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主要根據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目前公布數據,初步考察了2000年以來中國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的新動向。發現2010年以來特別是“十三五”期間新型城鎮化戰略等一系列國家戰略的密集推出,強勁地推動了中國人口流動的“爆發性”增長和城鎮化的快速發展;人口流動的“爆發性”增長以近距離人口流動的增長為主,人口城鎮化的快速發展以行政區劃變更形成的“就地”城鎮化和近距離人口流動帶來的“就近”城鎮化為主要形態;主要受“第一自然”、“第二自然”以及受其影響的區域經濟發展差異等因素的綜合作用,中西部欠發達地區人口主要向東部發達地區遷移、農村人口主要向城市遷移,以及各省流入人口規模與流入強度“大者恒大”、“強者恒強”的區域模式都基本保持穩定;人口流動更加向城市集中,鄉城人口遷移進一步增強,中國的人口城鎮化仍處于鄉城人口遷移發揮重要作用的快速發展階段。最后,對國家統計局進行的本次數據調整及新近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產生的問題進行了探討。
關鍵詞:人口遷移;人口城市化;“半城市化”;區域模式;新動向
中圖分類號: C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49(2021)05-0036-20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21.00.038
收稿日期:2021-07-22
;修訂日期:2021-08-04
基金項目:
研究闡釋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精神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我國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機制及推進戰略研究”
(21ZDA067)。
作者簡介:王桂新,復旦大學人口研究所教授、城市與區域發展研究中心主任。
New Trends in Migration and Urbanization in China: A Preliminary
Investigation Based on the Seventh Census Data
WANG? Guixin
(Institute of Population Research/Center of Urban & Regional Studies,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Abstract: Based on recently released data of the seventh national census in 2020, the study preliminarily investigates the new trends in migration and urbanization in China since 2000. First, the launch of a series of national strategies since 2010, especially the New-type Urbanization Policy during the 13th Five-Year Plan period, has given a strong impetus to the explosive growth of internal migrants and rapid development of urbanization. Second, the explosion of migrant has been driven by the growth of short-distance migrants. The growth of urban population has been characterized by in-situ urbanization and nearby urbanization: the former results from the adjustment of administrative divisions, and the latter is led by short-distance migration. Third, largely influenced by the combined effects of the “first nature” factors, “second nature” factors, and the disparities in levels of regional economic development, the spatial patterns of migration remain stable over time: the population of the underdeveloped central-western areas has been primarily migrating to developed eastern-coastal areas, and the rural population has been mainly migrating to urban areas. The size and intensity of population inflow at the provincial level also present that the bigger ones remain bigger and the stronger ones remains the stronger. Moreover, migrants have been more concentrated in urban areas, and rural-urban migration has further increased. Rural-urban migration remains the major factor driving urbanization in contemporary China. In conclusion, the study discusses data adjustment made by the National Bureau of Statistics and the problems arising from the recent trends in migration and urbanization.
