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肖言
關于“茶業近代化”內涵的探討雖然并非學術界的熱點,但仍引起了不少學者①的關注。筆者基于前人研究成果,對“茶業近代化”一詞的理解如下:“茶業近代化”(也稱“茶業現代化”)是指落后的茶業向具有先進水平的現代茶業轉變的動態進程,主要內容包括采用先進的工業技術來生產茶葉,運用科學的方法來組織和管理茶業,加強茶業科教事業,實現集中產銷,改革茶政與更新茶業發展意識等。其中,機械化生產、科學化經營為茶業近代化的主要標志。
1938年12月,為了緩解華茶頹勢,開拓大后方資源,推進戰時茶業統制政策,云南富滇新銀行與中國茶葉公司共同出資成立了云南中國茶葉貿易股份有限公司,英文名稱為The Yunnan Tea Corporation。云南中茶公司②自成立起,始終以輔助國家發展,開發滇茶為主旨,先后設立了順寧、佛海、宜良、復興、康藏五大茶廠,注重改良茶葉種植與制造,積極謀求國內市場的穩定以及海外市場的開辟。作為云南茶業變革的重要環節——云南中茶公司,始終未受學術界關注,研究較為薄弱③,更未注意到該公司與云南茶業近代化發展的關系。故本文以檔案、地方志為史料基礎,以戰時成立的云南中茶公司作為切入點,論述該公司為推動云南茶業近代化轉型過程中所做的各項有益嘗試,并進一步窺探云南邊疆經濟近代化發展的特點與困境。
云南中茶公司對滇茶產品相當重視,對原料要求十分嚴格,其中“紅綠茶之制造,必須當日采摘之鮮葉,大約產地與制造地點之最遠距離,以三十華里為度,過遠則鮮葉變質”[1]。鮮葉要求全部是質地均勻的生葉,摻雜老葉及粗枝的原料一概不用。
與此同時,云南中茶公司積極整理舊茶園,開墾新茶園,從源頭上提高了滇茶的質量。云南為我國產茶名區,茶葉本身品質較好,品種優良,是世界大葉種的主要產地之一。但是由于云南交通閉塞,內銷市場有限等原因,近代云南茶業發展緩慢,茶樹的種植和管理技術逐漸落后于東南茶區,絕大多數農民選擇放任茶樹自由生長。長此以往,導致云南各地茶園散漫,樹干衰老,總體產量逐年減少,云南茶業也就漸漸失去了本身品種上的優勢。面對原料質量的整體下降,云南傳統茶商并未做出太多努力。雖然茶商也會經營茶園,但是并未招聘專業人員進行日常護理,更不會就茶葉栽培進行改良試驗,茶葉本身質量沒有得到提高。
然而,自成立之初,云南中茶公司一邊迅速開展制茶工作,一邊著手改良栽培。1939年4月初,該公司在所屬的宜良茶廠周邊的老洪山租地1200多畝[2],作為該廠推廣示范的自營茶園,成為公司前期茶葉栽制的主要觀摩場地。下設茶廠中,數順寧廠的茶園規模最大,經營時間最久。1941年冬,順寧茶廠購買了一處茶山,“計稻田十六畝五分二厘,荒茶山五十畝五分七厘,荒山五十畝三分二厘,全面積為一百一十七畝四分五厘”[3]。后來稻田被開辟成苗圃,栽種了茶樹和茶籽,荒山則移植了約三千株樹齡在三年以下的鳳山茶苗。同時,該茶廠還分派了專業人員就舊有茶園進行了整理,對全部茶地進行深耕,鏟除了雜草,開挖了排水溝,修筑了人行道,并移植了部分茶樹,保證茶園整齊劃一。云南中茶公司為改良栽培,聘請了專業人員,運用了科學的知識來改進茶葉品種和茶園的日常護理方法,從根本上提高了茶葉的質量。
云南中茶公司通過充實機器設備,實現了機械化生產,從此擺脫了傳統的土法制造,開啟了滇茶的機制時代。
