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的眼淚

如果評選史上最淡定的人物，那非謝安莫屬。在決定東晉王朝命運的淝水之戰(zhàn)激戰(zhàn)正酣時，他在下棋;當勝利的消息傳來，他也只對與他下棋的客人神色自若地說了句：“小兒輩已打敗敵寇。”謝安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態(tài)，是因為聽了一首歌，唱歌的人名叫桓伊。

那天，晉孝武帝在宮中擺下酒宴，喝的興起時，大聲說：“右軍可否吹笛為大家助助興呢？”孝武帝說的右軍就是桓伊，他因為與謝琰等將軍在淝水大敗前秦苻堅而威名遠揚，被封為右軍將軍。桓伊不僅能征善戰(zhàn)，而且精通音樂，以吹笛見長，有“笛圣”之稱，歷史上著名的琴曲《梅花三弄》就是根據(jù)他的笛譜改編的。

聽到孝武帝的話，桓伊從容地站了起來，拿出相傳是東漢名家蔡邕親手制作的“柯亭笛”放在嘴邊，清脆的音樂隨即飄揚而出，抑揚頓挫，令人心醉，可謂“妙聲發(fā)玉指，龍音響鳳凰”。一曲奏罷，滿座翕然稱善。

孝武帝聽得如醉如癡，意猶未盡，桓伊卻放下笛子說：“微臣彈箏雖不及吹笛的技巧，然而亦足以韻合歌管，請陛下準我拂箏吟歌自彈自唱一曲，只是要請一人來為我吹笛。”

孝武帝非常高興，當即命令內(nèi)宮歌妓吹笛伴奏。桓伊擺手說：“內(nèi)宮歌妓與愚臣必定配合不好，愚臣有一奴仆，善于配合吹奏。”孝武帝點頭應允。

笛聲響起，桓伊拂箏而歌，他仰頭唱道：“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推心輔王室，二叔反流言。”桓伊所唱，正是曹植的《怨歌行》，歌詞大意是：當皇上的難，做臣子的也難啊，皇上看不到忠臣的心，反而要加以猜忌，好像西周時的周公旦，曾經(jīng)全心全意輔政，為建立周朝立過大功，結果，周王不僅不刻在記功柱上，反而聽信了管叔與蔡叔對他的誹謗。

桓伊的歌聲“聲節(jié)慷慨，俯仰可觀”，聽的人無不動容。有一個人尤其不能自已，“泣下沾衿”，眼淚一直流到了衣襟上。他站起來走到桓伊身邊，激動地說：“使君于此不凡！”意思說，僅從你的這番舉動，就注定你不同于凡人！

這個人就是謝安。為什么百萬秦軍壓境尚且面不改色的謝安，聽到桓伊的一首歌會如此動情呢？原來淝水之戰(zhàn)后謝安功名日盛，孝武帝晚年又嗜酒好色，謝安經(jīng)常進行規(guī)勸，孝武帝的弟弟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等一批小人見有機可乘，便不時地在皇帝面前加以詆毀，孝武帝漸生猜忌，日益不滿。謝安一心為國，卻得不到理解，日子變得很難過。此時桓伊唱起《怨歌行》，是借曹氏兄弟相殘的典故，對皇帝加以勸諫，正唱到了他的心痛處，由此才當眾落淚。

聽出桓伊弦外之音的孝武帝，“甚有愧色”，起身向桓伊致謝。

因為這件事，謝安與桓伊成為一生肝膽相照的朋友。

有人感嘆世態(tài)炎涼說：“錦上添花到處有，雪中送炭世間無。”在謝安江河日下的情況下，桓伊不顧自身安危，敢于挺身而出為他說話，怎不令人感動呢？謝安的眼淚，不僅是內(nèi)心溫暖的自然流淌，更是對桓伊高潔品格的最好點贊。

（摘自新浪博客“清風慕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