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以移動應用“微信讀書”“微信聽書”為中心,圍繞“內容”“形態”“場景”“滿足”四個角度,對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的用戶使用現狀進行量化與質化結合的實證研究,并在此基礎上對有聲書傳播的問題與發展進行討論。目前移動新媒體有聲書傳播包含“AI語音—文字有聲化”“真人語音—口語傳播”兩種聲音與表達形態的對位,用戶對二者的使用基本相等;用戶收聽內容以文學類為首,整體“重文輕理”,且內容大多與用戶自身職業(專業)無關;夜晚的臥室與白天的家庭起居空間為主要傳播場景,“時間管理滿足”“情感滿足”“身體滿足”“知識滿足”“經濟滿足”構成有聲書用戶主要的使用滿足??傮w來看,內容的有限性、場景的封閉性、傳播的交互性和聲音的藝術性是移動新媒體有聲書在未來發展中面臨的四個重要問題,有聲書的發展能否邁入新時代,取決于實踐對這四個問題的回應與創新。
[關鍵詞] 有聲書 AI 時空場景 聽覺美學 知識傳播
[中圖分類號] G237[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21) 05-0031-10
[Abstract] Focusing on two mobile Apps“WeChat Reading”and“WeChat Listening”, this paper conducts a quantitative and qualitative empirical study on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mobile new media audiobook users from perspectives of content, form, scene and satisfaction, and discusses the problems and development of audiobook communication on this basis. At present, the communication of mobile new media audio books contains two counterpoints of voice and expression: “AI voice - text audio”and“real person voice - spoken language communication”. Users use the two basically equally. Users listen to the content of literature, the overall “emphasis on the text, light theory”, and most of the conten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the users own occupation(professional). The bedroom at night and the family living space during the day are the main communication scenes, and“time management satisfaction”, “emotional satisfaction”, “physical satisfaction”, “knowledge satisfaction”and“economic satisfaction”constitute the main use satisfaction of audio book users. In general, the limitation of content, the closure of the scene, the interaction of communication and the artistic quality of sound are the four important issues facing the future development of mobile new media audio books. Whether the development of audio books can enter a new era depends on the response and innovation of practice to these four issues.
[Key words] Audio books AI Space-time scene Auditory aesthetics Knowledge dissemination
1 引 言
移動數字時代的閱讀不僅延伸了紙質閱讀,還融合了廣播媒介,移動新媒體有聲書正處于蓬勃發展的態勢。但迄今在新媒體的發展中,“聲音”并未得到足夠的重視,或者說仍有巨大空間尚待開墾。從萊文森(Levinson)的“媒介進化論”理論看,媒介進化的規律在于復制真實世界中“前技術的”或是“人性化”的傳播環境[1],作為“前技術傳播”語境下必不可少的有聲語言及其聽覺傳播,在網絡新媒體與智能媒體中將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有學者提出“‘聲音在未來傳播中將回歸主流介質”的觀念,在網絡新媒體與智能媒體環境中,聲音作為傳媒業人工智能技術的“第一入口”,將使印刷術發明至今的“視覺本位”的文明再度向聽覺中心轉變,將“脫部落化”時代的人們重新拉回“部落”[2]。也有學者指出“聲音作為下一個平臺”,強調了智能語音新聞報道及智能語音界面的重要實踐價值[3]。
作為新媒體時代新近的傳媒應用與傳播現象,有聲書相關研究主要集中于媒介經營管理領域,大體勾勒了有聲書發展的現狀與問題,提出了部分策略與路徑,但實證研究與受眾研究匱乏,雖然有涉及喜馬拉雅FM、荔枝FM、蜻蜓FM等平臺的用戶研究,但有聲書產品只是這些應用平臺中的一部分,欠缺專門針對有聲書用戶使用的實證研究。另外,隨著人工智能語音技術在傳媒業的發展,有聲書已成為除新聞播音外AI語音最重要的應用領域,“AI+有聲書”將使有聲書的發展進入到一個新階段,隨之將產生諸多有待研究的傳播問題。本研究圍繞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的用戶使用現狀對有聲書傳播問題進行討論,所聚集的問題為:智能媒體與口語傳播背景下如何界定與分類“有聲書”這種傳播活動?國內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的媒介使用現狀如何?有聲書使用的主要群體、內容、形態與特點是什么?基于新媒體場景傳播理念,有聲書傳播的主要時空場景是什么?在使用與滿足視角下,用戶的移動新媒體有聲書使用獲得了何種滿足?