近代云南“一般茶商,缺乏道德心,眼光如豆,只圖目前之小利”[4],僅僅是靠搶奪原料,開設手工工場來提高自家茶葉產銷數量,這些小茶廠甚至都沒有專業人員進行指導,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茶葉的質量,沒有對云南原始落后的制茶技術實現質的改良。此外,靠手工制造的工場生產效率很低,每個工人每天只能揉制兩擔茶葉,每日產量有限,不利于滇茶市場的擴大。不同的是,云南中茶公司始終以開發滇茶為宗旨,投入了資金和人力充實機器設備,首次實現了滇茶的機械化生產。其中順寧、佛海兩廠的機器最為齊全,生產機械化程度最高(詳見次頁表1)。云南中茶公司配置的制茶機器種類與功能較為齊全,在茶葉萎凋、揉捻、發酵、篩分、壓制、包裝等各個制茶步驟中都開始嘗試使用機器。用于茶葉初制的機械主要有:腳踏與動力兩用之揉茶機、萎凋薀、干燥器、熱風烘茶機、腳踏與動力兩用式烘茶機、炒茶灶、烘爐、風車、蒸茶機等。用于茶葉精制的機械主要有:動力篩分機、撿梗篩分機、切茶機、腳踏搖篩機、壓條機等[3]。大量機械投入生產,再加上部分人力輔助,提高了茶葉產品質量和產量。

表1 順寧、佛海兩廠機械配置情況表
據此,可以認為云南中茶公司采用了較為先進、齊全的設備進行生產與運輸,其年產量及產品質量可見一斑。
“近代云南茶葉的加工方式,表現為手工作坊和現代機制型,前者普遍見于茶農和茶莊,特點是手炒手揉,日曬干燥,設備簡陋,多是一家一戶分散經營的手工作坊。后者主要限于云南中茶公司下屬的順寧、佛海、宜良、復興、康藏五大茶廠,特點是廣泛使用機器,效益高”[5](P82)。與傳統茶商、茶莊設立手工工場不同,云南中茶公司下屬茶廠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進行機械化生產,雖然機械化程度有限,在近代云南茶業實屬創舉,此后云南茶葉的生產逐漸現代化、標準化,為進一步擴展滇茶市場提供了最為基礎的產品保障。此外,與之配套使用的雪佛蘭卡車、福特轎車、馬、騾等交通工具以及基礎性設施[2],如發電機、無線電收發機等機器,提高了產銷效率的同時,也便利了周邊居民的社會生活,對云南地方近代化發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得益于原料和制茶工具的改良,云南中茶公司技術人員迅速開始試制新的滇茶產品。1939年,該公司下設的順寧茶廠一邊招工、買料,建筑廠房,一邊在廠長馮紹裘的帶領之下,自制了制茶工具,趕在春茶季節生產出了第一批產量在300擔左右的外銷紅茶,定名為“云紅”(也稱“滇紅”)。這批茶葉經富華公司轉銷英國倫敦,評價極高,認為該廠制造的紅茶“高于寧紅,色艷味濃,且駕乎祁紅之上,僅香氣不及祁紅之清高”[6](P391)。滇紅質量上乘,受到了中外茶師廣泛贊許。中國茶葉貿易公司總技師吳覺農品鑒后評價頗高,認為滇紅的誕生“不啻將我國紅茶,提前進步二十年”[7]。1939年,云南中茶公司正式投產以來,全年紅、綠茶總銷量達33777市斤,紅茶銷量占比高達95%以上。隨后該公司不斷制造出沱茶、緊茶等新產品,盡管市場動蕩,每年紅茶的銷量占比基本維持在20%以上[1],成為云南中茶公司最為暢銷的產品之一。在云南中茶公司的帶領之下,“云南紅茶在國際市場嶄露頭角”[8](P15),后人贊譽廠長馮紹裘為“機制茶之父”。
滇茶雖然制造工藝較為粗放,但茶葉本身的品種和香味較為上乘,加上普洱茶馳名國內,有固有的消費群體,因此云南中茶公司便將滇茶固有市場——四川、西藏及云南本省作為茶葉產品的首要推廣地。
