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評飯圈文化

郭佳

2021年的娛樂圈格外熱鬧，“飯圈”頻頻出現的“塌房（指自己的偶像人設崩塌）”事件引發熱議，部分失德藝人因其不當行為遭到行業抵制甚至被批捕。作為一個資深的“追星族”，筆者深切地感受到：塌房無人傷亡，但是有人真的難過。難過之后，又陷入了沉思：飯圈文化到底該怎樣整治？

飯圈中的沉默公關

現在的藝人團隊遭遇公關危機時，更喜歡“躺平裝死”，最多一紙律師函強硬否認。因為他們知道，互聯網的記憶很短，大眾的注意力隨著網絡熱點瞬息萬變。裝死不僅可以穩住粉絲，還可以利用粉絲的“戰斗力”反黑。

從小G娜開始，吳亦凡一直是采用沉默公關方式，而且他成功了，所以，都美竹發聲后，吳亦凡依舊保持沉默。但是都美竹不同于小G娜，她聯合被傷害的女孩子們，告訴網友：吳亦凡事件已經成為涉嫌違法的公共事件，只有法律介入才能厘清真相。這時候，吳亦凡本人終于正面回應，團隊也發布聲明，卻因為轉賬等內容的澄清，證實了都美竹的爆料。

這邊吳亦凡還沒有徹底結案，那邊歌手霍尊又被女友“告”上了熱搜。當然，霍尊最初也選擇了沉默公關，而是由他的父親和朋友出面澄清。

無論是吳亦凡的從沉默公關到被迫發聲，還是霍尊這樣由身邊人發聲，歸根結底，都是意見領袖的作用。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彭蘭老師在論文《網絡社會的層級化：現實階層與虛擬層級的交織》中提到：網絡中也存在話語權力的層級，分別是：類似于意見領袖等話語權力高層、積極的信息擴散者與互動參與者等中間階層、不積極轉發或表達的權利底層。而在如今的娛樂圈，偶像仿佛具有天然的意見領袖地位，這種天然性，幫助明星的同時，也加速將該事件推向大眾輿論場，吸引更多網民加入了這場話語權博弈。而網友的加入，不可避免地引發了“飯圈大戰”。

飯圈文化的誕生

顯而易見，沉默公關有時候并不能幫助到明星。明星具體該如何“自救”，很大程度上離不開飯圈文化，那么，飯圈到底是什么？

一位某明星的資深粉絲在接受《國際公關》雜志采訪時，這樣告訴記者，“我是從韓劇圈過來的，小時候為了韓國偶像瘋狂打榜應援，現在大陸的飯圈很像十幾年前的韓國飯圈，鮮肉流量吸引的一般是小學生，而小學生就比較瘋狂?！贝_實，飯圈成員大部分年齡層次偏低，法律意識較為淡薄，價值取向并未完全形成，處于從青少年向成年人過渡的階段。在這個階段，他們極度需要認同感以及參與感。在強大的學習壓力下，混飯圈成了一個緩解壓力的方式。由于粉絲的不成熟性，飯圈文化逐漸走向畸形。而生活在本就畸形的飯圈里的明星，受到了粉絲的無腦吹捧，開始逐漸迷失自我。犯錯后，飯圈又成了強有力的“公關人”。他們不眠不休地為偶像控評反黑，甚至不惜以身犯險。比如曾經有人為了跟被戒毒所帶走的偶像待在一起，以身試毒。

但是，僅僅依靠心智不成熟的少年，飯圈文化還不至于如此瘋狂。

國內的偶像行業和飯圈的開端，可以追溯到2003年的《超級女聲》，當時互聯網雖然還不普及，但諸如打投、應援等飯圈的基本玩法卻已經出現了。筆者雖然沒經歷過《超級女聲》的盛況，但是也曾經通過發短信的方式為《快樂男聲》的選手投票。在此之后，海報、貼紙等明星及影視劇周邊開始發酵，粉絲瘋狂購買，資本順勢盈利。

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以及新社交媒體的興起，互聯網的公域流量池成倍擴增，散落在全國乃至全世界各地的粉絲得以通過網絡聚集，這給粉絲的追星行為帶來了巨大的變革。

