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皮市街里的店主們

9月9日，江蘇省揚州市轉為低風險地區，揚州網紅老街皮市街也重新開了張。

“金九銀十”是生意界的一句老話，這也意味著皮市街即將迎來一年中最繁忙的時刻。以往這個時候，操著各地口音的游客、自帶各種范兒的“文青”，將這條700米長的石板路裝扮成一幅幅天然的美圖。街邊的80多家文藝小店，也在顧客的穿梭流連中綻放出迷人的光彩。

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如今的這里太安靜了。一眼能望到頭的石板路上，偶爾走過幾個本地人，還有懸掛在店檐下的風鈴，獨自晃蕩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疫情雖然過去了，但這里的一切似乎都翻了篇兒。皮市街上的店主大多很年輕，“過一種有趣的生活，掙一份小可的薪水”，共同的夢想讓他們走到了一起。但現在他們感到，理想的畫板得依據現實開始重新調配顏色了。

修復古書的手藝人

沙沙沙，隨著細毛刷的輕輕掠過，一粒粒青白色粉屑從暗黃色的書頁中飛落下來，空氣里彌漫著明顯的霉味。“老平房本來就容易潮濕，加之店鋪關了這么久，開門前幾天還下了大雨，好多古書都發霉了。”書生模樣的王軍，一邊彎腰在小山似的書堆里忙碌，一邊心痛地說。

王軍經營的這家書店，名叫邊城，位于皮市街中段，門口白底藍字的招牌，像是古典的青花瓷，與老街很搭卻又很出跳。店鋪主營古書的收購與流轉，2008年創辦于揚州大學附近。由于收來的古書中有不少殘缺或破損，愛書如命的王軍便自己學著修復，兩三年之后，他的技術日漸精進，古書修復成了書店的一項重要業務。見生意逐漸穩定，王軍又開始考慮，店鋪若與周邊環境更搭調，或許能對店鋪的發展再助推一把。于是，在2014年，皮市街由傳統民居轉型為商業街區不久，他就在這里租下一個門面，成為幾名早期創業者之一。

因邊城的經營內容在揚州乃至全國都屬罕有，果然吸引了不少尋古探幽的旅游者和傳統文化熱愛者。他們驚嘆于邊城的歲月書香以及它的別致陳設，并為它拍照寫文，發至各種網絡媒體。從此，邊城“紅”了，幾乎成了揚州文化之旅的必經打卡地。在很多人眼里，客流量大就意味著老板腰包鼓得快。每當聽到這話，王軍只得一臉苦笑。因為在時尚、青春文化占據主流的今天，買古書、修古書注定屬于小眾消費。作為老板，他最清楚每天逛邊城的顧客里到底有多少人真正掏了銀子。

與收入形成對比的是書店的開支一分也少不了，房租、水電、店員工資，老板自己還得養家糊口。文質彬彬卻也懂得變通的王軍，從三四年前開始研發與古書有關的文創產品。比如將殘損的古書頁做成書簽、臺燈罩、墻壁裝飾畫;將書頁摘選、翻拍，制成遮陽傘、小挎包、明信片。這些“變革”，的確帶動了書店的門市銷售，顧客空手出門的現象少了許多。

然而，去年春節后那場波及全國的疫情，讓地處旋渦之外的邊城也感受到了震動。幾乎整個上半年，受全國旅游業不景氣的影響，來揚州皮市街打卡的外地游客明顯減少，邊城的門市營業額只有往年同期的六成。去年下半年以來，旅游業反彈，邊城剛剛恢復元氣，新一輪疫情又來了，而且揚州還成了主戰場。

