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采鏤金”與“出水芙蓉”的美學思想對工藝設計的影響

趙矗

文化藝術出版社 北京 100700

南朝文學家鮑照在對比謝靈運的詩和顏延之的詩后，“謂謝詩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顏詩則是‘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詩品》：‘湯惠休曰：‘謝詩如出水芙蓉，顏詩如錯采鏤金’。顏終身病之”[1]。這其中的錯采鏤金表達了一種華麗雕飾的美。而出水芙蓉則是表達追求“自然可愛”的天然、活潑之美。先秦時代雕工細密的青銅器、唐代色彩絢麗的唐三彩與明清時期的瓷器屬于“錯采鏤金”的錦繡之美。而宋代的瓷器與明式家具則是“出水芙蓉”的美，這種清新俊逸是“去雕飾”的質樸美，追求的是天人合一的自然美（如圖1）。這兩種美學思想對傳統和現代工藝設計影響深遠，這兩種美學思想從理論和技術上推動了工藝設計的前進，同時器物的使用也豐富了使用者的內心世界，使之愉悅，打開了人們的審美視野，豐富我們的生命體驗。

圖1 唐代螺鈿銅鏡背面(左)與南宋官窯青瓷花式洗（右）

一、錯采鏤金的雕飾美推動傳統工藝設計的技術和美學思想

傳統工藝的發展得益于上層社會的需要和工匠們潛心研究。先秦時代，統治階級為了鞏固國家政權，彰顯政治地位的等級制度，青銅器的設計工藝以符合禮器的特點而出現。戰國時期曾侯乙墓出土的青銅尊和銅盤上布滿了玲瓏剔透的裝飾，其清晰復雜的花紋增強了青銅器的裝飾藝術表現力，推動當時工藝設計的發展。鏤空技法運用蠟模制作青銅器的偉大發明，至今仍然是世界上制作精密鑄件的一種工藝方法。

楚國出土的“漆雙鳳懸鼓”以兩只臥虎為鼓坐，生動精美的雙鳳作鼓架，雙鳳冠處懸一精美的圓鼓。整個漆器由紅、黃、金、藍等色繪制而成，極富裝飾性，彩繪絢麗輝煌。工匠們匠心獨運和卓越的藝術想象把這繁縟的雕飾融合到適合的器物上，以體現“格物”的工藝設計思想，以器物的造型與裝飾展現人的精神追求，用虎和鳳的形象賦予樂器以生命，具有完整性和寓意性，是人們以符號化來表達情感與思想的體現。

唐代工藝美術是“錯采鏤金”美學思想裝飾風貌的代表。由于唐代國家繁榮、文化包容性和對外交流頻繁，工藝設計呈現出欣欣向榮的絢麗之象。博大清新，華麗豐滿的藝術風格，色彩絢麗、種類繁多的設計種類。裝飾極具生活情趣化，卷曲的草紋樣、自由飛翔的禽鳥、翩翩起舞的蜂蝶，多種多樣豐富多彩。其中螺鈿工藝繁瑣艷麗至極，呈現出精美的鑲滿了金銀片的螺鈿銅鏡極盡奢華精美。這種繁瑣的雕飾技藝精絕，追求極盡奢華的表現形式。

在器皿上構成花朵和斑點或各種彩色斑斕的色釉裝飾唐三彩，雖為明器，然其富麗絢爛、色彩斑駁、造型豐富圓潤，s 形的花卉紋，線條流暢優美，葉片的卷曲，葉脈的旋轉，渲染了植物的生機勃勃和生命力的長久不息。表現了大唐盛世的繁榮與對藝術兼容并蓄、百花爭艷的“錯彩鏤金”之象。

至乾隆時期的奇巧精異、釉色多彩的琺瑯彩，裝飾花紋有微凸的推起之感，其華美艷麗、宮廷氣十足，裝飾題材也以繁密的裝飾圖案為主，以凸顯其奢華的氣質，其裝飾設計之風流于表象。對于清代工藝設計，有兩種看法，一種贊賞其做工纖巧、豐富多彩，一種是貶于他的繁瑣堆砌、格調低下，流于庸俗和匠氣。在藝術上做到技藝精絕，但是在裝飾與器物的協調上，忽略了形態神韻為根本。