Keywords:migration;population urbanization;“semi-urbanization”;regional patterns;new trends
人口遷移(流動)與城市(鎮)化歷來是人口學、地理學、經濟學、社會學等多學科研究的重要問題,這是因為人口遷移、城市化與經濟社會發展乃至整個人類社會的進步具有密切關系。改革開放40余年來,中國創造了經濟幾乎保持年增速兩位數持續高速增長的奇跡,人口遷移與城市化對此作出了重要貢獻[1-2]。近十數年來,中美貿易摩擦的加劇、碳減排戰略的實施、國內外新冠病毒的防控,以及新型城鎮化戰略、扶貧攻堅戰略、鄉村振興戰略等國家戰略的相繼推出,使中國迎來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此新形勢下,中國的人口流動與城鎮化是否出現新的動向,若有變化主要表現在哪些方面,主要是什么因素影響人口流動和城鎮化使之發生了這些變化?
本文擬主要根據2000年以來的人口普查及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加上目前新近發布的2020年全國人口普查數據(以下簡稱“七普”),對這些問題進行初步考察。
一、人口流動規模與流動強度
人口流動規模和流動強度是考察人口流動的基本指標。“七普”數據顯示,中國人口流動規模和流動強度都發生了顯著變化。
1. 人戶分離流動規模與流動強度
人戶分離是指人口現住地與戶籍地不同,是人口普查所定義的一種含義最寬泛的人口流動。
根據最近幾次普查數據可知,全國人戶分離人口2000年為14439萬人,2010年增長到26138萬人,比2000年增長81.02%;2020年進一步增長到49276萬人,又比2010年增長88.52%。特別是市轄區人戶分離人口,2000年為3538萬人,2010年增長到3996萬人,比2000年增長12.95%;2020年進一步增長到11695萬人,竟比2010年增長192.66%,幾乎是整個人戶分離人口增速的2.2倍。從人戶分離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比重(亦可理解為人戶分離人口流動率)看,2000年為11.41%,顯示每100人中約有11人為人戶分離;到2010年上升為19.49%,10年間上升8個百分點;而到2020年人戶分離率迅速躍升到34.90%,比2010年增長13.61個百分點,顯示每100人中已有近35人為人戶分離。其中,市轄區內人戶分離人口雖然占全國總人口的比重不大,2000年僅占1.84%,但由于其增速快,特別是2010年之后增速明顯加快,到2020年即由2010年的2.98%躍升到8.28%,10年時間增長5.3個百分點。由于市轄區人戶分離人口增速明顯快于整個人戶分離人口,致使2020年市轄區人戶分離人口占整個人戶分離人口的比重由2010年的15.28%上升為23.73%,10年時間增加了8.45個百分點,特別在2015—2020年期間,5年時間竟增長4.89個百分點,年增接近1個百分點(見圖1)。這說明,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人戶分離人口規模及強度呈日趨增大趨勢,2010—2020年間增勢明顯大于2000—2010年間。而在2010—2020年間又以2015—2020年后5年間增長最快,幾乎呈“爆發性”增長。其中市轄區人戶分離人口增長尤為明顯,增速達整個人戶分離人口增速的2倍以上。
2. 人口流動規模與流動強度
(1)人口流動規模與流動強度的變化。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口流動規模及流動強度一直呈持續增大趨勢。如圖2所示,2010年人口流動規模和流動率已增大到22143萬人和16.53%,分別比2000年增大10036萬人和近7個百分點;2020年又進一步增長到37582萬人和26.62%,又分別比2010年增長了15439萬人和10個百分點。其中,2020年省內流動和跨省流動人口規模為25098萬人和12484萬人,分別比2010年增長85.35%和45.13%,省內流動人口增速為跨省流動人口的1.89倍;與跨省人口流動率的下降趨勢不同,省內人口流動率反增5.63個百分點,由此使跨省流動人口占整個流動人口的比重,從2010年的38.85%下降到2020年的33.22%,而省內流動人口占整個流動人口的比重則由2010年的61.15%上升到66.78%。可見與以往人口普查、抽樣調查及衛生健康委員會流動人口調查數據比較,2020年流動人口特別是省內人口流動規模與人戶分離人口一樣呈“爆發性”增長態勢,占流動人口比重也明顯提高。
(2)人口流動規模增長速度的變化。
盡管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人口流動規模及流動強度快速增大,但從流動人口規模年均增長率看,則總體呈由快轉緩趨勢。如圖3a所示,若以5年年均增長率考察,1990—2020年期間六個5年期流動人口規模年均增長率的變化主要表現出以下特點:第一,前兩個5年期(1990—2000年)顯著下降,1990—1995年5年年均增長率為0.28%,到1995—2000年間大幅度下降到0.11%,下降幅度達半數以上;之后2000—2005年、2005—2010年、2010—2015年和2015—2020年四個5年期則基本呈波動變化趨勢,大致穩定在0.11%和0.08%之間。第二,除1990—1995年外,自1995年開始的每個5年期流動人口年均增長率基本呈“W”形波動變化。而且以5年年均增長率比較,2015—2020年流動人口年均增長率(0.09%)小于1995—2000年的0.11%,但比2005—2010年5年間的年均增長增率(0.08%)高0.01個百分點。第三,若以10年年均增長率考察,流動人口規模1990—2000年、2000—2010年、2010—2020年間的年均增長率分別為0.19%、0.08%和0.05%,明顯呈單調下降趨勢(見圖3b)。
二、人口流動區域模式及其變化
1. 三大地帶跨省流入人口的分布模式及其變化
人口的遷移流動主要源于區域自然環境條件的優劣及經濟社會發展的不平衡,中國自然環境結構的區域差異及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的不平衡,決定了改革開放以來中西部欠發達地區人口主要向東部發達地區遷移流動的基本區域模式。長期以來,中國人口分布以東部地帶規模最大、密度最高,中西部兩地帶分布人口較少、密度較低人口遷移分布也呈同樣規律。如表1所示,2000年以來,東、中、西部三大地帶跨省流入人口以東部地帶最多,約占全國跨省流入人口75%以上;西部地帶居中,大致占13%—15%;中部地帶最少,占全國跨省流入人口的10%以下。與全國人口流動規模日趨增大一樣,東、中、西部三大地帶跨省流入人口規模亦均呈明顯增大趨勢,如2010年比2000年分別增長了2.11倍、1.69倍和1.86倍,以東部地帶跨省流入人口增長最快,西部地帶次之;2020年比2010年分別增長了1.35倍、2.05倍和1.69倍,又以中部地帶增長最快,西部地帶仍居第二位。總體來看,在2000—2020年20年間,東、中、西部三大地帶的跨省流入人口規模比2000年分別增長了2.85倍、3.47倍和3.14倍,以中、西部地帶增長較快,東部地帶增長最慢。考察三大地帶跨省流入人口所占比重的變化可知,在2000—2020年期間,東部地帶占比由小增大,之后又減小;中、西部地帶則相反由大減小,之后又增大。三大地帶跨省流入人口的分布,以2010年差異最大,2020年差異最小。這意味著在一定程度上,2000年以來隨著西部大開發戰略和中部崛起戰略的實施,東、中、西部三大地帶經濟社會發展的差異,以及受其影響的人口遷移流向的分布均呈漸趨相對均衡的態勢。