2 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
移動應用“微信讀書”是國內最大社交媒體“微信”旗下的產品,依托“微信”的龐大用戶基礎、社交網絡與品牌效力,現已成為國內移動新媒體有聲書領域的主要應用之一。相比喜馬拉雅FM、荔枝FM等網絡廣播類App而言,“微信讀書”專攻于書籍,所收錄的書籍類目在當下國內各類有聲書App中比較齊全。“微信聽書”是“微信讀書”的系列產品,于2020年12月上架,其功能是將原“微信讀書”中的有聲書內容單獨劃出,以形成專門化的有聲書App,目前兩款應用皆可收聽有聲書。
本研究以“微信讀書”與“微信聽書”為個案進行量化與質化結合的實證研究。首先,采用網絡問卷調查法,以研究者的社交媒體圈為中心初次發放,再基于雪球抽樣的二次發放與多次發放,收集問卷至500份時截止。問卷題目均為事實型問題,選項均為單(多)項填空,不涉及評價與量表問題。內容包括用戶性別、年齡、學歷等個人基本情況,收聽有聲書的內容、形態、時空場景及社交互動行為等20個問題,對數據的分析采用描述統計方法呈現。其次,對18名有過有聲書收聽經歷的人士進行單獨半結構化訪談,訪談主題圍繞用戶收聽有聲書的需求與滿足及其子問題展開。最后,采用質化研究方法對訪談資料進行分析,歸納有聲書用戶的使用滿足。
3 概念界定:移動新媒體中的兩種有聲書
3.1 兩種表達:口語傳播與文字有聲化
既有研究大多根據傳播媒介、生產主體、內容、版權等對有聲書進行區分與歸類,筆者認為,還有必要從“書面語”與“口語”這兩種表達形式的視角對有聲書進行劃分,這對于有聲書及新媒體語音傳播的后續研究具有一定意義。當下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的表達形式可以分為口語傳播與文字有聲化兩種類型:口語傳播的有聲書指在書籍原文的基礎上,由朗讀者加入口語化表達或重新編輯后形成的產品;文字有聲化的有聲書指嚴格忠實于書籍原文,逐字朗讀的有聲書產品。
口語與聲音本不是同一概念,也不是一個層面的概念,厘清二者的關系,應建立在對“文字”“聲音”“口語”“書面語”四個概念的關系之上?;仡櫲祟悮v史,傳播實踐中存在“文字的口語”“文字的書面語”“聲音的口語”“聲音的書面語”四種類型,其中“口語”與“書面語”是基于語言層面的劃分,“文字”與“聲音”是傳播形態、信息接收通道(視覺、聽覺)及媒介層面的劃分,四種類型均可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實踐案例,見表1。在圖書出版發行領域中,除少量、特定的以口語寫作而成的書籍外,絕大部分書籍是由書面語寫作而成,有聲書的本源來自“文字的書面語”。當“有聲”作用于“文字的書面語”之上后,就產生了逐字逐句朗讀的“書面語聲音”與二次創作的“口語聲音”兩種不同類型的產品。但即便是“口語傳播”形態的有聲書,也屬于沃爾特·翁(Walter Ong)所言的“次生口語文化”,是基于文本邏輯、修辭技巧之上的口語,并非是純粹的口語[4]。
3.2 兩種聲音:真人語音與AI語音
隨著智能媒體時代的到來,有聲書出現了兩種不同的聲音,即真人語音與AI語音,這兩種不同的聲音也代表兩種不同的傳播主體。與網絡時代其他內容生產類似,有聲書的真人語音生產分為職業生產與社會生產,對應的生產主體有專業播音員、AI和自媒體。除真人語音外,AI語音在有聲書生產中已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微信讀書”便采用AI語音技術實現了全部電子書籍的有聲化,包括男聲與女聲兩種音色選項。
