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加威 楊汭華



[摘 要]農業再保險是農業大災風險分散機制的核心。文章首先對我國農業再保險的發展歷史進行梳理,之后進一步考察了美國、日本、西班牙和印度四國的農業再保險運作實踐,分別就其組織形式、法律協議、運行模式以及運行效果進行分析。在借鑒國際經驗和順應中國國情的基礎上,針對如何建設中國農業再保險體系,文章提出完善“政府引導、市場運作”的治理關系、彌補農業(再)保險專有立法和規章滯后的核心短板,細化“分保條件、差別化定價和財政補貼”的農業再保險操作以及構建“再保險+大災風險基金+緊急預案”的大災風險分層保障體系。
[關鍵詞]農業再保險;農業大災風險分散;國際經驗
[中圖分類號]F842.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0461(2021)09-0089-09
隨著農業保險“提標、擴面、增品”工作的推進,農業保險大災風險隨之快速累積。2007年以來,農業保險在政策的大力支持下,在穩定農民收入、推進農業現代化發展、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然而,隨著農業保險保費收入的快速增長,賠付支出規模也在“水漲船高”。2007年至2020年,農業保險賠付支出由29.8億元增加到621.7億元,增長近20倍,個別大災年份簡單賠付率甚至超過70%。農業保險大災風險分散機制缺失的問題逐步顯現,尤其是農業再保險體系尚未完全清晰,一定程度上制約著農業保險直保覆蓋面和保障程度的進一步提高。因此,各方均意識到構建起完善的農業再保險體系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中國農業再保險公司(以下簡稱“中國農再”)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成立,其也被賦予了擔當中國農業再保險市場主導者的重要定位。
農業保險高質量發展處在新的歷史時期,如何更好發揮農業再保險作用備受外界關注。從自身來看,我國農業再保險剛剛實現由市場主導向國家主導的制度性過渡,針對“中國農再”的分保模式、厘定條件、與商業再保市場合作模式等核心問題尚待深入研究,相關立法工作也一直成為制約我國農業保險進一步發展的核心短板;與國外發達國家相比,我國農業再保險體系建設明顯滯后。因此,本文選擇對美國、日本、西班牙和印度的農業再保險實踐和運行效果予以考察,在對我國農業再保險發展歷史梳理的基礎上,探討分析適合我國國情的發展模式并提出構建農業再保險體系的政策建議。
一、我國農業再保險發展的三個階段
通過對農業再保險體系建設相關支持政策的供給脈絡進行梳理,我國農業再保險發展先后經歷了“分散再保”“農共體”主導再到目前“中國農再”主導的三個階段。不難發現,政策給予農業再保險持續關注,且推動力度也在逐年加大。
(一)分散再保階段(2004—2014年)
隨著政策性農業保險制度的探索,我國農業再保險開始醞釀發展[1]。2005年,原保監會發布了《再保險業務管理規定》,這是首個再保險行業規章制度,對培育和發展農業再保險市場起到了重要作用。2006年頒布的《關于保險業改革發展的若干意見》,第一次將“農業再保險”寫入中央文件。2007年以后,商業再保市場日漸繁榮,包括瑞再、漢再,慕再、法再等眾多國際再保險人紛紛進入中國農業再保市場,承接了超過50%以上的中國農業再保市場份額。2012年由國務院頒布的《農業保險條例》,總結了2004年新一輪農業保險試點的經驗教訓,較為全面地對農業保險進行了規范,對我國農業保險的性質、各級政府及相關部門的職責等首次進行了明確定義。自2007年起的多個中央“一號文件”也持續聚焦建立健全農業再保險體系,構建農業巨災風險轉移分擔機制。
一系列文件的出臺,陸續出現了直保公司與再保公司的“零星”和“分散”合作。2007年,浙江省政府率先與當地農險公司簽訂了農業再保險協議,這也是地方政府針對農業再保險進行的一次突破性實踐。2008年,新疆自治區政府對建立政府層面的巨災風險準備金進行探索。2009年,北京市政府出資為農險經營機構購買再保險,并初步形成了政府與市場主體按比例進行超賠安排的農業再保險制度。
