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在磚心里的雨和鳥鳴

李丹崖

在徽州的一家古董店里，我淘到一塊古磚，磚上的花紋有些斑駁，貌似是“龜鶴延年”圖。這塊磚足有枕頭大小。古董店的老板告訴我，這磚極好，可以擺在書架上當裝飾品，亦可做壺承。喝茶的人都知道，壺承是一種簡易的茶臺。古磚有很多氣孔，即便是潑上一壺茶，也會瞬間被吸收干凈。古董店的老板演示了一下，他把剛剛泡的一壺太平猴魁全部倒在古磚上，果真是“秒干”，沒過一會兒，滿室茶香，全自這古磚而來。

那天，甚至等不及那古磚晾干，我便買下了它，請老板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起來，又打電話找了一家快遞公司來收寄。

我在賓館里沏了一杯茶，望著那塊古磚發呆。這樣一塊磚，應該是砌在徽州人家的屋宇之上的，目睹了數十年甚至百余年的歲月興衰。它聽過這片山巒里的獵獵風聲，也淋過經年的雨，甚至嗅過書香人家的無數墨香。也許，它被徽州人家的頑皮孩子用彈弓擊中過，要不，怎會有幾個小小的坑呢？

“若有疑惑，不妨去問一塊磚。”這是一位做考古研究的朋友對我說的。他還說，很多時候，我們想了解一座舊時的建筑，發現建筑的主體框架傾頹，房梁、房檁皆不在時，也不礙事，大可以從殘存的磚瓦中踅摸歲月的痕跡，總會有收獲。

鄙鄉有曹操家族墓群，博物館中展陳著墓群中出土的千余塊漢磚。漢磚本身已經夠金貴，這些漢磚中有很多還刻有文字，就更加珍貴了。漢磚上用章草刻著“頃不相思”“頃不相見”“沽酒各半各”“當奈何”等句子，表達出一種羈旅他鄉時的心境和情愫。

一塊磚，往往是收集歲月和往事的“月光寶盒”：月光不散，磚的內質就有了可以寄寓浪漫、馳騁想象力的格調。

再次摩挲那塊徽州古磚—

如果徽州少年讀書的聲音足夠大，書聲瑯瑯會不會帶給這塊磚以金屬質感？

如果徽州的雨在梅雨季節下得足夠多，密密匝匝的雨點浸潤這塊磚，會不會讓它噙著江南的煙雨，也顯得含情脈脈？

如果徽州的鳥鳴足夠幽遠，一聲又一聲啁啾婉轉，跳入磚心，當我們敲擊這塊磚的時候，也可聽到歷史深處細細的鳥語。

如果徽州的茶香足夠濃稠，那么，古董店老板潑上去的那一壺猴魁，便把古磚磚心里經久暗藏的香氛也一道給催了出來。

一塊古磚，內心之中到底鎖著多少往事？通往這塊古磚內心的最好方式是什么？是潑一杯茶？三兩下敲擊？還是等一個雨夜，待鳥雀們都噤了聲，把這塊磚搬到一個臨窗的位置，聽它自己講講過往……

如果有可能，我還會開一間茶館，把這塊磚置于影壁的正中央，供人嗅其香，摩挲其紋理，感知歲月的印痕。其實，茶館的名字我都想好了—磚心找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