當時茶葉為戰時國家重要資源,有換匯易貨的作用,因此云南中茶公司作為國營企業,始終以積極開辟海外新市場,增強抗戰救國力量為首要。歐美市場,主要銷售下設順寧、佛海兩廠所制紅茶與綠茶。戰時,東南重要茶區相繼淪陷,茶葉無法運出,各國盟軍及歐美市場的茶葉供應成為問題,雖然歐美市場向來不是云南茶葉的銷售市場,但因形勢所趨,云南中茶公司決定利用其區位優勢以及滇越鐵路、滇緬公路的交通優勢,謀求開辟歐美新市場。1939、1940年兩年,公司先后將順寧、佛海兩廠出品茶葉送至香港,頗受港商好評,尤其是佛海廠的發酵工作十分考究,適合美銷。于是當年兩廠所生產的茶葉分別由海防、仰光經香港運至歐美進行銷售,反饋良好。然而,自1940年后,歐洲大陸戰局突變,英國限制華茶出口,歐美市場即告停滯,此后未獲得繼續發展,公司的茶葉外銷計劃亟需另謀出路。與此同時,云南中茶公司曾謀劃銷往北非地區,因運輸困難,戰后市場混亂,公司也無暇顧及。
東南亞市場,主要銷售順寧、佛海兩廠所出產的僑銷茶。抗日戰爭期間,東南亞地區的“海外華人大都有正義感和愛國心,國難當頭紛紛參加救亡運動”[9](P250),僑胞愛國情緒熱烈。此時正值中國東南茶區茶葉海運困難,日本、臺灣茶葉在東南亞漸趨絕跡之時,就地理與時間論,正是滇茶爭取僑銷市場的良好時機。因此,云南中茶公司迅速適應市場,轉變方針,改制僑銷茶葉,并從鄰近的泰國、緬甸兩國率先著手,積極聯絡當地僑商以及華人公司以推廣產品,為滇茶僑銷市場奠定基礎。推廣初期,頗有成效,尤其是在緬甸市場滇茶更是供不應求。然而,太平洋戰爭爆發后,通往緬、泰兩國交通基本斷絕,一切僑銷貿易無奈中斷。
“滇茶衰落以銷路閉塞為主因,故恢復原有市場,另辟銷路實為要圖”[10]。云南中茶公司在經營期間,因“所處環境,時受波動,業務方針不能不因環境而時有所轉變”[11],不斷調整銷售市場的側重點,實現了云南茶葉市場的良性發展:第一,外銷為主時期(1938年公司成立至1940年初),公司從主旨出發,堅持以生產歐銷茶葉為主,產品主要由政府統一銷往英美與蘇聯等地;同時,酌量生產川銷沱茶及藏銷緊茶。第二,外銷與內銷并重時期(1940—1942年初),歐美市場阻斷,云南中茶公司轉向南洋市場,改制僑銷茶;同時增加適合內銷的沱茶、緊茶產量,擴大規模。第三,內銷為主時期(1942—1948),1941年12月,“嗣以滇越、滇緬交通相繼中斷,于是經營內銷,出品金馬、碧雞、建國、勝利等牌之紅綠茶業已行銷全省”[12],一直到1945年8月之前,這一時期是公司內銷茶發展的鼎盛時期。抗戰勝利后,物價尚未回落,茶葉出口路線阻斷,國際貿易仍然未走入正軌,為針對現實,力求切實易行起見,云南中茶公司仍然堅持以內銷為主,并堅持試制少量外銷茶,為未來繼續開拓海外市場做好準備。
云南中茶公司在發展業務的過程中,將農工商三者緊密結合起來,實現了一體化④的經營,為近代云南茶業帶來了新的經營思路。
交易程序復雜是近代華茶對外貿易衰落的重要因素之一。茶從生產者流出最后由消費者購入,需要經歷多個復雜、煩瑣的流通環節:“生產者(栽培者或粗制者)→茶販子→茶行→茶客→茶號→茶棧→買辦→購茶洋行→外國賣茶店→外國消費者”[13](P59)。在流通過程中,中間商人層層盤剝,“經了一次人手,即增加了一次剝削”[13](P59),消費者往往需要花費高于成本幾倍甚至十倍的價格購買茶葉。然而,生產者實際收益卻少之又少,導致生產者沒有充足的資金進行技術改進和規模擴大,生產缺乏積極性和主動性,華茶發展受到限制。