2. 省內外流入規模與流動強度的省際分布模式
(1)總人口流入及省內、省外流入人口規模的省際分布模式。根據表2、圖4可以看出,各省總流入人口及省內、省外流入人口規模的分布主要表現出以下特征。
第一,各省總流入人口
規模大小不一。如“七普”數據顯示,江蘇、浙江、廣東等經濟發達的省份和河南、山東、四川等人口規模大省流入較多,總流入人口規模都在2000萬人以上。
廣東省流入人口規模“一枝獨秀”,多達5206.62萬人;其次為河北、安徽、福建、湖北、云南等人口規模較大的省份,總流入人口規模大致都在1000萬—1500萬人之間;其他省份基本都在1000萬人以下,人口規模較小的海南、青海、寧夏等省區流入人口規模最小,都在300萬人以下。
第二,跨省流入人口規模大的主要是經濟發達省市,以上海、江蘇、浙江、廣東為第一集團,流入人口規模都在1000萬人以上,其中廣東省流入最多,為2962.21萬人,第二位浙江省也達到1618.65萬人。北京也可納入第一集團,跨省流入人口規模為841.84萬人。第一集團5省市跨省流入人口約占全國跨省流入人口的60%(60.06%),顯示跨省流入人口的分布具有相當的集中性。跨省流入人口規模小的主要有西藏、甘肅、青海、寧夏等人口規模較小的經濟欠發達省區,流入人口規模都在100萬人以下。近幾年人口流出屢被關注的黑龍江省,流入人口規模只有82.92萬人,有些出人意料。
第三,經濟比較發達的省區跨省流入人口占本省(區)流入人口的比重較高,除尚未公布數據的京、津、滬三大直轄市及湖南、西藏兩省區以外,江蘇、浙江、廣東、海南、重慶、新疆等省區,跨省流入人口占本省總流入人口的比重都在40%以上,其中浙江省最高為63.33%,第二位廣東省也達到56.89%。毫無疑問,京、津、滬三大直轄市跨省流入人口一定都會占更高的比重。相對來說,經濟欠發達省區,由于缺乏對外省人口的吸引力,人口流動主要以省內人口流動為主,如山西、內蒙古、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山東、河南、廣西、四川、貴州、甘肅等省區,省內流動人口都占本省總流入人口的80%以上,其中黑龍江、河南兩省,跨省流入人口比重尚不足10%,人口大省河南竟只占6%,94%的流入人口都是省內流動。
(2)總人口流入及跨省人口流入強度的省際分布模式。
考察表2可知,與以上人口流入規模的省際分布模式不同,2020年各省人口流入強度的分布主要表現出以下特征。
第一,就總人口流入強度的省際分布模式而言,主要有內蒙古、吉林、浙江、福建、廣東、寧夏、新疆等省區總人口流入率較高,都在30%以上。這些省區又分為兩類:一類是市場經濟活躍、經濟發達的浙江和廣東兩省,其總人口流入率分別為42.96%和45.21%,而且兩省的人口流入都是以跨省流入人口為主,顯示其對外省人口流入的強勁吸引力。福建經濟發展也比較活躍,總人口流入率接近35%(34.83%),亦可歸于這一類地區。另一類包括內蒙古、新疆等面積廣闊的邊疆省區,總人口流入率分別為37.20%和33.78%,經濟欠發達的吉林、寧夏兩省區也達到30.86%和37.13%,這些省區除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跨省流入人口占有較高比重以外,其他省區都是以省內人口流動為主。
第二,就業機會、收入水平等經濟因素仍然是影響人口流動的主要因素,而跨省人口流動更能反映經濟發展水平的區域差異。考察跨省人口流入強度的省際分布發現,京、津、滬三大直轄市與浙江、廣東兩省經濟最發達,跨省人口流入強度也最高,跨省人口流入率都在25%以上,上海、北京最高分別達43.77%和40.57%,顯示北京、上海兩個超大城市即使在人口規模和人口流入受到嚴格控制的情況下,仍對外省人口流入具有強勁的吸引力。江蘇、福建、海南、西藏、寧夏、新疆等省區或經濟比較發達,或實施少數民族、邊疆開發等特殊政策,跨省人口流入率也都在10%以上。而河北、陜西、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山東、河南、湖北、湖南、四川、貴州、云南、甘肅等省區,基本上都是經濟欠發達及人口規模大省或人口大規模流出地區[3],對外省人口流入的吸引力比較弱,跨省人口流入率都低于5%。
3. 跨省人口流入省際分布模式的變化
(1)跨省人口流入規模省際分布模式的變化。
如圖5所示,從2000年、2010年、2020年各省跨省人口流入規模的分布看,京津冀城市群的京津兩大直轄市、長三角城市群江浙滬三省市和珠三角城市群(廣東省,下同)是跨省人口流入規模最大的“三座高山”,珠三角雄居第一,長三角居第二位。福建、山東、新疆三省區的跨省人口流入規模也形成較高的“小山峰”。其余各省區跨省流入人口規模都相對比較小,而且其規模增長變化也不大。20年間總體表現出比較穩定的“大者恒大、小者恒小”的分布特征。相對來說,北京、天津、上海、江蘇、浙江、福建等經濟發達的省市,其跨省人口流入規模在2000—2010年間增大比較明顯,而2010—2020年間增長規模相對不大;流入人口規模最大的廣東省自2000年以來一直都為全國“第一大”,而且20年來增幅也都比較大。而山西、內蒙古、東北地區(遼寧、吉林、黑龍江三省)、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廣西、海南、西南地區5省區及西北地區除新疆以外省區,跨省流入人口規模及其增幅一直都比較小。
跨省流入人口規模的省際分布,可用位序—規模分布法則考察。根據位序—規模法則,省i的跨省流入人口規模(Mi)與其在所有省份跨省流入人口規模中的大小排序(Ri)的乘積(Ri*Mi)為一個常數(A):
Rbi×Mi=A(1)
lnMi=lnA-blnRi=a-blnRi(2)
式(2)中,a為常數,b為斜率。b大于1,表示各省跨省流入人口規模差異較大,相對主要集中于某些省份;b小于1,表示各省跨省流入人口規模差異較小,在各省跨省流入人口規模的分布相對比較分散;若b增大,表示各省跨省流入人口規模的分布趨向相對集中;b減小,表示各省跨省流入人口規模的分布趨向相對均衡(或分散)。
