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的真相

弗洛倫斯·羅齊爾 劉婷

如今，謊言可以通過社交媒體像瘟疫般在全球蔓延，它織就的虛假新聞能夠顛覆事實，推翻專家的言論甚至威脅科學的信譽。實際上，早在社交媒體闖入我們的生活之前，謊言就已經存在。伊拉斯謨在16世紀初寫的《愚人頌》中說：“謊言遠遠比真理更適合人類。”

關于謊言的第一個真相，便是在現實生活中，人人都會說謊。謊言是社交生活的黏合劑。法國作家克里斯蒂安·波賓曾說：“在社會上生存，就必須要說謊。”另一位法國作家柏納·韋柏則更進一步，認為“謊言是維護社會穩固的基石，如果人人都說真話，那么整個社會就會坍塌”。因此，也就不難理解法國精神科醫生帕特里克·克萊瓦在《真相還是謊言》一書中提出的觀點：“一個社會對謊言的接受度越高，其生命力就越強。我有許多病人因患偏執狂等疾病而不會說謊。”這些人無法接受生活在謊言中，為此，他們深受其苦。“一個人若不能接受別人的善意謊言，那他很快就會被孤立。”克萊瓦補充說。

那么，說謊究竟是必要的惡還是不道德的行為呢？哲學家對此爭論不休。在認知學領域，說謊又意味著什么呢？“對我而言，說謊是聰明的表現，是人類同海豚、烏鴉和靈長類動物一樣具備的適應能力。”芝加哥大學心理學及精神病學教授讓·德賽迪說。

當然也有很多謊言是惡意的，具有很強的傷害性。特朗普四年的執政生涯就為我們完美詮釋了謊言對大眾的影響力。那么，這個被其前律師邁克爾·科恩稱為“病態的騙子”的人是如何贏得了一半美國人追捧的呢？“特朗普主義證明了人們是多么容易受到謊言的影響，這種影響甚至可以操控集體的認知。在這么多有悖于真理的謊言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即使是最理智、最聰明的人也受到了謊言的影響。”克萊瓦說。說謊這一行為令人們感到困惑，并由此產生了社會認知神經科學、趨勢分析、兒童神經心理學和成長學、測謊技術……

人為什么會說謊？

心理學家認為謊言可以分為兩類：無關痛癢的謊言和帶有傷害性的謊言。善意的謊言是為了保護他人的自尊，正如法國法學家約瑟夫·塞萬所說：“謊言往往是出于禮貌。這類謊言常常是為了鼓勵朋友而說出的違心贊美，為了不冒犯他人而刻意保留的意見，醫生為了照顧病人情緒對其病情的‘輕描淡寫。”

“特朗普主義”證明了人們是多么容易受到謊言的影響，這種影響甚至可以操控集體的認知 。即使是最理智、最聰明的人也受到了謊言的影響。

有人認為，兒童從兩三歲就開始說謊并不是一件壞事。因為這說明孩子們已經能夠理解周圍人的心理狀態，如他人的信仰、欲望、意圖、情感等，這是他們成長過程中的重要里程碑。

有些人為了維護自身利益，會明目張膽地撒謊，這種行為有時會導致毀滅性的后果。提到那些撒下彌天大謊的騙子，我們的腦海中總會響起法國前預算部長熱羅姆·卡于扎克在一次節目專訪中的謊言。2013年2月8日，他在法國BFM電視臺接受了主持人讓–雅克·布爾丹的提問：“熱羅姆·卡于扎克，請您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您在瑞士是否有銀行賬戶？”這位部長先生當時看著主持人這樣答道：“我沒有，我從未在瑞士開設銀行賬戶。”然而兩個月后，他就坦白說：“從那一刻起，我就被卷入了謊言的旋渦，越陷越深。”當天，他因洗錢和逃稅被拘捕。

人會自我欺騙嗎？

人會自我欺騙嗎？答案是“會的”。舉個例子，當說起一些不大光彩的往事時，人們都會傾向于講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面。講得多了，重構的故事就取代了原本的事實，并占據了我們的記憶。“最終，人們相信自己說的就是事實。”比利時精神科醫生、法醫專家澤維爾·塞隆說。更有甚者，會根據自己的描繪在大腦中形成與之對應的映像，使記憶更加真假難辨。