實際上,滇茶的銷售同樣存在上述問題。近代云南,茶葉從茶農手中售出,需要經過多次輾轉才能到達消費者手中。云南中茶公司專業技師童衣云在《云南茶之產銷》[14]一文中,就談到了云南茶葉貿易的這一弊病(具體流程可參次頁圖1)。云南傳統茶葉貿易中,茶農通常會將采摘來的鮮葉進行簡單揉制和烘焙,粗制成毛茶(也稱散茶)到集市上兜售,主要客源是小販、水客(即散茶批發商)以及茶莊、茶號派來收購茶葉的坐莊。小販在首次流通環節中充當了中間商人的角色,他們經常盤剝茶農,強迫茶農低價售出原料。同時,批發商、茶莊也在小販的掌控之中,經濟實力較強的小販甚至能夠壟斷茶葉原料,任意操縱茶價。水客收購一定數量的散茶后,會將一部分散茶原料直接就近賣到茶號的手工工場里,另一部分則用騾馬長途運到下關、昆明等地。再通過茶行做中介,與茶店達成交易。茶號、茶莊購進散茶后,便會雇用工人進行再加工,制成精制茶葉之后再次售出,最后茶葉才能到達消費者手中。
復雜的流通環節使得中間商人坐收漁翁之利,卻加重了消費者的負擔,省內茶農和茶商只能得到微薄的利潤。這一弊端導致了一系列的消極影響,茶農既不重視科學栽培,對茶園疏于管理,又不改進生產,為了節省開支粗制濫造。長此以往,滇茶產量、質量必然下降,直接影響到滇茶的口碑與市場,進而導致很多茶農瀕臨破產。面對逐年下滑的茶葉利潤,傳統的茶商并沒有付諸實際行動去改變這一弊端,原因是要節省中間環節就意味著茶商自己要承擔起生產、運輸、銷售等工作,這不僅需要龐大的資金和勞動力支持,而且還會增加經營風險,一旦茶葉滯銷很有可能危及自身生計問題。因此,傳統商號、茶莊只能通過小范圍的業務調整來規避風險,降低損失。抗戰期間,隨著茶業形勢惡化,規模較小的商號甚至直接放棄茶葉這項業務。
“茶業包括三方面內容,亦農亦工亦商,三者互相聯系、互相制約、互相促進,關系非常緊密”[15](P23),只有農、工、商三者適當配合,才能提高茶葉最終成品的質量,才能進一步擴大市場。云南中茶公司成立之后,公司領導根據戰時云南實際情況,權衡緩急,制定了“應先由工以改良制造,由商而開辟新銷路,而后從事于推廣種植”[16]的工作計劃。工業層面,云南中茶公司迅速建立了機制工廠,完成茶葉制造環節。通過不斷充實機器設備,發展制茶技術,推出了質量上乘的紅茶、綠茶、箱茶、磚茶等茶葉產品。商業層面,云南中茶公司承擔起了運輸、儲藏的工作。該公司下屬茶廠都配備了交通工具,利用所在地區的交通優勢,將產品運輸到公司營業部以及各地代售點。同時,該公司還負責茶葉營銷工作,設立多個營業部、代售點等,并與其他商業公司建立了合作關系,拓展滇茶在本省、西藏、上海、香港等地以及美國、英國、緬甸、泰國等國的貿易市場。農業層面,云南中茶公司主要通過直接替代和間接聯合兩種方式,承擔起栽培茶樹和收購原料的工作。一方面,云南中茶公司直接代替了地方茶農,自行開辟了兩個總面積超千畝的新式茶園,計劃實現原料的自我供給。但是,這一計劃需要花費至少三年的時間,很難立竿見影。另一方面,為及時擴大生產量,云南中茶公司采取了“工農共同生產方式。特約茶農數十戶”[17],茶農固定向云南中茶公司供應毛茶或生葉原料,原料價格依據當日市價支付,產品售出獲利后公司會將“全部純利15%至20%分配茶農”[17]。總的來說,云南中茶公司的業務范圍幾乎覆蓋了茶葉貿易流通中的每一個環節,原先屬于其他中間商人的工作全部由云南中茶公司自己承擔,真正意義上將農工商緊密地聯合起來,實現了一體化經營。