根據式(2)的計算結果可知:第一,2000年、2010年和2020年各省跨省流入人口規模分布回歸擬合的調整說明系數均為0.95以上,這說明各省跨省流入人口規模的分布非常符合位序—規模分布規律。第二,三個年份的系數b都大于1,說明各省跨省流入人口規模差異較大,相對主要集中于某些省份,如京津兩大直轄市、長三角城市群江浙滬三省市和珠三角城市群。第三,在2000—2010年間,系數b由1.236增大為1.308,在2010—2020年間又減小到1.161,說明在2000—2010年間各省跨省流入人口規模的分布差異增大,并進一步向某些省份集中;2010—2020年間各省跨省流入人口規模的分布差異減小,由比較集中趨向相對均衡,其分布差異甚至還小于2000年。
(2)跨省人口流入強度省際分布模式的變化。
從各省跨省人口流入率的分布看(見圖6),在2000—2020年間,京津冀城市群的京津兩大直轄市、長三角城市群江浙滬三省市和珠三角城市群同樣也一直是跨省人口流入率最高的“三座高山”。與跨省人口流入規模的分布不同,跨省人口流入率以北京、上海兩大直轄市最高,天津、浙江、廣東三省市次之。福建、海南、西藏、新疆等省區的跨省人口流入率也形成較高的“小山峰”。相對來說,北京、天津、上海、江蘇、浙江、福建等省市,其跨省人口流入率在2000—2010年間增幅比較明顯,到2010—2020年間則基本穩定、變化不大;廣東省呈恒強之勢,自2000年以來一直都比較強,而河北、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山東、河南、湖北、湖南、廣西、是四川、貴州、甘肅等省區一直都比較弱。可見20年間,跨省人口流入率的省際分布也基本上表現出比較穩定的“強者恒強、弱者恒弱”的明顯特征[3]。
從整體來看,2000年以來跨省人口流入強度的省際分布也非常符合位序—規模分布規律(調整說明系數都在0.92以上),并表現出與跨省流入人口規模省際分布同樣的區域模式及變化特征。2000年、2010年、2020年系數b分別為1.260、1.299、1.032,都大于1,說明跨省人口流入強度的大小差別較大,“強者恒強、弱者恒弱”的特點比較明顯,而且在2000—2010年間進一步趨向集中,強者更強,到2010—2020年間則向相對均衡方向變化,2020年跨省人口流入強度的分布已比2000年更加分散。
三、鄉城人口流動與人口城鎮化的發展
1. 人口城鎮化與鄉城人口流動
(1)人口城鎮化與城鎮人口增長來源。
人口城鎮化,即農村人口遷移到城市轉變為城市人口或農村地區轉變為城市地區使當地農村人口轉變為城市人口,由此使城市人口規模增大、比重提高的過程。其中,農村人口遷移到城市轉變為城市人口的城市化稱為遷移城市化,通過農村地區轉變為城市地區的行政區劃變更形成的城市化稱為就地城市化[4]。
但城鎮化水平是以城鎮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衡量的,所以在此意義上,城鎮化的發展即主要表現為城鎮人口比總人口更快的增長。而城鎮人口的增長,又主要來自三個方面:一是農村人口通過鄉城遷移轉變為城市人口,二是通過把農村地區轉變為城市地區的行政區劃變更把農村人口轉變為城市人口,三是城市人口的自然增長[5]。從城鎮化的本質看,真正有意義的主要是由第一、二個來源帶來的城鎮人口的增長。
(2)鄉城人口遷移及其對城鎮化發展的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人口遷移不管是省內遷移還是跨省遷移,都是主要表現為農村人口向城市的遷移,所以鄉城人口遷移始終是中國城市人口增長、城市化水平提高的重要動因。根據表3可以看出:第一,隨著人口流動趨勢的增強,流向城鎮的人
口規模也迅速增大,2010年為18688.41萬人,占總流動人口的比重為84.40%,規模和比重分別比 2000年增長1.03倍和11.4個百分點;2020年進一步增長到33116.97萬人,占總流動人口的比重為88.12%,又比 2010年分別增長69.73%和3.72個百分點。顯示流向城鎮的人口快于總流動人口的增長,但二者增速的差異由大趨小。第二,在流向城鎮的人口中,以鄉城流動人口為主,2000年其規模是城城流動人口的2.51倍。之后鄉城流動人口和城城流動人口規模均呈明顯增大趨勢,但鄉城流動人口不僅規模大,而且增長也更快。在2000—2010年間,鄉城流動人口和城城流動人口規模分別增長了145.93%和107.03%,到2010—2020年間又分別增長了77.93%和75.04%。到2020年,鄉城流動人口規模已增長到城城流動人口的3.03倍。第三,與城城流動人口比較,鄉城流動人口規模大、增速快,所以其占總流動人口的比重也逐漸增大,2000年、2010年、2020年分別為52.20%、63.20%和66.26%,20年上升了14個百分點,而城城流動人口則基本穩定在21%左右。第四,特別從占城鎮流入人口比重看,相對于城城流動人口比重的逐漸下降,鄉城流動人口則反而呈上升趨勢,2020年已由2000年的71.51%上升到75.19%,20年上升了3.68個百分點。第五,鄉城流動人口規模的增大和比重的上升,使之對城鎮化發展的貢獻越來越大。鄉城人口遷移在2000年、2010年和2020年的城鎮化率中各貢獻了4.49、10.44和17.64個百分點,分別占當年城鎮化率的12.40%、20.89%和27.61%。這說明,2000年以來在不斷增強的人口流動中,鄉城流動始終是人口流動的主流,其規模和比重均呈持續增長趨勢;隨著城鎮人口增加和城市化水平的提高,城城流動人口雖然規模有所增大
,但其占城鎮流入人口的比重卻不升反降;中國的人口流動以鄉城流動為主的基本模式沒有改變,并仍呈不斷增強趨勢;在人口流動中鄉城人口流動對城鎮人口增長和城鎮化發展的推動仍發揮著重要作用,中國的城鎮化仍處于鄉城人口遷移發揮重要作用的快速發展階段。
2. 人口城鎮化發展的新動向
(1)常住人口城鎮化的動向。
國家統計局根據2020年人口普查不僅大幅度調整擴大了近年來的總人口和流動人口規模,而且也相應地調整擴大了城鎮常住人口規模及常住人口城鎮化水平。根據其調整數據(見圖7),2010年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為49.95%,到2015年上升到56.10%,5年時間提高了7.38個百分點;2020年進一步提高為63.89%,又比2015年提高了6.56個百分點。2010—2015年和2015—2020年間,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發展速度分別為2.76%和2.17% ,說明“十二五”期間常住人口城鎮化的發展速度較快,到“十三五”期間出現轉緩趨勢。
值得指出的是,如果考察國家統計局對城鎮常住人口規模和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的調整,在2010—2015年“十二五”期間,常住城鎮人口一共累積調整增加了7240萬人,城市化水平累積調整提高了4.06個百分點;而到2015—2020年“十三五”期間,常住人口共調整增加了12501萬人,城市化水平累積調整提高了7.24個百分點。“十三五”期間調整增加的城鎮常住人口規模與常住城鎮化水平,分別是“十二五”期間調整幅度的2.32倍和2.27倍。