王軍喜歡鉆研古書的修復技術。（攝影：梅靜）

“現在，揚州雖然疫情消退，但旅游產業的恢復尚待時日。而且，今后疫情可能會常態化，僅靠門店生意，風險太大了。”這段日子，閉關在家的王軍有了新的思考，他想著，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網店的打理。要把邊城的每一種文創產品都拍得美美的，介紹得細細的，讓它們能在網店與消費者結緣。他還想著，自己的古籍修復技藝已獲批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而很多社區、學校都希望能向居民和師生普及推廣這項技藝。因此，開發課程、聯辦活動，或許會成為邊城的下一個業務增長點。

“讓小眾的古書走向大眾，好像是條不錯的路。”王軍的眼里閃出笑意。

花店老板的“生意經”

雖說皮市街是一條新開的商業街，但畢竟是老城區、老房子、老路面，這里的店鋪便都有著一種濃濃的懷舊味道。可當王晨佳的花店出現在皮市街時，這片傳統底色上的五彩斑斕，立刻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花店臨街的落地玻璃窗，毫無保留地將屋里滿桶滿架的鮮花送到人們眼前。粉紫的玫瑰、雪白的蝴蝶蘭、俏黃的向日葵……這些人間至美的色彩，誰看著都無法抵擋心潮的蕩漾。

王晨佳在打理自己花店的鮮花。（攝影：梅靜）

最撩撥人心的是，窗邊老墻上一株攀爬的藤蘿，仿佛一只溫暖的手臂，將墻根處一張白色長椅輕攬入懷。沖著這道景觀，平日里在花店門口駐足拍照的人可“海”了去，其中一多半的人拍完照又會入店挑上幾枝花兒。這等火爆生意，讓王晨佳臉上每天透著掩不住的笑意。

可疫后開街的那天，王晨佳的眼睛沒能彎成兩道月牙兒，臉色還有些蒼白。三十多天的封控，店里之前沒來得及售出的花全都凋謝了，她花了兩天時間才把枯枝爛葉清理干凈，花店還錯過了生意旺季的“七夕”，這也讓她的許多生意都打了水漂。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本來著急補貨的她竟然買不到自己想要的鮮花，因為鮮花不屬于民生物資，外地進城的運輸暫時還受到限制，所以她只能從本地進了點鮮花，先把店面開起來。要想品種齊全、品質完美，估計還得再等兩天。

或許在有些人看來，鮮花算不得貴重貨物，損失一點也傷不著筋骨。可了解王晨佳的人都知道，這一屋子的花兒就是她的心尖尖。

長著一副少女臉的王晨佳，是一位揚州本土姑娘，中學時期就在皮市街的田家炳中學讀書，大學的時候她讀了景觀設計，畢業后在南京一家知名公司做著與專業對口的工作，拿著白領的工資。但五年前，思念家人的她辭去那份職業，回到了故土。

考慮到花店創業門檻低、所需啟動資金少，且對自己的審美有信心，王晨佳滿心歡喜地在熟悉的老街上開啟了創業之路。她發揮特長，自己設計了店鋪外部景觀，并“一炮而紅”。

王晨佳的不俗審美，還體現在她對花卉的色彩搭配、造型設計、包裝品位等方面。經她的手扎出去的花兒，總是更加雅致可人。所以開店不久，她的生意便上了軌道，店員增加至三人。她自己，也贏得了一位帥哥律師的愛情，并牽手成家。她常說，花店是她幸福的源泉。可現在，這泉眼不再順暢，她很是著急。

有人建議王晨佳把鮮花搬到網上去賣，她搖搖頭。鮮花是一種嬌貴植物，運輸容易損壞品相，因此，網店銷售只能作為一種補充，而不能作為主要方式。她有自己的主意。鮮花易老，干花卻能永生。她和店里幾位小伙伴已經嘗試將鮮花干燥后做成香薫，或放進畫框制成裝飾掛件等。拍照發在微信朋友圈，點贊和詢價的人一大波。看來，將干花作為網店主打商品，這條路可以走。

另外，這幾年，由于花店景觀的名氣，有不少人來找王晨佳做此類設計。于是，她在開花店之余，又開了一家以植物造景為主題的設計工作室。她覺得，這項業務可以讓自己的大學專業與花店實踐無縫銜接，而且更穩定、更長久，值得今后投入更多的精力。