云南中茶公司從栽培、制造、銷售全方位入手,逐漸摸索出了一種新型經營模式,這種模式比傳統茶商的經營模式更具有優勢。第一,降低了流通成本,有利于市場發展。云南中茶公司一體化的經營,盡可能地減少了中間商人的存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茶價出現人為哄抬的現象。茶價趨于公平,既能保證茶農收入穩定,還能減輕消費者的負擔,有利于茶葉市場的穩定與良性發展。第二,有利于云南茶業資源的整合與利用。近代云南傳統茶商、茶莊的茶葉業務多數只集中在一個區域,茶葉產品單一,如桓春、可以興、洪記、桓盛公等商號主要在勐海地區就地收購加工茶葉;永昌祥、洪盛祥、寶元通、茂恒、復春和等商號則在下關從事沱茶貿易。與傳統茶商不同,云南中茶公司成立初期,就在交通便利的產茶縣建起了多個機制茶廠。這五個茶廠所在地區基本上包含了近代云南最主要的四大茶葉產區和集散中心,茶種齊全,既包含了云南廣泛種植的大葉種,也有小范圍特殊培植的小葉種茶葉。各個茶廠之間資源共享,并能夠根據市場情況實現配合生產。如“順廠有時酌制川銷沱茶,兼銷藏銷緊茶。康藏廠則制藏銷緊茶,兼制餅茶”[18]。五大地方茶廠在昆明總公司的指揮之下,相互合作,配合緊密,充分發揮出云南茶業的優勢資源,生產也逐漸趨于產業化。
“科學的激勵與約束機制,有利于調動企業員工的積極性,有利于發揮企業員工的創造力,有利于培養起員工對企業發展的責任感和使命感”[19](P2)。民國時期,傳統商號多以血緣、鄉緣為紐帶來對員工進行管理,并沒有完整的規章制度,而云南中茶公司并非家族企業,且職員來源較復雜,單一、傳統的管理方式不符合公司實際。因此,作為一個現代企業,云南中茶公司采取了更為多樣化、制度化的管理方式,體現了該公司組織經營的紀律性和人性化。
由于茶葉生產分種類、分級別等很難有統一的標準和制造程序,因此云南中茶公司并沒有在生產的細節方面制定過多的規章制度,而是針對員工的日常管理方面制定了很多規章制度,對員工進行約束。就職員請假問題,云南中茶公司就詳細制定了十六條相關的細則。公司要求員工必須填寫請假條,經總經理或廠長批準后才能離開崗位。云南中茶公司將員工請假分為了病假、事假、特假以及生育假四種,請假種類與事情不同,請假天數也不盡相同[20],超過合理天數,公司也制定了相應的處罰條款。針對部分職員有請虛假嫌疑的情況,云南中茶公司做了詳細規定,公司將“除特殊疾病或不及事先請假者;假滿不歸或續假未經核準亦不到職者;未交代清楚擅自離職者;謊報事由請假者”[20]四種行為統歸于曠職,并會對違規職員進行嚴格處罰。單就公司員工請假問題,云南中茶公司分類、分天數并按照不同情況做出了詳細規定,既能方便管理相關事宜,保證職員的合法權利,同時也能夠規范員工行為,保障員工的正常在崗情況。此外,云南中茶公司及各廠都會有日常考勤表,主要分為月考核和年終考核兩種。昆明總公司及各附屬單位下設總務組對每位員工一個月內的工作情況進行了詳細地考察,事假、病假、遲到、早退、曠職情況都會記錄在每月考勤表中。到了年底,會按單位對各級職員的全年在崗情況進行總結并上報公司。各職員考勤狀況與考績直接掛鉤,年終公司和各茶廠如實填寫職員考績記錄表[21],并以此為主要標準對員工進行獎勵或處罰,該手段對員工的工作情況起到了一定的約束作用。