這又說明,國家統計局這次根據“七普”數據的調整,重點是調整擴大“十三五”期間的相關人口數據。
(2)常住人口城鎮化與戶籍人口城鎮化發展的差異。
現行戶籍制度是中國的特色,主要受以戶籍制度為基礎建立起來的二元社會體制的影響,中國的城鎮化形成了頗具中國特色的“雙軌制”發展。一“軌”為戶籍人口的城鎮化,是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的“遺產”;另一“軌”為常住人口的城鎮化,其包括的城鎮常住外來人口(非城鎮居民)的“半城市化”是市場經濟的產物。主要受戶籍制度等二元社會體制的影響,兩“軌”城鎮化的發展表現出不同的特點。由圖8可以看出:第一,自2010年以來,主要由于戶籍制度的制約,城鎮常住人口規模與戶籍人口規模及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與戶籍人口城鎮化率之間始終存在一定的差異,城鎮常住人口規模與戶籍人口規模大致相差2億—2.5億人,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與戶籍人口城鎮化率之間基本上保持16—18.5個百分點的差距。第二,雖然城鎮戶籍人口與城鎮常住外來人口都逐年增加,但由于二者的增長速度不同,不同時期城鎮常住人口規模與戶籍人口規模及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與戶籍人口城鎮化率之差表現出不同的變化,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在2010—2014年間,城鎮常住外來人口增加較快,使城鎮常住人口規模與戶籍人口規模及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與戶籍人口城鎮化率之差呈增大趨勢,2010年城鎮常住人口規模與戶籍人口規模相差2.16億,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與戶籍人口城鎮化率相差15.78個百分點,到2014年二者即分別增大到2.62億和19.05個百分點。2014年國家提出《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積極推進三個“1億人”的城鎮化和市民化,故使2015年城鎮常住人口與戶籍人口規模及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與戶籍人口城鎮化率之差趨向減小,由2014年的峰值減小至2.41億和17.43個百分點。之后,城鎮常住外來人口的“市民化”仍然未能得到很好地解決,雖然加快了戶籍人口的城鎮化,但仍然慢于常住人口的城鎮化速度,從而使城鎮常住人口規模與戶籍人口規模及常住人口城鎮化率與戶籍人口城鎮化率之差仍呈緩慢增大變化,到2020年二者之差又擴大到2.61億和18.49個百分點。
四、人口流動與城鎮化顯著變化主要影響因素的初步分析
以上簡單考察了2020年人口普查數據所反映的中國人口流動與城鎮化近年發展的一些特征。根據國家統計局調整的人口數據,中國的人口流動與人口城鎮化自2000年以來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這種顯著的變化主要是表現在量上的變化,而城鄉遷移、區域模式等結構方面仍表現出相對穩定性。那么,主要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中國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發生如此顯著的變化呢?以下擬對其影響因素作初步分析。
1. 國內外宏觀環境因素對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發展的影響
經濟增長與人口流動、城鎮化具有密切關系。經濟增長意味著就業機會的增加和收入水平的提高,就業機會增加和收入水平的提高就會吸引和驅動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發展。反之,經濟增長減速甚至負增長,就業機會和收入水平的增長就會減緩甚至減少,從而弱化甚至減少人口流動,不利于城鎮化的發展。
近十數年以來,國內外發生了一些不利于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發展的重大事件。如亞洲金融危機影響的延續、中美貿易摩擦的加劇,造成不少外企撤離,中國企業被封殺,外貿訂單減少,對國內相關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的發展打擊不小。經濟增長延緩,就業機會減少,對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產生不利影響;國家為推進生態文明建設,制定“碳達峰”、“碳中和”目標,提高環保標準,加強環境規制,制約了主要依賴化石能源的相關企業特別是眾多環保能力有限的中小企業的生產,造成大量企業轉產、減產甚至停產,使就業機會減少,同樣也影響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的發展。特別是2019年年底爆發的新冠病毒疫情,國內外為防控其傳播更是“封國”、“封城”,直接阻斷了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進展。
圖9展示了中國2000年以來經濟(GDP)年增長率的變化。2007年GDP年增長率較高達11.4%,但自2008年受金融危機影響開始減速,之后又主要受中美貿易摩擦、環境規制趨嚴、新冠病毒防控等國內外宏觀環境因素的多重影響,2020年已大幅跌至2.3%。考察2000—2020年每5年間的經濟年均增長率,2000—2005年為17.36%,2005—2010年上升為24.0%,之后即開始持續下降,到2015—2020年已下降到9.5%。2005—2015年10年間GDP年增長率與人口遷移規模年增長率的相關系數為0.877,2005—2020年每5年期間GDP年均增長率與人口遷移規模年均增長率的相關系數為0.847,顯示人口流動與經濟增長之間具有高度相關性。所以,經濟增長的減速必然會弱化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的發展。