2009年之后微博平臺迅速成長，2014年之后熱搜、榜單等功能相繼出現，流量明星的微博粉絲數量、活躍度、榜單排名等數據直接顯示了其粉絲的數量和影響力。資本方會實時根據這些數據尋找品牌代言人，達成進一步合作。由此，明星和粉絲被利益捆綁起來，逐漸形成了一個以粉絲數據為核心的產業鏈條。

與此同時，飯圈也逐漸定型。這時候的飯圈，其實就是粉絲圈子的簡稱，代表了龐大的粉絲群體。但是，飯圈文化與傳統的追星行為又不能混為一談。追星是純粹的個人行為，而飯圈內部則有嚴格的等級和分工，通常號稱：后援會。后援會成員在領導的組織下，為自己的偶像控制輿論、買代言做數據等等。簡單理解，飯圈就相當于一家公司，大多數粉絲相當于普通員工，剩下的具備領導力的粉絲就是公司的高管。這個公司不以盈利為目的，相反，他們會不斷倒貼錢，只為了自家偶像的數據可以更好看。在這種情況下，開始頻繁出現“xx明星后援會卷款逃跑”的惡性事件。

可以說，飯圈的誕生，是資本背后操縱的必然結果。

飯圈文化催生不良現象

隨著飯圈文化的盛行，不理性的追星行為也越來越多：節衣縮食打榜應援是最基礎的，“戰斗力”強的粉絲會24小時盯著自家偶像的一舉一動，一旦發現有被別家粉絲黑的評論，立馬辱罵相對應的明星和粉絲。有一個女明星就曾公開表示收到了對家粉絲寄的挽聯和遺照。

飯圈烏煙罩氣，亂象橫生。當然，這其中比較嚴重的應該是粉絲過度干預明星的工作以及生活。8月23日，有網友發現演員趙麗穎粉絲群的多個官方微博或大V被禁言，其中不乏有百萬粉絲的賬號。而這件事的起因，就是趙麗穎的粉絲反對她和其他演員合作。一定程度上，粉絲就是明星的“衣食父母”，自然，他們就會干涉明星的工作、生活。

更有甚者，用飯圈的思維去衡量其他任何圈層。在東京奧運會期間，許昕微博取關張繼科引發了熱議，許昕在專心比賽的時候，一些不成熟的粉絲開始腦補“科蟒大戰”。

飯圈的失控與黑化，絕不是一句粉絲“無腦追星”可以解釋的，它背后是資本的失序運作，也是平臺壟斷“粉絲數據”，對發布內容、熱度數據有著幾乎絕對控制權造成的必然結果。

市場在資本的快速運作之下變得過于浮躁。2014年是飯圈一個重大的節點。在此之前，粉絲零散追星，明星也很少“唯粉絲論”。2014年，多個明星吸毒、嫖娼被抓，也是2014年，吳亦凡回國發展，鄭爽承認整容。還是在2014年，衛視選秀時代結束，內地娛樂圈進入了影視造星的鼎盛時期，拉開流量造星的帷幕。7年過去了，當年被抓的明星逐漸成為過去式，鄭爽和吳亦凡相繼被封殺，而選秀又出現了新形式。

近幾年網站選秀節目風生水起，但向各大選秀節目輸送訓練生的經紀公司，有超過1/3成立于2018年及以后，也就意味著，這些公司送選參加節目的絕大部分練習生最長的練習時間不超過兩年，整體質量可想而知。部分練習生出道后還會充當演員拍戲，歌曲和影視劇的質量是肉眼可見的下降?！皵底中〗恪鳖l繁出現，飯圈卻還在吹捧：“我家哥哥這部戲都沒用配音”“我家哥哥吃飯還在背臺詞”，顯然，在飯圈文化里，原聲和背臺詞已經不是演員的職責。如此循環往復，在飯圈文化下，又怎么提高作品質量呢？

2018年，一檔主打流行美聲和音樂劇的綜藝——《聲入人心》橫空出世，成員大部分是擁有“童子功”的高校生，憑借雄厚的演唱實力迅速出圈，吸引觀眾走進劇院。資本方看到了利益，斥巨資打造了第二季，卻沒有得到預期的效果。深究原因不難發現，第一季的選手大多數為在校生，以學業為主，參加節目就是為了提高自身實力，也就是所謂的“內卷”，他們的初衷就是推廣美聲。而第二季在資本的扶持下，選手大部分為美聲界已經小有成就，第二季的初衷更偏向于引流轉化為利益，為資本服務。