云南中茶公司實行制度化管理的過程中,為了留住稀缺的人才,十分重視戰時職員的安全和保障,體現出經營的人性化。戰時,云南中茶公司對于員工的身體健康狀況尤為重視,公司及各下屬單位都會劃撥專門的款項用于聘請醫師以及提供藥物。同時,云南中茶公司特別頒布了《員工津貼藥費暫行辦法》,以緩解員工的醫療壓力。該辦法規定,公司員工生病時,應到指定的醫院或診所進行救治,醫藥費但凡超過國幣5元都予以補助,補助金額根據員工月薪決定高低分標準進行補貼[22]。云南中茶公司還通過成立職工福利委員會、職工合作社等內部機構,來保障員工福利。職工福利會,主要負責管理云南中茶公司及各單位職工福利金,就職員醫療、退休、特殊救濟及其他費用,職工直系親屬喪葬醫療的費用,職工子弟的教育費用等事項給予補助[7],以減輕職工生活壓力。云南中茶公司還相繼頒布了其他諸如進修、養老、人壽保險等各方面的計劃、辦法,逐步完善了員工福利,使得各級職員愿意與公司“利害與共,休戚相關”[7]。
“工人流動是戰時工業中極普遍而嚴重的現象,最明顯地表示了社會不安定的狀態。”[23](P5)云南中茶公司頒布實施的以上制度與措施既有效地激勵了員工的生產主動性,又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職工流失的問題,使得云南中茶公司在戰亂年代能夠以較為穩定的狀態維持生產與經營。
一方面,云南中茶公司致力于滇茶制造、技術等基本研究。首先,在云南各產茶區開展調查工作。成立初期,云南中茶公司立即挑選了學習刻苦,掌握專業知識的職員充任公司調查員,到云南各個產茶區及茶葉市場進行調查工作,調查內容包括“品種、質量、培植、病害、蟲害、制造、裝潢、包裝、產量、交易、稅收、牙行、運輸、銷售、副產、茶農生活、茶商茶棧等”[24]方面。云南中茶公司率先對云南茶業栽培、制造、運銷等方面展開調查,是為了更全面地了解云南茶業的實際情況以及其中的得失利弊,才能制定出更科學的改進計劃。其次,主動進行茶葉栽培試驗。1938年12月底,由云南中茶公司出資,并委托國立云南大學農學院開展茶樹栽培試驗,主要“對云南茶樹品種與國內及印度、錫蘭品種進行比較試驗。同時對變種進行分離試驗”[8](P15)。試驗土地面積為十一畝,研究內容主要包括“直播試驗、育苗之播種試驗、浸種試驗、變種分離及考查、種子及植物之解剖、育種”[25]六項,實現廠校結合,有利于茶葉科學研究的開展。此外,該公司還發行“行業刊,刊錄有關學術研究事業心得,或其他可貴意見”[3]。
另一方面,云南中茶公司始終重視專業人才隊伍的培植,不斷提高職工的整體素養。總公司主要通過與云南茶葉改進委員會合辦茶葉技術訓練所,來培植公司人才干部。1938年12月底,云南茶業技術人員訓練所成立,以造就云南茶業技術專門人才,改進本省茶葉種植與制造技術為宗旨,聘請了國內多位專家講授技能。該所“技術訓練分高級、初級兩種,高級課程暫定為(1)種茶法;(2)制茶法;(3)茶業經濟;(4)滇茶貿易概論;(5)農村合作;(6)茶葉檢驗;(7)簿記;(8)實習八種。初級課程為(1)種茶法;(2)制茶法;(3)茶葉檢驗;(4)實習四種”[26]。可見,從基本理論到實踐試驗,從種茶到制茶,從財務管理到與茶農的合作,都是訓練所的學生們必須掌握的學習內容。訓練所學員大多是高中畢業生,學習時間為兩年,講授與實習并重。截止1945年,該所期滿成績合格者已達39名。學員畢業后由云南中茶公司優先選用,分配到公司、茶廠及其他服務部門工作。
