理取信于民的說辭,加強說服力的同時還可鎮壓暴民引起的政治不穩定性。
無論是五色與五行,抑或是五星與五行,都是在中國傳統陰陽五行學說之下的一種原始崇拜。中國古代先民關注天象是在其信仰體系下的崇拜分支,另一方面作為統治階級維護統治利益化的政治手段,從織錦殘片“討南羌”可得后續:五星出東方利中國討南羌。通過原始氏族社會源流下五色的色彩崇拜與天象占辭相結合,為軍事順遂而祝祈,以壯大軍事士氣。《漢書·趙充國傳》載漢宣帝曾將“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占辭用在了鼓勵討伐羌人作戰的詔書中,不言而喻,將天命天理的思想通過世俗化和藝術化通過根深蒂固的中國傳統五色崇拜觀念以及五行思想的融會貫通,借以外部因素“五星”來推動群眾加以聯想,色彩亮麗和諧的織錦也呈現出平衡安詳又極具朝氣瑞利的福氣景象。
中國傳統五色觀源于原始氏族社會先民對于色彩的崇拜[1]。毋庸置疑,這與中國傳統陰陽五行學說是不可分割的,它早已超脫了純粹視覺表達,深深承接著中國古代各時期人文理念和長期潛移默化下形成的深厚文化內涵,而五星和聚天象崇拜是隨古代天文歷算學說等發展而來的,五色與五行深度交合之下之于五方神明崇拜形成了中國古代先民對于五星和聚天象的崇拜思想[2],因此天象崇拜是從中國傳統陰陽五行學說中延伸而來的。從色彩崇拜到星象崇拜,離不開中國傳統陰陽五行觀念。而中國諸王朝基本擁有對歷法和天象的絕對解釋權,在一定意義上其始終作為中國古代封建王朝統治工具。而正是由于它是服務于統治階級的工具,其色彩寓意的吉兇征兆才格外考究,通過色彩運用最大利益化的表達統治階級希冀民俗化社會化的方式得以讓更多民眾解讀,配合指引性聯想,由此最直接有效且普遍地傳達到訊息。
綜上,織錦直接反映了中國古代先賢以色彩為樞紐,以物體為媒介,將外部世界與內部世界相互協調,傳達陰陽調和、萬物共生的思想。從中國傳統五色崇拜觀到五行聚合天象崇拜觀,抑或母體中國傳統陰陽五行學說,都是中國古代先民智慧思想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而其中所體現的中庸調和思想的指導作用更是使得中國傳統五色觀區別于西方色彩體系,建構出中國華夏民族獨特的色彩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