傳媒AI語音的優勢與劣勢都很明顯。與傳統的有聲書制作、紀錄片與廣告配音以及其他各類傳媒有聲語言的生產需要耗費較高的費用和時間相比,AI語音具有“全天候生產”“極速生產”“低成本生產”三大優勢,但也存在情感缺陷、音色同質化、生產版權等問題。但從發展前景看,新聞播報與有聲讀物仍將成為AI語音今后的主要陣地[5]。以“微信讀書”為代表,AI語音和真人語音分別對應了上述兩種有聲書的表達形態,即“AI語音—文字有聲化”“真人語音—口語傳播”,這種聲音與表達的對位非常契合兩種聲音與兩種表達形態的內在特質,具有繼續普及與發展的價值。
4 實證分析: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的用戶使用
本次調查共收集問卷500份。從地理分布看,問卷來源于14個省市,最多的是陜西(40%),其次是廣東(10%),第三是湖北、山東和四川(均為6%),第四是云南、浙江、河南、山西、吉林和江蘇(均為4%),最后是上海(2%)。從人口統計特征看,女性用戶410名(82%),男性90名(18%),年齡以18—25歲占比最多(80%),學歷以本科(72%)和碩士(18%)居多。調查中有230人使用過“微信讀書”或“微信聽書”的有聲書(46%),150人表示雖未使用過“微信讀書”或“微信聽書”,但使用過其他網絡有聲書軟件(30%),例如喜馬拉雅FM、荔枝FM、蜻蜓FM、貓耳FM等,另有120人從未使用過網絡閱讀或收聽軟件(24%)。整體來看,網絡讀書與聽書的傳播方式在我國年輕人與高學歷群體中具有較大規模,“微信讀書”與“微信聽書”也具有相當大的市場空間。在使用過“微信讀書”或“微信聽書”的用戶中(N=230),男性用戶53名(23%),女性用戶177名(77%),98人對于閱讀文本與收聽有聲書兩種方式并重(42.6%),90人主要使用閱讀(39.1%),42人主要使用收聽(18.3%)。172名用戶收聽有聲書的數量在10本及以下(74.8%),43名用戶收聽過11—50本有聲書(18.7%)。收聽時長以11—50小時占比最多(47.8%),其次為10小時以下(34.8%)。可以看出,聲音在書籍的網絡傳播中已成為一種重要形式,起步較晚的有聲書與數字閱讀的使用差距并不遙遠,但目前有聲書的用戶黏性與使用深度不高。
4.1 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用戶的收聽內容與形態
本次問卷對用戶收聽有聲書的內容進行了調查(N=230),以《中國圖書館圖書分類法》為標準設置多項選擇題。調查顯示,文學(含網絡文學)類書籍位居有聲書用戶使用的榜首,65.22%的被調查者選擇了這一類目,其次為文化、教育、綜合類、語言文字、馬列主義、政法、藝術等人文與社會科學類書籍,自然科學及專業性較強的書籍比重明顯較少(見圖1)。此外,91.3%的用戶表示收聽有聲書的內容與職業(專業)無關。
對用戶收聽有聲書形態的調查包括聲音形態、表達形態和出版形態,聲音形態分為AI語音與真人語音,表達形態分為文字有聲化與口語傳播,出版形態分為正式出版書籍和網絡讀物。從聲音形態與表達形態看,收聽“AI語音—文字有聲化”“真人語音—口語傳播”的用戶比例基本相同:主要收聽AI語音的占39.1%,主要收聽真人的占52.2%,二者比重相同的占8.7%;主要收聽原文朗讀的占36.9%,主要收聽講書、說書、書評、廣播劇等口語傳播形式的占54.4%,二者比重相同的占8.7%。出版形態方面,用戶更多偏向于正式出版的書籍而非網絡讀物,主要收聽正式出版書籍的用戶占69.6%,主要收聽網絡讀物的用戶占13%,認為二者比重相同的占17.4%。
新媒體傳播較之傳統媒體具有更強的互動性,但有聲書傳播的反饋與互動性不高,73.9%的被調查者表示不會對有聲書進行在線評論,且69.6%的被調查者表示不會將有聲書進行在線轉發或分享給親友。對于用戶獲悉與選擇有聲書的渠道(多選),平臺推薦(52.2%)、工作與學習需要(47.8%)及個人興趣(43.5%)位居前三,親友推薦占比極少(13.4%)。此外,56.5%的用戶表示在收聽有聲書時會同時伴隨文字閱讀,即邊聽邊看,87%的用戶認為收聽有聲書是一種“聽覺享受”,超過一半的用戶表示對有聲書的內容與聲音同樣看重。