(二)“農共體”階段(2014—2020年)
以2014年11月21日中國農業保險再保險共同體(以下簡稱“農共體”)成立為標志,我國初步建立起農業再保險專項機制[2]。2014年,“農共體”由23家農險直保公司和中國財產再保險有限公司發起成立,至2019年,成員公司已增至34家。作為行業平臺型組織,“農共體”存續期間,在擴大行業保障能力、穩定農險體系、落實國家支農惠農政策等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為我國農業保險大災風險分散機制的構建提供了寶貴經驗。在“農共體”的運行機制下(見圖1),成員公司既向“農共體”分出業務,又從“農共體”分入業務,并遵守相應的業務規則。成員大會作為最高權力機構,由全體成員公司構成,其管理機構依托于中國財產再保險公司,具體的分入分出計劃由成員大會審議確定。
2015—2019年,“農共體”累計實現保費收入約為266.5億元,國內農業再保險市場份額平均為47.8%。作為集中經營與管理農業保險風險的平臺,“農共體”提供風險保障能力超過萬億元,基本滿足了農業再保險行業的保障需求。從業務簡單賠付率來看(見圖2),“農共體”運營期間,僅2017年小于100%。同時,累計支付行業賠款292.4億元,綜合賠付率超出直保公司10個百分點左右。
由圖2分析得出,“農共體”作為多數農險合約的首席再保人,改變了國內農業再保險市場以往過度依賴外資再保人的不利局面,有效維護了良性的市場競爭秩序。但從經營效果看,其中還存在一些問題:其一,治理結構缺乏強制約束性。“農共體”是松散的再保險專項機制,并不是獨立市場法人,對成員公司缺乏強制管控手段,容易受成員公司市場短期逐利行為的影響。其二,商業化運行機制很難化解分出公司逆向選擇和道
德風險的問題。“農共體”的多數分出需求來源于償付能力釋放、風險博弈等短期訴求,運行機制實質上還是原有的商業再保險模式。由于分入公司和分出公司之間的信息不對稱,“農共體”成員公司傾向于將高風險區域的業務大量分出,而將低風險區域的業務不分或少分,導致合約風險分散不均衡,從而加大了“農共體”的運行壓力。其三,政策支持不足。由于財政補貼資金僅針對直保端,且缺乏國家財政對大災風險的兜底機制,所有風險均由“農共體”成員公司承擔,一旦發生全國性的農業大災,無疑將給“農共體”整體經營帶來較大沖擊。
(三)“中國農再”階段(2020年至今)
“中國農再”的成立標志著我國農業再保險體系建設進入新的階段。早在2019年,人民銀行等五部門頒布《關于金融服務鄉村振興的指導意見》,提出組建“中國農業再保險公司”。同年,《關于加快農業保險高質量發展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的頒布,進一步提出增加農業再保險供給,擴大農業再保險承保能力,完善再保險體系和分保機制。2020年9月,銀保監會批復同意財政部等九家單位共同發起籌建中國農業再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中國農再”是“農共體”實體化的產物,按照“中國農再”公司章程,分出公司與“中國農再”簽署合作協議,實行約定分保與市場化分保相結合的經營模式。“中國農再”的成立將彌補我國政策性農業再保險體系主體缺失的問題,從而為我國農業保險高質量發展奠定堅實基礎。
二、國際農業再保險實踐與運行效果
本部分對美國、日本、西班牙和印度的農業再保險實踐和運行效果進行分析。之所以選擇這四個國家,是因為其來自三個不同的大洲,各自代表了不同的農業再保險發展模式,且農業再保險體系成熟完善,因此力求全面分析不同模式對我國發展農業再保險的經驗借鑒。
(一)“公私合作”模式——美國
1.組織模式
美國農業再保險是典型的“政府再保險機構+商業再保險機構”公私合作模式。1938年,美國政府為管理聯邦農作物保險計劃而設立了聯邦農作物保險公司(FCIC),起初同時經營直保和再保業務,直到2001年完全退出直保業務,成為代表美國政府行使農業再保險職能的專業再保公司[3]。商業再保險機構作為對FCIC的重要補充,承接一定比例的直保端自留風險。
2.法律協議