跨省(省際)人口流動同樣主要是為了謀求更好的就業機會和較高的收入。“七普”數據顯示,流出人口主要流入東部地帶,流入東部地帶的人口又主要流向長三角、珠三角和京津冀三大城市群,特別是流入北京、上海、深圳、廣州等經濟發展速度快、收入水平高的特大城市(見表2)。各省跨省人口流入率與人均GDP同樣都顯示出比較密切的正相關關系,如2010年各省跨省人口流入率與人均GDP的相關系數為0.820,2020年二者的相關系數也達到0.688,顯示人均GDP較高的省份跨省人口流入率也比較高。
2. 多項國家重大戰略的密集推出對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發展的影響
本來上述國內外宏觀環境因素通過減緩經濟增長會影響中國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的發展,但事實卻是這些因素不僅沒有弱化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的發展,相反中國人口流動與城鎮化卻發生了“爆發性”增長。初步分析,這可能主要是以下原因促成。
近十年來特別是在 “十三五”期間,一系列國家戰略被密集推出。首先是2014年中央政府推出《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提出2020年要實現3個“1億人”的城鎮化和常住人口城鎮化率60%、戶籍人口城鎮化率45%的城鎮化目標。對城鎮化進行規劃并提出城鎮化數字化目標,這在全世界恐怕都是極其少有的創新之舉。為實現該規劃,同年即推出《國家新型城鎮化綜合試點總體實施方案》,并于2016年推出《關于深入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的若干意見》和《推動1億非戶籍人口在城市落戶方案》,2017年推出《加快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行動方案》,之后又連續推出《2018年推進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2020年新型城鎮化建設和城鄉融合發展的重點任務》。與此同時,中央又推出鄉村振興戰略。2017年黨的十九大首次提出要實施鄉村振興戰略,2018年“中央一號”文件對全面推進鄉村振興作出總體部署,2018年《政府工作報告》中要求大力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同年5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審議《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同年9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
眾所周知,中國政府具有行政集權特征,行政集權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令必行、行必果”。既然中央政府制定了規劃目標,就一定要實現。所以,中央政府對新型城鎮化戰略和鄉村振興戰略的密集推出,必定會有力地推動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發展。行政區劃變更是提高城鎮化水平、影響人口流動類型的重要途徑。政府在推進新型城鎮化戰略和鄉村振興戰略過程中,對城鄉行政區劃進行了大幅度調整。2000—2010年間,全國鄉減少了2566個,街道、鎮分別增加了1010個和1079個;縣、縣級市分別減少了39個和6個,市轄區增加了42個。而在2010—2020年間,鄉減少了3061個,街道、鎮分別增加了823個和612個;縣減少了102個,縣級市、市轄區分別增加了26個和68個。可見自2000年以來,鄉的大幅度減少和鎮、街道的大幅度增加,將促進人戶分離人口的增加。特別是縣的減少、市轄區的增加,以及鄉的大幅減少、街道的顯著增加,更將大大加快市轄區人戶分離的顯著增加以及“就地”、“就近”城鎮化的快速發展。
“十三五”期間,國家扶貧攻堅戰略的推進和2020年全面脫貧目標的制定,也將有力地促進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發展。因為國家扶貧攻堅戰略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異地搬遷扶貧,而異地搬遷扶貧把貧困人口主要安置在縣城及周邊小城鎮,所以國家扶貧攻堅戰略的推進既促進了貧困人口脫貧,也活躍了人口流動,促進了城鎮化的發展。從1983年到2015年,全國已實現異地搬遷扶貧人口680萬人。“十三五”規劃再實現960萬人的異地搬遷扶貧目標,到2019年已異地搬遷扶貧人口920萬人,剩余40萬人于2020年完成。現在,這剩余40萬貧困人口的易地搬遷早已完成。僅“十三五”期間就安置近千萬易地搬遷人口,可見其對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發展的影響之大。
以上考察說明,中央政府對新型城鎮化戰略、鄉村振興戰略、扶貧攻堅戰略的強力推進,不僅逆轉了國內外宏觀環境因素對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弱化作用,相反還有力地推動了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快速發展,到2020年激發人口流動規模迅速增大到3.76億人,推動人口城鎮化水平顯著提高到63.89%,并形成人戶分離人口特別是市轄區人戶分離人口“爆發性”增長、人口流動以近距離流動、人口城鎮化以“就地”城鎮化和“就近”城鎮化為主的顯著特征。所以,在此意義上可以說,主要由于國家戰略密集推出的強力推動,形成了2010年以來特別是“十三五”期間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爆發性”、“運動式”增長。
3.“第一自然”與“第二自然”對人口流動區域模式的影響
人口分布以及人口遷移流向分布的區域模式,主要受“第一自然”與“第二自然”的影響。“第一自然”——自然稟賦即自然地理環境地域結構的固定性或不可改變性,決定了人口分布及人口遷移流向分布的區域模式具有很大的頑健性;而“第二自然”——具有一定可變性或可塑性的交通和區位等因素的影響,又可能引起經濟社會發展及人口遷移流向分布區域模式發生一定的變化[7-8]。