二、“出水芙蓉”的美學思想恬淡人的生活趣味，充實生命體驗

“出水芙蓉”的美學思想在工藝設計中，講究著重表現人的思想和人格，而不追求文字、外表的雕琢。在工藝設計中追求裝飾與設計適應器物的環境，以求得內在美和向器物與人的內心中去追尋生命的活力。漢代的漢畫像石的古樸，宋代白瓷青瓷的雅致，明式家具注重材質美都是一種追求天然美的設計理念。

宋代瓷器釉色優美，以典雅、含蓄、樸實的藝術風格著稱。其器形簡潔、清秀的美充滿清新活潑的素雅之美，滲透著獨具中華民族氣質的東方美。不似唐代瓷器那樣的雍容華貴，也不是明清瓷器的繁縟。而是淳樸、秀美的造型，典雅的釉色，將形態、色彩、紋理乃至光亮均調和得恰如其分，達到科學技術與工藝美術高度結合。龍泉窯翠綠瑩亮的青瓷如梅子青青；哥窯的青瓷釉面自然斷紋，如絲成網，美若天成，體現出獨特的缺陷美和對自然之美的崇尚之情，宋代瓷器是儒文化所提倡的簡潔、素雅之美，有明顯的民族精神體現。宋瓷被進一步地升華，成為高格調、高境界的象征。

造型大方、比例適度、輪廓簡約的明式家具采用硬木制作，巧妙地運用木材的天生的色澤和紋理之美，不添加繁瑣的裝飾，滲透著明代文人崇尚先人的質樸無華的審美情趣。注重實用、美觀。對稱簡約的造型滲透著明代文人雅士追求含蓄美、意匠美的文化氣息。明式家具結構和形態上呈現出線條優美流暢，裝飾少而精，淡而雅的氣質與“方中有圓，圓中有方”的設計理念，直觀地展示了器物的東方禪意審美標準，展現出一種大道至簡的美學追求和“出水芙蓉”的單純之美。

“出水芙蓉”的美學思想在工藝設計上的應用與現當代流行的綠色設計和極簡主義設計等返璞歸真的設計理念的追求相似。“設計最根本的工作是改造人類的環境和工作，大而言之，就是改造人類自身”[2]。帕帕奈克在《為真實的世界設計》中強調未來可能會因過度設計而導致“過度技術化的、貧瘠的殘酷的生存環境”，我們應本著對生態設計負責對心態追求設計的本意。在這紛繁華麗的消費主義時代下，極簡主義設計風格以簡約樸素的設計風格將樸質、回歸大自然作為追求的生活方式，“以最合適的形態展現產品本質”去繁求簡、簡潔低調。這種追求為世界本源而設計的理念也是引領設計向內部尋找靈感，而不是浮于表面的無限裝飾，是尋找“出水芙蓉”的天然之美。

三、結語

“錯彩鏤金”與“出水芙蓉”這兩種美學思想推動了工藝設計在技術和藝術上的發展與革新。人類生態環境和社會變革日益發展，工藝設計應本著適應和改善環境與生態的精神向前發展。如何為世界提供一個智慧的設計，是我們需要反思和努力的方向。

在這個消費主義日益盛行的時代下，商品設計被要求為“能夠第一眼看到”為主要目標，但我們有沒有想過，當你奔波在滿眼喧鬧的花花世界中，有沒有渴望一點兒寧靜，那種類似于宋代青瓷的優雅、安靜和簡潔典雅的感受。“人類無限地向自然索取，以為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技術可以解決人類一切問題。這種觀點使得自然環境和生態平衡遭到極其嚴重地破壞。”[3]我們正處在經濟與文化不斷發展的時期，如何在一個不斷變化的生存環境中合理適當地構建“和諧適度的設計美學觀”仍然是我們需要關注和探索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