美國《聯邦作物保險法》(1980)、《聯邦農作物保險改革法》(1994)、《農業風險保障法》(2000)三部法律的頒布,確立了《標準再保險協議》(SRA)在美國農業再保險體系中的核心地位。SRA不僅對農業再保險運行的具體實施細則進行了規范,同時明晰了聯邦政府與農業保險經營機構的風險分散安排,使政府與市場之間形成“利潤共享、風險共擔”的機制。
3.運行模式
具體內容:①業務分出比例。按照SRA風險分散設計,直保公司須將其承保的業務按照險種的劃分向FCIC辦理分保,并分別納入強制型和商業型基金。強制型基金一般納入直保公司認定的高風險業務,同時享受較高的比例分出;商業基金通常納入低風險業務且享受較低的比例分出。見圖3,強制型基金中,直保公司將業務保費分出80%,自留其中的20%;商業基金中最多可分出65%,直保公司自留不少于35%。②自留部分再次分保。為了平滑各保險公司及全行業當年的農險經營結果,SRA規定直保公司需將經營的政策性農險業務自留部分的利潤或損失的6.5%分攤給FCIC,形式上采取凈額成數分保安排。若全國的政策性作物保險整體盈利,FCIC會將利潤的一定比例返還給直保公司。若直保公司仍有再保險需求,向FCIC申請后可向國際商業再保險市場進行分保。③利潤共享和損失分擔。SRA規定直保公司按照納入強制型基金和商業性基金中的業務自留部分,與FCIC按照不同的比例分享利潤和分攤損失。從強制性基金來看,當直保端賠付率小于100%時,按照利潤共享原則,FCIC相應獲得的利潤就越高;當直保端賠付率大于100%時,按照損失分擔原則,FCIC承擔較高的損失比例。當直保端賠付率超過500%,FCIC承擔全部超賠責任。④大災超賠緊急預案。當強制型基金和商業基金累積規模無法滿足賠付時,美國政府又在此基礎上設置了緊急預案,并允許FCIC發行債券或通過商業信貸公司申請緊急貸款,以緩解巨災風險產生的賠付壓力①。
4.運作效果
美國農業再保險是典型的政府主導型模式,在組織架構上,主要以代表政府的聯邦農作物保險公司(FCIC)作為再保險承保主渠道,輔之以商業保險機構運營。《聯邦農作物保險法》等法案的頒布,為更好引導行業發展發揮了頂層設計的作用。同時,美國政府通過年度農業法案等形式,對農業(再)保險各方面政策進行微調,保證了農業再保險能夠緊跟實際情況變化。在具體運行上,通過確定以SRA為核心的風險分散安排,在政府與市場之間搭建起利潤共享和損失共擔機制框架。在這一框架下,FCIC不僅為直保公司提供了基礎風險分散保障,同時又能夠在出現超額賠付時進行兜底賠付,進一步激勵保險公司
擴大經營業務;另一方面,SRA設置下的利潤共享機制又能夠使FCIC在直保公司盈利年份獲得利潤分成,形成大災緩沖的盈余基金,有效實現分散農業大災風險。
(二)“農業保險共濟”模式——日本
1.組織模式
日本農業再保險由下而上分為農業共濟組合、農業共濟聯合會、農林水產省三個組織層次,見圖4。農業共濟組合是日本的基層保險組織,承擔著與農戶對接業務的職責;農業共濟聯合會設立在省級機構,是連接農業共濟組合和政府的中間機構;農業共濟再保險特別會計處作為政府機構,發揮著最后的風險保障作用。
2.法律協議
日本不僅是亞洲開展農業保險最早的國家,同時其農業(再)保險立法歷史也十分悠久。早在20世紀20年代,日本政府就陸續頒布了《家畜保險法》《農業保險法》,并在此基礎上出臺了《農業互助組織法》《農業災害補償法》,標志著農業保險制度在日本逐步建立起來。1952年頒布的《農業共濟基金法》是日本首部針對農業再保險的立法,并確立了再保險的共濟基金制度。
3.運行模式
圖4虛線框內容為日本傳統再保模式:農戶通過向上一級的農業共濟組合繳納“共濟掛金”,形成風險準備資金,一旦出現異常自然災害,可
以得到共濟金即保險賠償,保障自身穩定發展。農業共濟組合通過向農業共濟聯合會上交部分保費(一般為70%),彼此形成再保關系。農業共濟聯合會負責經營本級的農險業務,與共濟組合相比具有更強的風險分散能力。農業共濟聯合會保費自留比例為90%,剩余部分交由食料安定共濟特別會計處。實線框內容為日本農業再保險的另一種運作模式,即“一縣一組合”,農業共濟組合跳過農業共濟組合聯合會直接與政府對接。一般情況下,日本農業共濟各組織承擔風險責任的比例為:農業共濟組合承擔10%~20%,農業共濟組合聯合會承擔10%~30%,政府層面承擔50%~80%。同時,日本政府也設立了緊急預案以應對大災風險對整體再保經營的沖擊。