4.2 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的傳播場景
“場景”在不同學科、視野與著作中具有不同的含義。城市社會學領域中,凱文·林奇(Kevin Lynch)將“場景”看作“此地何時”,即時間、地點與行為的結合[6]。西爾(Silver)和克拉克(Clark)認為“場景”一詞的含義具有特定活動、地點特質與美學意義三種指向[7]。從媒介與技術的視角看,斯考伯(Scoble)和伊斯雷爾(Israel)提出了移動設備、社交媒體、大數據、傳感器和定位系統這五種構成場景的技術[8],基于此,國內有學者提出場景是“人與人、人與環境、人與事物間,乃至人與智能機器等人工物之間……進行多方互動的數字化情景”[9]。以“微信讀書”和“微信聽書”為代表的移動新媒體有聲書應用具備移動性、社交性、人工智能等多種智能媒介屬性,用戶的有聲書使用行為達成了人與人、人與事物、人與環境的交互。無論是城市學者凱文·林奇,還是英尼斯(Innis)等媒介環境學派的學者們,都將時間與空間看作人類傳播活動的重要與基礎的要素,國內學者胡正榮也指出“場景匹配不僅涉及空間維度,還涉及時間維度”[10],因而本研究將基于時空關系維度來詮釋有聲書的傳播場景。
基于“時空場景”的構架,本次調查設置了“您收聽有聲書的主要時間段”和“您收聽有聲書的主要地點”兩個多項選擇題目,將時間劃分為清晨及早餐(6:00—8:00)、上午(8:00—12:00)、中午及午餐(12:00—14:00)、下午(14:00—18:00)、傍晚及晚餐(18:00—20:00)、晚上(20:00—24:00)、午夜(00:00—6:00)七個時段,將地點劃分為戶外公共場所、室內公共場所、交通工具、家庭起居空間、臥室、浴室與衛生間六類地點。
將所收集數據中的時間與地點進行對位后發現,有聲書傳播的兩大主要時空場景分別為:從晚上20:00至第二天早晨8:00的臥室和從上午8:00至晚上20:00的家庭起居空間,見圖2。相比家庭空間,公共場所中的有聲書使用情況較低,只在上午的戶外公共場所這一處場景中得到了高頻選擇。從地點的角度看,除家庭空間外,交通工具也是收聽有聲書的主要場景,覆蓋時間范圍廣泛,其中上午和下午的兩個時段更為突出。從時間角度看,上午和午夜是有聲書傳播的兩大主要時間段,其中上午時間段內的傳播空間更為廣泛。選擇頻率最低的地點是浴室與衛生間、室內公共場所,選擇頻率最低的時間段是中午及午餐時間。
將有聲書的收聽內容與時間段進行關聯后發現,位居閱讀類目榜首的文學(含網絡文學)類書籍在午夜的閱讀率最顯著,其次是午間和晚上,而上午卻是文學書籍的空缺段,見圖3。哲學類書籍在午夜和上午的收聽率最高,語言文字類書籍在午夜、上午與下午的收聽率最高。相比上午而言,下午與夜間收聽的書籍類目更為豐富,相對“小眾”的書籍主要集中在傍晚18:00至晚上24:00間。
4.3 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的使用滿足
在揭示有聲書的用戶使用行為與傳播場景的基礎上,為獲悉有聲書用戶的使用滿足,本文采用質化研究方法的深度訪談獲取經驗資料,基于問卷調查中有聲書用戶的主要年齡范圍及男女性別比例,選擇18—25歲間男性4名、女性14名作為訪談對象,見表2。之后使用NVivo12質化分析軟件對訪談文本進行整理、分析與編碼,總結出有聲書用戶的使用滿足。分析過程先使用前12位受訪者提供的資料進行概念提煉,再用后6位受訪者的資料進行檢驗,到達理論飽和。