地方茶廠則會根據實際情況開辦技工訓練班、識字學校等,以提高工人和當地茶農的生產技術和文化程度,其中數順寧、佛海兩廠最為積極。順寧茶廠開設了技工訓練班,學員多為順寧附近各縣高小畢業學生。茶季時由職員分任導師,講授普通常識,并實地指導制茶程序與方法,學員分組輪派到各部門參加實際生產工作。茶季結束后,由各導師繼續講授茶葉種植制造常識。茶廠技工訓練班要求學生一面學習,一面工作,并注重日常生活修養訓練和精神訓練,培養出了不少實干苦干的茶葉生產技工。同時,該茶廠設立了茶工短期訓練班,使“茶農能普通自制毛茶,送廠精制,訓練一周,授以紅茶初制法,半日講授,半日實習”[3],對地方茶農提高初制能力有所幫助,使得當地臨時性茶農向職業茶農轉變。佛海茶廠則注意到了佛海地區少數民族眾多的現實狀況,積極引進少數民族青年入廠訓練,“該練習生工作成績,如屬優異,在可能范圍內,可多予進用”[27]。引入少數民族青年不僅有利于地方茶業的發展,而且還有利于減少漢族與少數民族間的隔閡,增進民族間交流與溝通。
對于傳統的私人茶商而言,在其經營過程中基本上不會重視以上兩個方面,究其原因:首先,私人茶商缺乏相當實力、資金與人脈,很難組織起相當規模的培訓班;其次,私人商號的茶葉產銷仍然依靠土法制造與傳統經營方式,商號老板文化水平有限,只著眼于成本的壓縮和利潤的擴大,很難且沒有條件來更新自己的茶業發展觀念。
云南中茶公司的成立及其賡續經營,為近代云南茶業帶來了新的變化,推動了云南茶業近代化的發展進程。首先,云南中茶公司作為一個現代化股份制公司,其本身就是云南茶業近代化轉型的重要標志。其次,云南中茶公司在經營和管理過程中顯示出了向近代化轉型的趨勢。生產上,云南中茶公司成為近代云南首家采用現代機器制茶的企業,從栽培到制作該公司都追求茶葉產品的高質量與標準化;銷售上,該公司大膽開辟海外市場,并將農工商三者緊密結合起來,實現了產供銷一體化經營,有利于滇茶市場的良性發展;組織與經營上,該公司著眼產銷的同時,還重視制度化管理、茶葉研究以及人才隊伍的培植。總的來說,云南中茶公司率先突破技術瓶頸,創新滇茶產品,開啟滇茶機制時代,并采取了更符合時代要求的科學的經營和管理方法。雖僅設立十余載,但該公司經營過程中體現出的生產機械化、產業化以及經營科學化的趨勢,使其成為云南茶業近代化轉型發展的重要環節。
作為戰爭時期建立的國省聯合企業,云南中茶公司的發展歷程與大多數大后方企業有著相同的宿命。戰時,政府為了穩定經濟,保障換匯易貨,云南中茶公司應勢而生,發展迅速。抗戰勝利后,該公司失去政策傾斜,經營困難,最終失勢而衰。茶業作為近代云南的重要產業之一,從該產業的近代化轉型進程能更深層闡釋民國時期云南邊疆經濟近代化的兩大特點,這里也簡略說明一下。
首先,政府在邊疆經濟近代化進程中起主導作用。全面抗戰期間,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之下,云南經濟各個方面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近代化進程加快。為推動西南茶業發展,除整體政策傾斜外,南京國民政府還實施了多個措施,為滇茶發展和云南中茶公司順利經營保駕護航:首先,從籌設伊始,政府成為主要投資方,銀行也多次減息,以緩解云南中茶公司經營壓力。其次,云南中茶公司成立后,政府積極配合招募戰區技術工人,開辦云南茶業技術人員訓練所,提供人才保障。同時,政府為推動機械化制茶,要求昆明資源委員會中央機器制造廠、云南五金工廠承造積極配合生產機器[3]。此外,南京政府減輕了茶葉的稅費和厘金,實施貿易保護政策,減少了云南中茶公司生產成本。全面抗日戰爭期間,國民政府重視云南的戰略地位,給予政策、資金、人力等支持,戰時云南茶業在技術、組織、人才等多方面有所突破與創新,推動了茶業的近代化進程。