4.運行效果
日本的農業再保險模式具有明顯的“共濟”性質。其突出特點是,政府與農業共濟聯合會、農業共濟聯合會與農業共濟組合之間的雙層再保險體系[4]。從組織性質上看,農業保險共濟組織不是商業性質的企業,其并不以賺取利潤作為經營目標,因此再保環境相對穩定②。從組織關系來看,投保人與再保人形成的是內部相互監督機制,能夠較好解決分出與分入主體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從再保模式上看,政府與民間組織共同提供的聯動再保模式,使農業系統風險層層分散,各級農業風險基金以“遇災補償,結余積累”的原則進行運作。在大災風險的情況下,政府依然充當風險最后保險人的角色,為農業生產災后恢復及農民生活穩定提供兜底保障。
(三)“直保共同體+專業再保”運行模式——西班牙
1.組織模式
西班牙農業再保險運行主要由直保共同體和國家再保險賠償聯盟(CCS)構成。直保共同體由包括CCS在內的23家主體自發組成,并以西班牙農業保險公司(Agroseguro)的統一經營實體形式存在,各家直保公司基于在農險共同體中的持股份額承擔相應的保險責任。CCS主要通過參股直保共同體,代表政府成為農險直保公司的最 ??終再保人,其實質是代表西班牙政府對多領域保險進行兜底保障的國家專業再保險公司。
2.法律協議
西班牙發達的農業(再)保險得益于其完善的法律體系。1978年,西班牙議會通過第87號法案——《農業保險法》,其中對政策性農業保險經營的原則、品種和支持內容進行了規定。1979年,西班牙又頒布了綜合農業保險法的具體實施細則。伴隨兩部法案的陸續出臺,西班牙相繼設立了農業保險的直保共同體和CCS。
3.運行模式
CCS負責向直保共同體提供再保險支持,其經營不以盈利為目的,盈余積累進入再保險保障基金。一方面,CCS作為直保共同體的主要成員公司之一,在整體直保業務中承擔約10%的份額責任;另一方面,除約定分保部分,超賠再保險業務也由CCS提供。賠付率小于90%的業務,CCS和直保共同體各分擔50%;當賠付率在90%~130%時,CCS的分擔比例提高到80%;賠付率在130%~160%時,CCS賠付90%。對于高風險業務,如果賠付率超過160%時,CCS分擔90%,直保共同體分擔10%,具體見圖5。在政府提供的再保險保障之外,直保公司還可就其自留部分責任尋求商業再保險市場的支持。當CCS的農業再保險賠付支出超過其保費收入時,可采用大災準備金進行賠償。而當農業保險損失超出CCS大災準備金賠付能力時,啟動緊急預案,由政府部門向CCS進行注資。為此,西班牙農業部每年會在預算中保留一個科目,以針對緊急預案的啟動。
4.運行效果
西班牙的農業再保體系中,政府扮演著重要角色。一方面,前端通過Agroseguro參股農業保險直保共同體,從內部承擔直保業務風險,并直接監督直保業務承保理賠環節的具體運作;另一方面,后端通過CCS提供強制的超賠再保險保障,以低廉、穩定的價格,向直保共同體內的直保公司提供充足的大災風險轉移支持。從運行模式上看,西班牙直保共同體類似于我國的“農共體”,但由于政府在其中的主導參與,形成了多方監督的定損理賠機制,進一步增加了共同體之間的經營透明度,因此能夠有效克服分出業務的信息不對稱問題。相較于美國、日本,西班牙在分保對象的選擇上更加自由,并無強制分保給政府機構的規定。
(四)“國家再保主導”運行模式——印度
1.組織模式
在當前印度農業再保險市場中,國有通用保險公司(GIC)專門負責承擔再保業務并發揮主導作用。1999年以前,GIC壟斷了包括農險在內的所有非壽險業務。隨著國家農業保險公司(AIC)的成立,GIC逐步轉型承擔再保業務。近年來,印度政府也在逐漸放開對外資再保機構的準入限制,勞合社、安盛再保險和慕尼黑再保險等國際再保人紛紛到印度設立分支機構,商業再保機構的市場份額已提高至50%。
2.法律協議
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印度陸續頒布了《保險法》《保險監管法》。其中《保險法》中間經歷數次修訂,目前已成為農業再保險運行的根本遵循。《保險監管法》針對農業再保險的監管規范進行了具體細化。印度保險監管局負責制定農業再保險運行規章,進一步明晰經營主體的所有制結構和法定分保條件等。
3.運行模式