飯圈亂象打破了原本的“公平”，那些努力提高專業能力的人，商業價值根本比不上所謂的流量。《聲入人心》第一季的一名成員就曾經這樣說：“我們一般是從很小就開始學美聲，但是畢業后大部分還是直接留校任教，看著學生再重復這條路。因為沒有流量，很少有觀眾會走進劇院?！痹诹髁康尿屖瓜拢嗳碎_始迷失在流量時代，文化產業受到了侵蝕。資本方看到了流量的價值，在流量爆火后便大量傾注資源，但是部分流量并不是嚴格意義上合格的演員或者歌手，他們更多是憑借外貌吸粉，在藝人素養方面欠缺，很容易“人設”崩塌，資本方也會受到相應的損失。

資本受損，明星塌房，作為普通人的我們，也因為“吃瓜”被占用了大量的時間。史蒂文森在《理解媒介文化》中提出，大眾文化除了提供快感更應該使公眾們投身于批判性的對話。明星自帶話題度，有效聚焦注意力，吃瓜之余，也要關注到，“瓜”背后的社會事件是否會得到解決？ 但是根據筆者多年的經驗，熱度過后，社會事件也就隨著粉絲的記憶被掩藏了。

飯圈文化亟需整治

“飯圈亂象”是文娛發達時代的特殊產物，也是一種偏激、固執的“社會疾病”。但是“飯圈文化”卻被大肆渲染，不斷引導著青少年，潛移默化地浸淫社會風氣和現代文明，整治飯圈文化迫在眉睫。

2019年，國家網信辦首次在整治互聯網不當信息的“清朗行動”中加入了飯圈整治的內容，兩年來通過約束平臺刪除不良信息，處理違規賬號等方式清理不良內容，但效果并不顯著。

近一段時間，央視等平臺多次強調整治飯圈文化，在主旋律的引導下，吳亦凡被全網封殺后，微博平臺也進行了自身整改，8月6日下架了“明星勢力榜”產品，暫時停止平臺內明星的打投活動。隨著打投被禁止、選秀被叫停，流量為王的時代似乎迎來了末路。但是，平臺的整改真的遏制了飯圈文化嗎？

結果不容樂觀。筆者的一位朋友談到娛樂圈的任何人，都會先到微博超話逛一圈，即使現在沒有排名，她也會根據粉絲簽到數來衡量該藝人的價值。與此同時，她還會根據貓眼、豆瓣等評分，判斷該藝人的演技。由此可見，在粉絲經濟下，平臺和品牌需要尋找能帶來流量的明星，品牌要求粉絲為銷量和數據買單，粉絲給明星帶來流量轉換成商務合約。而且在飯圈文化多年的侵蝕下，大部分粉絲已經形成了慣性思維，如果不扭轉這一畸形的生態循環，就算取消了所有榜單，粉絲和資本依然會主導著飯圈。

整治飯圈文化，不僅僅是關停打榜等平臺，更需要全社會聯動。

首先，必須從思想層面入手，提高明星的藝德，打破所謂的人設，靜下心來鉆研自己的專業。近一段時間的明星“塌房”就是最好的證明：流量是短暫的，只有自己實力過硬，才能真正吸引觀眾。

其次，要正確引導青少年，打造良好的社會氛圍。青少年尚且處于心智發育階段，需要得到社會的正確引導。筆者曾經在某明星演唱會現場見到一個年輕媽媽帶著孩子，媽媽在狂歡，而孩子趴在椅子上寫作業。在這樣的環境下，很難想象一個孩子可以健康成長。

最后，資本方也應該改正觀念，尋找代言人有風險，且行且謹慎。流量的時代終將結束，品牌代言人是否應該不再局限于流量，值得資本方思考。

2021年，是內娛翻天覆地的一年，經歷了頻繁“塌房”之后，筆者只想說：偶像崇拜任何時候都有，但任何行為都有邊界，追星也要有底線意識。欣賞、喜愛和崇拜也可以變成一件簡單且純粹的事情。正能量的偶像陪著我們不斷成長，而失德明星配不上粉絲的真情實感，我們的生活依舊值得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