通過對11650字符的訪談資料的質化研究,歸納出10個一級編碼(AI—A10)、5個二級編碼(B1—B5),見表3。二級編碼概念對應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的五種用戶使用滿足類型:時間管理滿足、情感滿足、身體滿足、知識滿足和經濟滿足。既有研究中提到的“娛樂性”在本研究中并未發現[11],可能因為娛樂性在既有研究中作為問卷題目測量的指標,得到了用戶被動的評價,而當用戶在訪談活動中主動告知信息時,娛樂性就未明顯呈現。
時間管理滿足(B1)指有聲書使用得到了節省時間、利用時間、管理時間的價值。一方面,許多用戶表示收聽有聲書是為了有效利用日常生活中的碎片化時間(A1),使生活更加充實;另一方面,有聲書使用的便捷性(A2)大大縮短了獲悉書籍信息需要的時間,不僅收聽行為可以隨時隨地進行,而且聽者還可以更快地進入收聽閱讀的狀態。
情感滿足(B2)傳承了廣播媒介的功能,本質上來源于聲音具有的美學價值。本次研究發現,部分受訪者將收聽有聲書作為一種逃避現實、緩解焦慮的途徑(A4),也是一種填補孤獨、寂寞的方式(A3),用戶通過收聽有聲書達成了心理層面的情感滿足。
有聲書使用不僅改變了信息傳播的方式,同時更改變了身體參與傳播的狀態,身體滿足(B3)構成有聲書的使用滿足之一。西爾和克拉克在城市社會學的研究中曾提出場景具有“舒適物”價值[12],有聲書對于讀者而言也成為一種舒適物(A5),例如收聽可以消除長時間閱讀手機屏幕的眼部疲勞,臥床收聽的身體姿勢也滿足了身體的舒適感。此外,習慣于睡前收聽有聲書的用戶不在少數,有聲書使用起到了助眠(A6)效果。
有聲書的內容具有知識性,基于內容本身的價值可以達成知識滿足(B4)。部分用戶表示收聽有聲書是為了目標性學習,例如備考、專項研究等,還有一類用戶則是基于廣泛性的知識獲取而收聽有聲書(A7),旨在提升自我的文化水平、開拓視野(A8)。
現階段“微信讀書”與“微信聽書”中的有聲書以免費為主,尤其是書籍的AI朗讀全為免費,免費(A9)與低廉(A10)構成了用戶有聲書使用的經濟滿足(B5)。盡管有部分受訪者表示,為高品質內容會選擇付費,但性價比仍然起著基礎性作用,付費有聲書只有采取低廉價格才能得到市場接納。
以上幾類使用滿足類型并非彼此孤立,在傳播實踐中往往是組合共現的,后續研究可以采取實驗法或評價型問卷進一步測量有聲書使用滿足指標之間的關系以及各自的權重。
5 討論:用戶使用視角下有聲書傳播的問題與方向
5.1 通俗、情感與理性:有聲書能否擔起知識傳播的重任?
很多研究認為有聲書具有多重知識傳播的功能[13],然而現實并非如此樂觀。本研究發現,用戶收聽有聲書的內容以文學(含網絡文學)類書籍為主,尤其注重內容的感性價值,專業性、學理性較強的書籍收聽狀況不理想,呈現極度“重文輕理”的態勢。知識傳播在有聲書中面臨的困境主要來自三個方面。第一是用戶因素,用戶使用有聲書的需求更多在于休閑放松,將有聲書看作一種居家出行場景中的生活方式,有時甚至是安神助眠的工具。第二是生產端因素,現階段“微信讀書”中的語音生產者以AI語音和自媒體人為主,二者的有聲語言生產水平較低,難以駕馭難度較高的內容。目前“微信讀書”中的AI語音在漢語內容的理解層面基本不存在障礙,也具備一定的重音、停頓處理,但仍舊無法避免少量的語音錯誤、整體語流的機械感與情感缺乏,尤其在英文的語音合成方面明顯不足,甚至難以提供基本的語意識別。第三是文本因素,通俗類、情感類內容在敘事上更容易被理解,受生產端質量水平的影響較小,而專業性、學理性較強的書籍,尤其是理、工、醫、自然科學等書籍中涉及的專有詞匯、公式、符號、圖表等較多,這對于聲音這種傳播形態而言,本身就是一種挑戰。