如圖6,印度農險市場主要為“成數合約+賠付率超賠”的再保合約運行模式。成數合約中,直保公司自留風險份額一般為25%。得益于政府支持,GIC可依法獲得5%的法定分保份額,剩余部分可在國內及海外市場尋求商業化排分⑤。超賠合約中,當賠付率超過110%但低于250%的部分由GIC進行賠付,賠付率超過350%時,則由聯邦政府和各邦政府共同承擔。按照中層和高層風險的劃分,印度農險再保市場主要承擔中層風險,而高層風險則交由政府兜底保障。具體運行模式見圖6。
4.運行效果
作為新興市場的代表國家,印度與我國地域相鄰,農情相近,也同樣得益于政府的大力支持,農業保險在近些年發展迅速,目前已成為僅次于中國和美國的世界第三大農險市場。代表印度政府的GIC在農業再保險市場上發揮著重要作用,通過在風險分散機制上逐層分檔,在相關立法的保障下,首先獲得5%的法定分保條件,同時GIC還具有再保業務的優先選擇權,事實上其在印度農險再保市場上獨享法定分保特權;另一方面,GIC利用掌握的直保端經營數據,進行風險區域劃分以及精算定價,從而對國內農險市場施以重大影響[5]。
三、啟示與建議
風險不確定性是各國農業發展進程中共同面臨的嚴峻問題,如何有效化解農業大災風險?當前我國在推進以“中國農再”為主導的農業再保險機制上,如何借鑒國際經驗并兼顧具體國情,發揮最大的政策效應?針對以上問題,本部分結合“農業保險高質量發展”的新要求,探討我國農業再保險發展的路徑選擇,并以此為基礎,提出相關政策建議以進一步完善農業再保險體系建設。
(一)我國農業再保險路徑選擇的啟示
1.政府定位與市場參與的關系
農業再保險中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在學術界爭論已久。部分學者認為政策性農業保險就是在政府主導下的制度,因此農業再保險也應當由政府主導其發展。持這種觀點的學者主張由政府牽頭成立國家層面的農業再保險公司[6-8]。另一部分學者則認為政府主導固然重要,但要客觀認識政府的角色定位,應當承認商業性農業再保險機構等其他經營主體的存在也同樣具有合理性[9-11]。
從國外經驗來看,美國、西班牙和印度之所以能夠在政策導向上保障農業再保險的強力有效運行,與建立國家賦權的農業再保險機構或組織密不可分。以美國最為典型,政府規定農險直保業務必須向FCIC辦理分保,并遵循標準再保合約。這一操作既能夠保證政府在國內農業再保險市場中占據主導權,也避免了海外再保險市場逐利性和波動性對農業保險政策性和穩定性造成不利影響。但在強化政府機構參與再保業務發揮主導作用的同時,并不意味著完全摒棄商業市場機構。美國、西班牙、印度在法定或強制分保外,均采用將剩余份額向商業機構分出的做法,以尋求風險的逐層分散。
當前,我國農業再保險市場中,初步形成了“中國農再”+“中再產險”+“國際再保險人”為主體的市場結構。“中國農再”的成立,標志著我國具備了國家主導農業再保險運營的組織基礎,結合《指導意見》中提出的“增加農業再保險供給”的要求,應確立“中國農再”承保主渠道的定位,進一步將國內商業再保機構和國際再保機構等作為農業再保組織體系的重要補充。
2.頂層立法設計
農業(再)保險領域的相關法律作為農業(再)保險運行體系的核心,是農業(再)保險市場健康發展的重要制度保障。無論是農業保險直保端還是再保端,從法律層面對農業(再)保險的政策目標、作用、運作模式等要素加以明確,無疑將推動農業(再)保險體系向有法可依、持續經營的規范化轉變。大量研究也提出我國應借鑒國際經驗對農業再保險立法,加快構建農業再保險法律體系[12-14]。
從國外農業再保險的經驗來看,農業(再)保險立法是各國的普遍做法。美國、日本、西班牙、印度都通過類似《農業保險法》對農業再保險運行進行規范。日本政府通過制定《農業互助組織法》《農業災害補償法》《農業共濟基金法》等法規制度,將農業保險和再保險的政策目標、參與主體、操作方式、運作機制、職能邊界等進行明確,以法律的形式將農業保險共濟模式上升為國家意志。同時,還會根據情況的變化對法案適時進行調整,例如美國通過頒布年度調整法案以更好適應農業保險市場的變化,從而為整個農業再保險體系的穩定運行提供堅實保障。