中國主要由地貌、氣候兩大自然要素構成的自然地理環境地域結構——“第一自然”及其所決定的東優西劣的區域發展基礎,使得東部地帶(區)條件優越、經濟比較發達,而中西部地帶(區)條件較差、經濟發展相對落后,成為欠發達地區。“第一自然”決定了中西部地帶人口主要流向東部地帶的基本區域模式,以及這一基本區域模式的頑健性。即使政府“十三五”期間密集推出一系列國家發展戰略,也未能從根本上改變這一基本區域模式,中國人口流動仍然主要表現為中西部欠發達地區人口流向東部發達地區,并主要向京津冀、長三角和珠三角三大城市群集中。政府推出一系列國家發展戰略的強力干預,主要屬于“第二自然”,其形成的影響,只能一定程度地改變中國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發展的區域模式。如使短距離人口流動占有更高比重,2020年的省內流入人口比重由2010年的61.15%提高到66.78%;城鄉收入差距擴大,使鄉城人口遷移進一步增強,2020年的鄉城遷移人口占總遷移人口和城鎮流入人口的比重由2000年的52.20%和71.51%分別提高到66.26%和75.19%,同時也推動“就地”城鎮化與“就近”城鎮化相應得到更快地發展。
五、主要結論與值得進一步探討的問題
通過以上考察分析,可獲得關于“七普”數據所反映的中國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發展的初步認識和結論。但仍有一些問題尚有待于進一步加以探討。
1. 主要結論
根據以上考察分析,主要可得以下結論。
(1)國際上金融危機影響的延續、中美貿易摩擦與國內推進生態文明建設、制定“雙碳”目標以及新冠病毒的防控等國內外宏觀環境因素,雖然對中國的人口流動與人口城鎮化有不利影響,但事實上并未能抑制和弱化中國近十年來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快速發展。
(2)2010年以來特別是“十三五”期間新型城鎮化戰略、扶貧攻堅戰略、鄉村振興戰略等一系列國家戰略的密集推出和實施,不僅逆轉了國內外宏觀環境因素對人口流動與人口城鎮化的不利影響,相反還極大地激發和推動了中國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快速發展,這是政府行政集權與制度優勢的重要體現。
(3)在政府行政主導與制度優勢的強力推動下,人戶分離、人口流動規模快速增長,使2020年人戶分離規模比2010年增長88.52%,人戶分離率迅速躍升到34.90%;人口流動規模達到3.76億人,比2010年增長69.73%,人口流動率也上升26.62%。2010年以來中國人口流動規模的快速增長,主要表現為政府行政集權強力推動的“爆發性”、“運動式”增長。
(4)主要受政府行政主導與制度優勢的強力推動,2000年以來人口流動規模與流動強度均呈快速增大趨勢,但受國內外宏觀環境因素的綜合影響,與經濟增長速度的減緩趨勢一樣,人口流動規模的增大速度也同樣呈減小趨勢,顯示人口流動趨勢受制于經濟增長速度并與其保持一定程度的一致性。
(5)主要受“第一自然”、“第二自然”以及受其影響的區域(城鄉)經濟發展差異等因素的綜合作用,中西部欠發達地區人口主要向東部發達地區遷移、農村人口主要向城市遷移的區域模式,以及各省流入人口規模與流動強度“大者恒大”、“強者恒強”的區域模式都基本保持穩定,而且人口流動更加向城市集中,鄉城人口遷移得到進一步增強。
(6)隨著城鎮人口規模的增大和城鎮化水平的提高,城城流動人口規模雖然有所增大,但鄉城流動人口規模增長更快,所占比重持續上升,顯示農村人口流向城鎮的鄉城人口流動,仍然是中國人口流動特別是流入城鎮的人口流動的主流,鄉城人口流動對城鎮化發展的推動作用仍呈相對增強趨勢,中國的人口城鎮化仍處于鄉城人口遷移(流動)發揮重要作用的快速發展階段。
(7)新型城鎮化戰略、扶貧攻堅戰略、鄉村振興戰略等國家戰略的實施,主要是活躍市轄區的人戶分離與近距離人口流動,中美貿易摩擦等國際宏觀環境因素主要是影響大城市的經濟增長及就業機會、制約較遠距離的人口流動。如此諸多因素的綜合作用,造成2010年以來中國人戶分離和人口流動以市轄區內人戶分離和近距離人口流動的快速增長為主,人口城鎮化以行政區劃變更形成的“就地”城鎮化和近距離人口流動帶來的“就近”城鎮化為主要形態。
2. 幾個值得進一步探討的問題
(1)關于數據調整問題。
國家統計局這次根據“七普”數據對2011年以來相關人口數據的調整,主要有三方面的問題尚需進一步探討。
一是能否根據“七普”數據調整2011年以來相關人口調查統計數據的問題。
關于這個問題首先說明一點,就是應該充分肯定“七普”數據。每次人口普查都要投入百億以上的資金、數百萬以上的勞動力,特別是“七普”還采用了現代科技手段,沒有理由懷疑這樣獲得的數據。但肯定了“七普”數據,是否就要調整農業農村部(原農業部)、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原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等部委進行的相關人口調查數據以及國家統計局自己進行的2015年1%人口抽樣調查數據呢?似乎不應如此,主要理由是:第一,在不知道未來發展趨勢的情況下,研究人口變化未來趨勢的基本方法是根據過去趨勢外推。以往的人口調查數據一般都是這樣,不知道未來突然發生什么變化,那就只能采取這一方法,利用過去趨勢來推測未來。第二,以往的人口調查基本上都是抽樣調查,都是根據以上思路,按照調查目的在以往人口狀況(如人口普查數據)基礎上確定抽樣框、抽樣比和抽樣方法,然后進行抽樣調查,最后根據抽樣調查結果給出抽樣調查的精度。大家可以查一下相關調查說明,以往進行的每一次國家級抽樣調查,都說已達到很高的調查精度,至少可以推斷總體及一些主要指標。抽樣方法是一種科學方法,誰都不能否認這種方法的科學性和根據這種方法所得調查數據的正確性。第三,以往像原農業部、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等國家各部委進行的人口、勞動力抽樣調查,都是根據各自的要求和目的進行的,調查所采用的抽樣框、抽樣比和抽樣方法互不相同,獲得的調查數據當然也不會完全一致。但各有各的用途,只要能滿足各自的要求達到其目的足矣,似無必要再對其數據進行大幅度調整。
二是對數據進行這樣的調整是否合理。本文以上對2010年以來中國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狀況的考察分析,都是根據國家統計局調整以后的數據進行的,由于目前沒有給出以往歷年的流動人口調整數據,僅根據給出的城鎮常住人口規模調整數據,得出的考察結果也不易解釋。根據國家統計局調整后的數據大致推算,在“十二五”和“十三五”期間,全國城鎮常住人口分別增長12324萬人和10897萬人,增長率分別為18.40%和13.74%;常住人口城鎮化率也分別相應增長7.38和6.56個百分點。這就是說,“十二五”期間城鎮常住人口的增長規模比“十三五”大,增長速度也明顯快于“十三五”,常住人口城鎮化率的增長幅度和速度也同樣如此。而政府對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發生強勁推動作用的一系列國家戰略基本上都是在“十三五”期間密集推出的,主要由此推動的“十三五”期間城鎮常住人口的增長規模和增長速度應該比“十二五”更大、更快一些。也就是說,政府一系列國家戰略密集推出的“令必行、行必果”,應該主要體現為“十三五”期間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快速發展。即使考慮基數增大因素的影響,也不至如此。至少作者本人,目前仍未找出“十二五”期間城鎮常住人口增長規模和增長速度比“十三五”更大、更快的充分依據。若按調整前的數據推算,在“十二五”和“十三五”期間,全國城鎮常住人口分別增長10138萬人和13083萬人,增長率分別為15.14%和16.97%;常住人口城鎮化率也分別相應增長6.15和7.79個百分點。即“十三五”期間城鎮常住人口的增長規模和增長速度比“十二五”更大、更快一些,這樣反倒容易解釋。