這個奇怪的現象折射出一個人的兩面。“一面是知道或者以前知道事實的自己，另一面是被欺騙或是心甘情愿被騙的自己。”塞隆說。法國索邦大學神經科學教授萊昂內爾·納卡奇認為：“我們可以假設，大腦中有一臺特定的機器在高速運轉，將無恥的謊言變成了冰冷的事實。”

“認知失調理論”有助于我們理解這一觀點。1957年，利昂·費斯汀格提出“人有一種保持認知一致性的趨向”。也就是說，當兩種認知彼此不能調和一致時，人們就會感到緊張不安，進而試圖通過自我欺騙來消除“無法承受的心理壓力”。

人幾歲開始說謊？

有人認為，兒童從兩三歲就開始說謊并不是一件壞事。“在社會神經科學課上，我曾講過自己的親身經歷。”讓·德賽迪教授說，“我的一個兒子四歲時第一次對我說謊，我對此感到很開心，因為這意味著他心智發育健全，能夠理解周圍人的心理狀態，如他人的信仰、欲望、意圖、情感等，這是他成長過程中的重要里程碑。”

在一個考驗孩子們能否抵御誘惑的經典實驗中，研究人員拿出一張撲克牌，讓孩子們猜撲克牌的點數，猜對的人將獲得一份非常棒的大獎。游戲過程中，研究人員會找借口離開一會兒，離開前會叮囑孩子們千萬不要偷看卡片。可藏在房間內的攝像機卻“捕捉”到，90%以上的孩子在研究人員剛轉過身時就“犯規”了。等研究人員回來，詢問“我出去的時候你們有沒有偷看”時，沒有一個小孩承認自己偷看了卡片。“無論性別、國籍、宗教信仰如何，孩子撒謊是一種極其普遍的現象。到了兩歲，30%的孩子會說謊;三歲的孩子里，50%會說謊;等到四歲時，孩子說謊的比例就上升到了80%;四歲以上，幾乎所有的孩子都撒過謊。”多倫多大學認知心理學教授康里說。

有些人在腦額葉受損后變得無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想法和行為，也很難故意隱瞞或裝作不知情。

高明的撒謊者需要兩種能力。康里教授說：“首先，撒謊者掌握了心智理論，也就是讀心能力，他們可以推理出別人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其次，撒謊者擁有自我控制的能力，為了讓謊言聽起來更真實，撒謊者要懂得控制自己的語言、面部表情和身體動作。”

腦損傷會影響說謊嗎？

掌握心智理論是說謊的前提，而大腦額葉對心智能力的發展至關重要。因此，“有些人在腦損傷后就無法再說謊，因為他們無法推測出他人的想法。”納卡奇教授說。撒謊者還需要擁有自我控制的能力，這種能力也由大腦額葉分管。“有些人在腦額葉受損后變得無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想法和行為，也很難故意隱瞞或裝作不知情。”納卡奇教授接著說。

是誰掀起了虛假新聞的浪潮？

當今社會虛假新聞盛行，或許是因為宗教在西方國家的影響力日漸式微，或許是因為大眾越焦慮，陰謀論就越盛行。因此，新冠疫情也可以說是這場虛假新聞浪潮的催化劑。

事實上，假新聞并不是什么新鮮事。早在公元前五世紀的伯羅奔尼撒戰爭中，人們就懂得向敵方傳遞假消息。那么，我們該如何對抗假新聞呢？“一方面，恢復事實真相比抨擊謊言要難得多;另一方面，過度打擊謊言很可能會讓謊言變得更多。”克萊瓦醫生說，“因此，對假新聞的狙擊戰十分艱難，搞不好還會適得其反。”

那么，面對謊言，我們該怎么做呢？為謊言無處不在而忿忿不平嗎？結果只會徒勞無益;要陷入懷疑主義嗎？那只會更危險。我們要做的是，永遠不要放松對假新聞的警惕。倘若我們無法知道全部真相，至少我們還可以堅持對真理的追求，以此驅散那些惡意的謊言。

[編譯自法國《世界報》]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