是客棧老板娘，也是美學老師

對于旅行達人來說，要體會老城的原汁原味，最好是在老城里住上一宿。劉胡玲就是摸準了這種胃口，在皮市街開了一家客棧。

每天出現在客棧大堂里的劉胡玲，鼻架細黑框眼鏡、頭戴英倫鄉村風帽子、身穿青春短裙，活脫脫一副大學生模樣，一點也不像“老板娘”。“或許是我和孩子打交道比較多吧。”說起凍齡緣由，劉胡玲笑容燦爛，像極了灑進店堂的陽光。

學前教育專業畢業的劉胡玲，第一份職業是公辦幼兒園的在編教師，工作穩定，她做得也很稱職。但五年后，向往更加多元生活的她辭職下海，在皮市街開了當時唯一的客棧。

年輕、思維活躍的劉胡玲把客棧的消費群體定位于青年背包客，因此，她把客棧裝修得很文藝、很青春。大堂里，來自世界各地的書籍和工藝品隨性地立在各個角落。大堂中間，一張原木長條桌和一圈木椅，質樸而溫暖地向客人張開懷抱。

“我們提供的不僅是住宿，而且是一種旅行文化。”在這一理念之下，劉胡玲和她的伙伴們會親自下廚，在大堂與旅客共享地道的揚州風味，有時候她也會奉上純正歐式風的晚餐，并每天舉辦旅行心得分享會。

劉胡玲以前在幼兒園工作的專業經驗，讓她在學生和家長中間贏得了不錯的口碑，經常有人找上門請她繼續為孩子們上課。她一合計，覺得美學教育也可以是旅行文化的一部分，于是她拿出一間客房，改造后設立美學工作室。孩子們在這里接受審美能力的培養，住店客人可以免費觀摩，還可以自畫一幅扇面，作為富有揚州特色的伴手禮帶走。

“我們住了房，還學到了美學知識，真是值啊！”客人們贊譽有加，客棧的辨識度也有了新的提高。但去年春天的疫情，讓客房生意速滑式地下降，整整半年，大堂里的旅行分享會都沒開過張。這讓劉胡玲不得不開始新的思考。

把生意搬到網上？在劉胡玲看來這種做法不太現實。她覺得書店和花店的商品可以實現網絡銷售，但對于住店來說，還是需要有實打實的線下體驗。可如果每年都的做好歇業個把月、慘淡經營一兩季的心理準備的話，這對于并非日進斗金的客棧來說，簡直是不可承受之痛。

一連串否定之后，劉胡玲決定調整客棧經營布局：客房數量減少、品質提升，走精品路線;美學工作室做大做強，帶孩子們走出客棧，去美術館、博物館、大自然和廣闊社會，讓他們在放飛心靈中學到知識、提升修養。

主意拿定之后，劉胡玲瞅準春季和暑期兩個旅游旺季的空檔，對客棧來了個徹底改造。可工程進行到三分之二，新一輪疫情又來了，施工只得暫停。雖然皮市街重新開街，但裝修施工還得等待批準，因此，對于即將到來的國慶黃金周，劉胡玲認為客棧的生意又要泡湯了。

“客棧放大假，我們的美學課不放假。明天，我就帶孩子們去宋夾城畫荷花。”老街的陽光下，“老板娘”劉胡玲依舊笑意盈盈。

從劉胡玲身上，能夠看到皮市街店主們樂觀和陽光的心態。他們覺得，生活就應該是豐富多彩的，哪怕會遇到一些困難，經歷一些不美好的事情，但只要堅持下去，不輕易放棄，勇于面對生活中的問題和挑戰，最后也總是可以找到解決方法的。

許多店主堅信，當雨過天晴之后，皮市街就會恢復往日的喧鬧與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