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背影（組詩）

鄭萬明

格桑花

春天遇見時，你身邊站滿了牛羊

正在歡送遠(yuǎn)嫁的新娘。

秋天遇見時，一掛馬車載著燕麥

剛剛駛上新修的公路……

每年的春秋兩季，我會擇機(jī)爬上對面的山坡

坐下來。長時間捧起你的臉龐。

更多的時候

我愿隔著風(fēng)，看你舒展淺淺的羞澀。

聽你慢說草原騎手失敗的愛情。

或者哭訴一場卓瑪姐姐的淚水。

人至中年。我愈加癡迷草地的一塊寂靜。

以及寂靜里一株搖曳的格桑花。它只傳遞芬

芳

不問人間滄桑。

時光背影

坐在山坡，看羊吃草

站在風(fēng)中，聽鳥念經(jīng)

麥子割了，鐮刀銹了

母親走了，塵世舊了

黑夜里，油燈習(xí)慣了啞默

池塘里，裝不下半個月亮

馬蘭花開了一半，雨水停了

回娘家的女子，走在半路上

哭瞎一只眼睛

每次回鄉(xiāng)，我看見

母親墳頭的草

又發(fā)過一次新芽

在村口。忽然看見發(fā)小

暮色中轉(zhuǎn)過來一頭白發(fā)

轉(zhuǎn)不過來的是他

彎曲的時光背影

麥 垛

麥子收走之后

父親把孤獨(dú)搬到麥垛。

盛大的麥垛

適合安放父親的孤獨(dú)。

那時母親剛剛離世

父親經(jīng)常在麥場走動。他試圖

把沒有走遠(yuǎn)的母親找回來。

沙洲記

信使走了。一夜之間

文牘落下厚厚的灰塵。那么多白骨

長眠烽燧。再也聽不到蒼涼的牧歌

收不到來自故地親屬的書箋。

提一盞麻油燈，民國畫匠從一個窟口出來

走進(jìn)另一個窟里。像從一個幽暗的朝代出來

走進(jìn)另一個幽暗的朝代。頻仍的戰(zhàn)事

被擋在洞窟之外。螞蟻聞見

秋天的燕麥?zhǔn)炝恕Ｔ鹿庠隈R背滑落

祁連山又落下一場大雪

夜里。來自西域的商賈

用方言尋找客棧。趕集的羊皮販子

看見一場漢代的風(fēng)沙

正在涼州城外集結(jié)。

西藏上空

鷹，一遍一遍擦著

西藏的天空。像目光擦著

羊皮上的經(jīng)文。

鷹擦過的天空

落日走來了。后邊還跟著一匹匹白馬

此刻 甘肅瑪曲的牧羊女央珍

就在布達(dá)拉宮的臺階站著

她真想把天上流浪的白馬牽回去

那里的牧場太遼闊

牛羊撒在里面有些空曠。

但她剛把念想掏出來

又放了回去。

她知道，除了鷹

誰也牽不走西藏上空的那些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