有聲書的發展是否能夠走向深度?何以走向深度?有聲書傳播同時包含了理性與感性的雙重價值,發掘理性價值是促進有聲書知識傳播的根本要義。首先,有聲書的內容生產必須基于和實體書籍的關聯,尤其要建設經典書籍在有聲書領域的“主力軍”地位,在“口語傳播”與“文字有聲化”二者間,應以“文字有聲化”生產為基礎,進而發展二次創作的內容。在有聲書產業發展初期,不應過分抬高口語傳播的地位,反而應謹慎看待“去精英化”的口語傳播,須嚴格控制與把關自媒體原創有聲書的生產主體與內容,避免新媒體有聲書質量的下滑和生態的混雜。一些研究提出的打造有聲書品牌、轉化盈利模式等實踐策略值得參考[14],在垂直型、品牌化的內容生產中,有聲書創作主體的專業性可得到不斷提升;在“內容為王”“內容付費”的盈利理念下,高質量內容將得到市場的更大重視。其次,本次問卷調查顯示57.8%的用戶有過在收聽有聲書時伴隨文字閱讀的經歷,閱讀與收聽并不是完全孤立分隔的兩種行為,還存在第三種視聽方式—邊讀邊聽。與傳統廣播的“伴隨式收聽”不同,這種視聽方式融合了聽覺與視覺兩種信息接收通道,并將二者同時作用于媒介內容之上。“視聽同步”的傳播現象可以證明,實體書籍、數字閱讀與移動新媒體有聲書三者能夠彼此勾聯,以“套餐”形態投入市場,由此可以開發更多形態的應用產品。第三,擴展有聲書的場景將有助于提升有聲書的知識傳播能力,本次調查顯示有聲書的收聽場景主要是在夜晚的臥室與白天的家庭起居空間,有聲書的應用不能僅局限于作為“舒適物”的居家場景,還應繼續拓展可供專注型閱讀、深度閱讀的有聲書收聽場景。
5.2 聲音、表達與藝術:有聲書能否重構網絡時代的聽覺美學?
聲音作為一種信息載體,除了聲音內容的價值,聲音形態本身是否也具有價值?聲音除了媒介性,是否也具有藝術性?答案是肯定的,正如麥克盧漢(McLuhan)那句“媒介即訊息”的經典論斷,對聲音的研究不能僅關注其承載的信息,而應回歸媒介本身。如同文字符號構成的書法藝術、色彩與線條符號構成的繪畫藝術一樣,聲音符號依據不同的表達方式也會體現不同的審美價值。朗讀與朗誦作為一種藝術實踐形式在我國已基本得到公認,在學理上,張頌在《朗讀美學》等著作中也系統闡明了漢語朗讀的藝術性與美學價值[15]。聲音的藝術性與書法、繪畫的藝術性一樣,都無法脫離符號承載的內容,但內容也絕非是一部有聲書產品的全部價值所在。本研究問卷“您更關注有聲書產品的內容還是聲音”一題中,大部分被調查者認為“二者比重相同”,只有少量受訪者認為更關注內容價值,此外87%的問卷表示“收聽有聲書屬于一種‘聽覺享受”。也正是因為有聲書具有聽覺審美價值,有聲書使用中的情感滿足才得以成立。
文字書寫的藝術隨著印刷術的誕生與工業化的生產逐漸脫離日常生活、走向小眾,聲音生產的工業化時代(AI生產)已拉開序幕,在對藝術性的沖擊上,AI語音與印刷術將在傳播史上扮演同樣的角色。因制作成本、周期等因素,專業與職業的有聲書生產者并不能滿足人類社會對海量書籍有聲化的需要,近年來AI語音在傳媒業的應用便如同數百年前印刷術的誕生,隨之而來的大面積取代真人語音的態勢已然不是危言聳聽。網絡時代傳媒社會性生產同樣沖擊著聲音的藝術性,長此以往,民眾對于有聲語言藝術的審美標準也會發生改變。由于傳統職業播配音員的有聲書生產遠遠不能滿足社會需求,勢必將有更多的聲音自媒體人進入有聲書市場。目前在網絡新聞播報、短視頻等領域中,聽覺審美標準已經開始發生轉變,但這種改變究竟是好是壞,尚不能輕易給出價值判斷。
未來網絡時代的聽覺美學將有兩種可能的重構方向。其一,隨著人工智能語音技術自身的不斷發展與突破,現階段仍被爭議的人工智能藝術將被認可,高水平的強人工智能或將擁有藝術創作主體的身份。已有研究顯示,在信息接收的短時記憶效果層面收聽AI語音同閱讀文本間不存在顯著差異[16],甚至受眾對AI語音新聞的喜愛度與信任度同職業播音員的新聞播報間也不存在明顯差異[17]。盡管AI由于本體是機器而受到與生俱來的偏見,但目前傳媒領域的AI語音不僅已具備信息接收的基本功能,AI朗讀的質量水平也已高出許多網絡自媒體人[18]。其二,推廣全民朗讀是一種可行的路徑,雖然現階段社會化生產的語音藝術性與審美價值較低,但是在全民朗讀的推動下,對有聲語言藝術與聽覺審美的意識可能被喚起,聲音內容的社會性生產也會越來越關注聲音本身的價值。
5.3 用戶、互動與社交:有聲書能否成為社交媒體的新端口?