第二,云南邊疆經濟近代化發展滯緩、困難重重。生產機械化是經濟近代化轉型的重要標志,當時在國內部分地區,掀起了一股引進國外機器,追求機械化制茶的小高潮。19世紀末,福州、漢口、祁門、溫州以及臺灣等地區的茶業也開始嘗試機械化生產,并設立了多個現代制茶公司。與之相比,云南茶業的機械化生產滯后了40余年。戰后,“受抗戰勝利后蔣政府對西南窗口冷遇,使投資及有關政策發生變化的影響”[28](P467),曾經各種有利于云南經濟發展的條件消失,云南經濟陷入凋敝,邊疆經濟近代化步伐緩慢且艱難。
注釋:
①關于討論茶業近代化的文章主要有:陸松侯《略論我國茶業現代化》,載《湖南農學院學報》1981年第1期;陳樹森《從國外發展水平來看我國茶業現代化的標準》,載《茶葉科學簡報》1981年第2期;汪敬虞《中國近代茶葉的對外貿易和茶業的現代化問題》,載《近代史研究》1987年第6期;朱慧穎《博覽會與茶業近代化初探——以南洋勸業會為中心》,載《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6期;蘇葉嘉《近代中國茶業三題》,載《茶博覽》2016年第7期;易鳳林《傳統產業的現代化轉型:民國江西茶業研究》,載《農業考古》2019第2期;黃華青《作為技術的建筑:近現代集中化茶廠推動的中國鄉村茶業現代化進程》,載《文化遺產》2019年第5期,等等。
②云南中國茶葉貿易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于1938年12月,是由南京國民政府經濟部所屬的中國茶葉公司與云南省經濟委員會共同組織成立的茶葉貿易股份有限公司,成立時的資金由中國茶葉公司、富滇銀行與私股組成,該公司是中國茶葉公司在云南的分公司,為中央與云南地方政府共同經營的公司。1943年,中國茶葉公司停止與各地方政府合資經營事業,云南中國茶葉貿易股份有限公司改名為“云南中國茶葉貿易公司”,以示區別。1943年至1950年,云南中國茶葉貿易公司改為云南地方政府進行經營。相關檔案資料中常將公司簡稱為“云南中茶公司”,為行文方便,文章正文部分用“云南中茶公司”做統一論述。
③關于云南中國茶葉貿易股份有限公司的文章主要有:鄭鶴春《云南中國茶葉貿易股份有限公司概況(附表)》,載《西南實業通訊》1942年第2期;《云南中國茶葉貿易公司》,載《工商調查通訊》1944年第384期;段兆順《歷史上的中茶與云南》,載《普洱》2015年第3期;楊凱《中茶商標的故事》,載《普洱》2015年第3期;郭紅軍《民國時期的中國茶葉公司與云南中國茶葉貿易股份有限公司——由一件拍品談起》,載《農業考古》2017年第2期等。此外,在近代云南茶業史相關著作以及地方志中也會有所涉及。
④農工商一體化是指“在專業化的基礎上,把從事某種農產品的生產、加工、貯運、銷售乃至有農用生產資料的制造和供應等,由原來獨立經營的部門完全或部分地聯成統一經營的經濟組織形式”。(趙玉林、王化中《經濟學辭典》,中國經濟出版社1990年版,第35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