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獎金

趙新

老漢名叫趙玉樹，老婆兒名叫白如云，夫妻兩個歲數一般兒大，都是62歲年紀了;身份也一樣，都是溝里村普普通通的村民，普普通通的鄉親。

溝里村真的是在山溝里，山也蒼蒼，溝也茫茫。

兒子在外打工掙錢，媳婦在外掙錢打工，孫子孫女都在外面上學讀書，家里只剩下他們二位：不管出來進去，不管清晨黃昏，一棵綠樹，一朵白云。老漢手腳勤快，做事認真，是被村委會聘用的保潔人員，專門給村里打掃衛生;老婆兒心細手巧，忙里忙外，執掌這個家庭。

反正也沒人看見，反正也沒人聽見，這天早晨老漢就和老婆兒開這樣的玩笑，老漢說：“哎呀老太太，你看見天上那塊云彩了嗎？那才叫白得鮮亮，白得純潔，白得讓人動心。你的臉面比那鍋底還黑，你憑什么名字叫做白如云？”

老太太并不生氣，更不惱怒，老太太笑了說：“哎呀老漢，你的個頭兒才到人家的肩膀頭兒，矬得好像地蘑菇，你憑什么叫做趙玉樹？你比樹還高？你比樹還粗？你比樹還直？你比樹還硬？”

老漢說不過老婆兒，又自知自己個頭兒小，而且是自己先挑釁，所以就笑，就認輸。老漢拱拱手說：“好好好，今天早晨是我沒事找事，我輸了，我去打豆腐腦兒;我保證打回來的豆腐腦兒又香甜又熱乎，保證咱們吃得好，喝得好。”

他們二位牙不好，吃不了硬東西，早餐最喜歡喝豆腐腦兒。豆腐腦兒有稠有稀有滋有味，香香甜甜，熱熱乎乎，顏色也好，營養也好。

老太太給了老漢五塊錢，鄭重其事地囑咐說：“你去吧，買兩碗，多擱香菜少擱醋，再給我剩回一塊錢，記住了？”

老漢點了點頭：“記住了，5塊錢買兩碗，兩塊錢一碗，2乘以2得4，2乘以3得6，2乘以4得8……”

老太太說：“別瞎扯，還有呢？還有呢？”

老漢回答：“再給你剩回一塊錢，對么？”

村里那個賣豆腐腦兒的人名字叫做趙順，45歲年紀，精明能干，為人隨和，擺攤兒賣早點已經有了五六年的時間，生意很是紅火熱鬧。在他的攤位上買著吃的，不光是溝里村的人，還有三五里地以外的鄉里鄉親，還有鄉政府的干部，還有在小學校教書的老師們。

趙順叫玉樹老漢姑父。雖然不是親姑父，但是畢竟沾一點點親。

看見老漢提著那只保溫筒來了，趙順馬上熱情洋溢地打招呼：“姑父，您好，您早！”

老漢回答：“不客氣不客氣。趙順你好，你早！”

趙順問道：“姑父呀，奇怪呀，買早點的事我姑姑怎么沒來，您來了？”

老漢不好意思說出事情的真相，只好編個理由回答：“她來我來一個樣，女人能做到的事情男人也能做得到。我們老兩口都喜歡吃你的豆腐腦兒，誰買回去都熱乎，都香甜，都吃著舒心！”

說得趙順很高興，忽然間就想起了什么：去年縣里和鄉里的聯合檢查組來溝里村檢查環境衛生時，對趙順的小吃店提出了嚴厲批評，說他在院里亂放、亂扔雜物，亂倒臟水，一個人抹黑了全村的環境衛生，一定要罰款1000元，作為一個深刻的教訓。趙順不服，差點兒和鄉政府的領導打了起來。玉樹老漢趕緊出面調解，說責任都在自己身上，自己是溝里村的清潔工，卻沒有盡到清潔工的責任，辜負了領導和鄉親們的期望，因此很后悔，很痛心，自己情愿交出1000塊錢，為的是接受教訓，長個記性。

看見老漢這么誠懇，這么勇于擔當，檢查組的人很受感動：他們沒有收他的錢，還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們說村委會聘用的清潔工是負責街面上的清潔，而不負責某個家庭某個私人店鋪的清潔衛生。他們說溝里村街面亮堂，村容整潔，道路通暢，廁所干凈。

想到這活生生的一幕，趙順心里仍不平靜。趙順說：“姑父，您先找個座位坐下，您坐下之后喝我一碗豆腐腦兒。這碗豆腐腦兒我不要你的錢，算我對您的孝敬和尊敬，請姑父賞臉，請姑父答應！”

老漢說：“我白喝，那你姑姑怎么著？她還在家等著呢！”

趙順說：“您再買一碗給她帶回去，不就花好月圓，她也有了你也有了么？”

老漢搖了搖頭：“趙順啊，謝謝你，我還是買你兩碗豆腐腦兒，買回去我們一塊吃，一塊喝。你千萬千萬要記住，搞好你小吃店的清潔衛生！”

趙順點了點頭，表示一定一定！

老漢又說：“根據我聽到的消息，縣里的檢查團又快來檢查咱們村的衛生了。比起往年，今年檢查得更仔細、更全面、更嚴格！”

老漢回到家里時，太陽已經出山了。

這是陽春三月，在燦爛的朝霞里，藍天一片明凈，桃杏一片芳香。

老漢很激動很詳細地和老太太說了買豆腐腦兒的事情，并把剩下的一塊錢交到女人手里，請她把錢收好，然后很響亮很干脆地說：“吃飯！”

女人卻很嚴肅很果斷地說：“等等，今天等等再吃！”

老漢問道：“等等？等等不涼了嗎？為什么要等等？”

女人把那一塊錢啪的一聲拍到了老漢手里。

女人立起身來很鄭重很響亮地說：“老漢，你今天行得端正，做得漂亮，長了我們的志氣，這一塊錢原物給你，這是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