我國并無針對“農業(再)保險”的專項立法,其他涉及的相關法律條文表述也相對籠統,可操作性不強。例如,《保險法》《外資保險公司管理條例》主要圍繞商業保險的法律規制問題展開,但涉及農業保險的規定極少。另外,《關于保險業改革發展的若干意見》從宏觀上提出政府加大財政支持力度和積極構建農業再保險體系,但缺乏構建設計的具體性表述。《農業保險條例》中強調要盡快建立農業保險巨災風險分散機制,但受制于客觀因素,其具體操作細則并未明確,從而導致農業保險大災風險分散機制的構建無法可依。因此,在推進農業再保險體系建設的過程中,亟待將立法工作擺在突出位置。
3.農業再保險具體運行模式
從農業保險風險分散框架來看,農業再保險體系是全行業的核心與中樞。針對農業再保險具體操作方面,有學者認為應借鑒美國經驗,由主管部門牽頭制定《農業再保險協議》,細化我國農業再保險的操作細則[15-16]。鄭偉等主張制定《農業再保險管理規定》,明確經營主體、運行方式、責任范圍、財政支持等規則[17]。張峭等強調要對“中國農再”的分保業務比例等內容進行細化,最大程度消化直保端經營波動[18]。
通過對國際經驗的梳理可以發現,在分出選擇上,美國、日本、印度都采取了約定分保的做法,規定國內農險機構(組織)必須將一定比例的業務分給代表政府的再保經營機構。西班牙雖無強制分保的規定,但利用Agroseguro掌握全國范圍的農業保險業務數據,實現直保端和再保端的精準定價,有效降低分出業務的逆向選擇問題。再保險結構方面,美國、西班牙和印度都采用了“成數合約+超賠合約”的模式,一定程度上保證了直保公司的自留風險比例,有助于控制其道德風險。政府激勵方面,各國的做法并不是完全進行簡單的行政化補貼,而是給予直保端產品創新和日常運營支持,以促進保險公司向高風險地區開展業務,通過一攬子合約計劃,平衡不同業務間的風險水平。
在“中國農再”成立前,我國農業再保險以商業化運營為主。在承保利潤較好時,分出業務尤其是向海外再保人分出業務,伴隨的是國家直保保費補貼資金的外流;當承保出現虧損時,分出業務的成本顯著增高,從而加大了在風險分散上的波動性與隨意性;在“農共體”經營期間,再保結構雖主要也以“成數合約+超賠合約”為主,但由于運行體制缺乏強制性,導致“農共體”承保的業務賠付水平顯著高于直保公司未分保業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業務端的逆向選擇問題。隨著政策性再保經營主體——“中國農再”的成立,我國具備了開展約定分保和差異化定價的組織條件,同時也可以依托“中國農再”積極探索中央層面的再保政策支持。
4.農業保險大災風險分散機制
農業保險大災風險分散機制是分散農業大災風險的制度化安排。由于農業保險被保險人在風險應對上缺乏獨立性,自然災害導致的農業大災風險極易產生大規模賠付,僅僅依靠直接保險和再保險往往難以有效應對[19],因此需要建立一套完整的風險分散體系。既有學者的研究主張選擇多元化的風險分散工具[20],如“農業再保險基金”[21]、“再保險+大災基金+巨災債券”[22]、“再保險+巨災債券”[23]等。一方面選擇合適的工具組合,將農業大災在風險分散體系內實現對沖;另一方面充分發揮農業保險大災風險分層保障體系的“跨地理分散”屬性,使其在更廣的區域甚至全球范圍內分散風險[24]。
美國、西班牙、印度在農業再保險運行之外,均建有大災風險基金和緊急預案作為補充風險分散機制,日本也建有政府緊急預案,從而確保整個農業再保險體系能夠穩健運行。以西班牙為例,通過來源于CCS經營農業再保險的利潤盈余進行滾存,建立農業保險大災準備金,以應對農業大災風險損失,在此之外,當損失超出農業保險大災準備金賠付能力時,啟動由財政兜底的緊急預案。
目前,我國初步建立了以“直接保險+再保險”為主體的農業保險大災風險分散機制,重點解決了中、低層風險,但隨著農業保險業務領域拓寬與業務規模的擴大,針對再保險難以承擔的大災風險仍缺乏有效機制應對。目前,我國只有針對公司層面的《農業保險大災風險準備金管理辦法》,同時,一些地方政府也設置有農業大災風險準備金,但都缺乏統籌層面的制度考慮。結合《指導意見》中提出的“加快建立財政支持的多方參與、風險共擔、多層分散的農業保險大災風險分散機制”,亟需對風險保障的需求尤其是對大災風險保障給予制度安排。
(二)我國農業再保險體系建設的建議
1.完善“政府引導、市場運作”的治理關系