基于網絡新媒體的互動屬性,用戶不僅對新媒體的使用具有極高的自主選擇權,還可以與傳播者及其他用戶進行互動,達成社交功能。網絡讀書已經成為一種新型的社交媒體端口,“微信讀書”依托的社交媒體平臺以及使用中的標注、評論、轉發、排行榜等多種功能,使之已兼具社交媒體的功能。但是網絡閱讀的人機交互、人人交互仍然主要停留在“閱讀”與“文字”層面,雖然有聲書的傳播形態也內置于“微信讀書”之中,但基于有聲書與“聲音”的社交互動尚未形成。有聲書的形態是聲音,目前的網絡閱讀App尚無法做到對聲音進行標注、評論或轉發,也無法達成“講述者—聽者—親友”之間的多向語音互動。問卷調查也顯示,絕大部分用戶不會將有聲書轉發給親友,在選擇有聲書的各類渠道中,親友推薦占比最低,整體上看,收聽有聲書仍然屬于一種單向傳播與封閉式傳播的過程。如果“聲音”會成為未來網絡傳播的主要介質,那么“聲音”就不能僅僅依附于文字,基于“聲音”所延展開的各項社交功能更要擺脫文字的束縛。只有建立以“聲音”為介質的信息傳播、傳受交互、用戶社交等多種互動功能,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的發展才可以打通社交媒體,邁向一個新的階段。
以有聲書為端口的社交是否能夠與城市公共空間的交往相聯系也是一個具有時代意義的課題。本次調查顯示,收聽有聲書的主要空間是臥室與家庭起居空間,戶外與室內公共空間都不是收聽有聲書的主要地點,可見,現階段有聲書的傳播仍然是私人化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有聲書不具有與公共空間、社會交往相聯系的可能。本世紀初,西方的文學與藝術領域產生了名為定位敘事(Locative Narrative)的城市傳播創意活動,打通了聲音、口語、故事、定位、社交、網絡、城市等多種要素,聲音的故事在定位敘事項目中實現了公共空間的傳播與社會交往的功能,這可為有聲書未來的發展提供啟迪[19]。例如圖書館、博物館、文創小鎮等城市文化類公共空間都具有提供有聲書傳播的可能。目前,新媒體有聲書的發展仍處于初期,有聲書的“2.0時代”將會基于場景的開拓而打造出新型的有聲書產業,有聲書傳播的功能也將得到進一步延伸。
6 結 語
移動新媒體有聲書的傳播具有極強的實踐意義與社會價值,無論與網絡新媒體和智能媒體的發展,知識傳播和全民文化水平提升,還是與聽覺美學和新媒體藝術的轉型,都具有密切關系。移動新媒體有聲書具有廣闊的發展空間與可能,內容的有限性、場景的封閉性、傳播的交互性、聲音的藝術性是移動新媒體有聲書未來發展中將面臨的四個重要問題,有聲書發展能否邁入新時代,取決于實踐對這四個問題的回應與創新。
本研究在描述統計與質化研究中涉及的諸要素可成為后續深入研究的指標,從用戶的心理認知、態度等層面進一步探究用戶使用中各變量間的相關性,從而為有聲書發展的實踐不斷提供科學支持。
注 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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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1-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