三是調整后的數據與現實之間仍存在一些矛盾。在“十三五”期間,全國城鎮常住人口增長10897萬人,戶籍人口增長8903萬人。而根據2014年提出的《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十三五”期間要實現1億人“就近”城鎮化、1億人“市民化”,2016年又推出《推動1億非戶籍人口在城市落戶方案》。國家統計局在發布“七普”數據時已宣布這兩個目標都已實現。如果實現“就近”城鎮化的1億人是完全城鎮化(即實現城鎮化時也同時轉變為城鎮戶籍人口),則在此期間至少應增加2億城鎮戶籍人口,僅這兩個目標增加的城鎮戶籍人口數就幾乎是國家統計局現有統計增加數(8903萬人)的2.25倍;如果“就近”城鎮化的1億人都還是“半城鎮化”人口,也已與國家統計局調整擴大的城鎮常住人口數相當;而且 1億人的“市民化”如果已實現,就超過國家統計部門統計的戶籍人口增長規模(8903萬人),原有其他一些途徑在“十三五”期間沒有增加城鎮戶籍人口嗎?即使再計算上城鎮死亡人口數,這些數據之間的矛盾還是同樣難以解釋。
(2)關于人口流動與城鎮化本身的發展問題。
基于國家統計局調整數據反映的人口流動與城鎮化,主要有兩個問題值得進一步思考和探討。
一是人口流動的“爆發性”增長與城鎮化的快速發展能否持續的問題。根據以上考察分析,人口流動的“爆發性”增長與城鎮化的快速發展能否持續,主要取決于三個方面:
國內外宏觀環境因素能否改善;新型城鎮化戰略、扶貧攻堅戰略、鄉村振興戰略等國家戰略的實施是階段性還是持續性;人口流動和人口城鎮化自身的發展規律。初步看法,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國內外宏觀環境因素短時間恐怕不會發生明顯改善,其對人口流動的抑制作用大概率是一時較難改變;扶貧攻堅戰略已取得決定性勝利,新型城鎮化戰略與鄉村振興戰略可能會延續推進較長的時間,但隨著新型城鎮化“十三五”規劃目標的實現,這些國家戰略對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強勁推動作用也會大概率逐步弱化,一般不會長期持續。而且,“十三五”期間一系列國家戰略措施密集推出驅動的人口流動的“爆發性”增長有些“運動式”增長特征,能持續“爆發性”增長的可能性也不會很大;根據城市化發展的“諾瑟姆曲線”,隨著經濟社會發展和區域(城鄉)發展差異的縮小,人口城鎮化水平達到60%以上增速將由快減慢并在75%左右漸趨穩定,2020年人口城鎮化水平已達到63.89%,之后將可能逐步由快速發展趨向減速階段,人口流動也將伴隨人口城鎮化的減速而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弱化和“動態”穩定性。未來,與其關注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的速度,更應該重視提高人口遷移與城鎮化的質量。這就涉及下面的第二個問題。
二是目前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發展的質量問題。“十三五”期間密集推出的一系列國家戰略取得了重要成就,如有力地推動了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的快速發展,超額實現了城鎮化目標和扶貧攻堅目標,提高了城市化水平,發展了農村經濟,“一個也不落”地把貧困人口脫貧。但也存在一些值得注意的問題。因為人為地運動般強力推進人口流動和城鎮化,可能影響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質量,不利于形成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紅利。以上對人口流動和城鎮化的考察分析顯示三個問題:首先,人戶分離人口(特別是市轄區內人戶分離)以及以近距離為主的人口流動有“爆發性”大規模的增長;其次,近距離人口流動以及以“就地”城鎮化、“就近”城鎮化為主的城鎮化是城鎮化的主要形態;最后,人口“半遷移”與“半城鎮化”的“雙軌制”城鎮化并未得到改善,相反卻更加嚴重。這樣的人口流動和城鎮化難免要帶來一些問題。第一,城市市轄區內人戶分離的“爆發性”增長,不僅將增加通勤距離和交通壓力,不利于減少交通碳排放以及住房布局建設和城市空間結構的優化,而且還會增加社會治理的復雜性,給社會治理及和諧社會的建設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第二,人口近距離流動以及以 “就地”城鎮化和“就近”城鎮化為主要形態的城鎮化,容易造成城鎮新居民與其對流入城市的預期(可能是更想遷入大城市)形成錯位,使他們不能分享大城市權益和福利而影響其獲得感和幸福感。而且小城市、小城鎮規模太小,不能創造充足的就業機會,滿足城鎮化人口的就業需求。特別從區域角度看,還會從整體上降低城市人口密度,弱化城市空間利用效率、集聚經濟的產出和科技創新的發展,不利于形成合理的城市化體系結構和應有的城鎮化紅利。第三,人口“半遷移”和“半城鎮化”的加快發展,將會進一步加重目前已造成的社會問題。本來,大量集聚在城市的“半城鎮化”人口,因不能享受城市居民的各種權益,不能落戶成為城市居民,已在城市形成一個規模龐大的非城鎮居民階層;在農村地區則由于年輕男性人口的大規模流出,也形成了一個規模龐大的留守兒童、留守老人和留守婦女等農村“三留守”人口集團。
人口“半遷移”和“半城鎮化”所造成的這一規模龐大的城市非城鎮居民階層和農村“三留守”人口集團,已造成“半城鎮化”人口家庭關系的弱化、城鄉居民的分化和社會矛盾的激化。人口“半遷移”和“半城鎮化”的加快發展,無疑要使這些問題更趨嚴重。一定要認識到,未來相對于人口流動與城鎮化的速度,更應該重視提高人口遷移與城鎮化的質量。
發揮市場規律的主導作用,使人口遷移和城鎮化按自身規律發展。如果人口“半遷移”、“半城鎮化”得不到改善,城鎮化質量就得不到提高,社會矛盾有可能激化,經濟高質量發展也將無從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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