構建以“中國農再”為承保主渠道,國內商業再保機構和國際再保機構等為重要補充的農業再保市場體系。探索推出標準再保協議,構建“中國農再”和分出公司的農業風險分擔機制,通過盈余返還和虧損滾轉實現分保條件的動態調整,進一步細化利潤共享和損失共擔機制。實踐中應進一步優化約定分保與市場化分保相結合的運作機制,合理界定政府管理和商業再保機構參與的邊界問題。
2.彌補農業(再)保險專有立法和規章滯后的核心短板
以《農業法》《保險法》《農業保險條例》及《農業保險高質量發展指導意見》為指引,從法治化的頂層設計出發,推動制定類似于美國《農作物保險法案》的相關法律和類似于標準再保協議(SRA)的農業再保操作規范,進一步明確政策性再保與商業性再保的關系,細化分保業務比例等內容。另一方面,通過立法從根源明確財政補貼型農業保險的業務性質,保證財政資金的惠農效率,降低經營主體對直保業務的逐利預期。
3.細化“分保條件、差別化定價和財政補貼”的農業再保險操作
合理確定分出業務的約定分保比例,并根據商業市場情況適時調整協議內容;針對超賠合約,實行有差別的定價條件,細化分省分業務承保機制,克服直保端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問題。依據國家政策導向,穩步推進對直保端高風險業務的補貼工作,間接促使保險公司將工作重心放在服務能力建設上,從根源上發揮農業保險正外部性的社會功能。此外,在“中國農再”內部探索建立信息統計部門,打造農業保險大數據與涉農金融信息數據平臺,為再保險精準定價提供數據基礎,進一步降低逆向選擇的影響。
4.落實“再保險+大災風險基金+緊急預案”的大災風險分層保障體系
以“中國農再+商業再保”的農業再保險運行為基礎,研究制定針對全國范圍的《農業大災風險基金管理辦法》,過渡好地方政府與直保公司原有風險準備金的功能。將“中國農再”作為農業保險大災風險準備金統籌管理平臺,探索在內部設立資產管理部門,負責規劃和實施大災基金資產配置和投資運作。在各部門組織協調和政策協同下,探索構建緊急預案機制,當農業大災風險基金無法滿足賠付時,進行合理的融資安排,并給予一定的財政和稅收支持以應對超出大災準備金保障能力之外的風險沖擊。
[注 釋]
① 主要參考Standard Reinsurance Agreement,2020。http://www.rma.usda.gov/-/media/RMA/Regulations/Appendix-2021/21sra.ashx?la=en。
② 吉井邦恒.セーフティネットとしての農業保険制度,保険學雑誌,2016年634卷第1期,第137-157頁。
③ 主要參考FY2019, Summary of the Annual Report on Food,Agricultureand Rural Areas in Japan,2020。https://www.maff.go.jp/j/wpaper/w_maff/r1/attach/pdf/index-1.pdf。
④ 主要參考Agroseguro, Annual Report,2021。https://agroseguro.es/fileadmin/propietario/Agroseguro/Informes_anuales/2021_Inf_ Anual_20/Informe_Anual_2020.pdf。
⑤ 主要參考RMS, Harvesting Opportunity:Exploring Crop (Re)Insurance Risk in India, Emerging Risk Report,2018。
⑥ 主要參考GIC Re Annual Report, https://www.gicofindia.com/en/ mediamenuu/downloads/category/4-annualreports,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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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蔡曉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