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燕青
小雨淅淅瀝瀝,從中午下到傍晚,一直沒有停。
望著窗外,我有些心煩意亂,這陰雨天,不知母親怎么樣了?我合上書,撥通了母親的電話。聽筒響了很久,無人立即接聽。大概母親又在拄拐活動吧?每當這時候,心里就有些莫名的緊張,但我仍在靜靜地等待。
終于,電話那端一陣窸窸窣窣,傳來母親略顯沙啞的嗓音。我欣慰地叫了聲“媽”,問起了她的今天的感覺。“我呀,好著呢,你們不用為我擔心。”聽著母親輕松的回答,想想她多病的身體,我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對工作,她兢兢業業
母親今年95歲了,她的命運多舛,不到30歲就獨自挑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擔,帶著4個未成年的孩子艱難度日。生活的窘迫可想而知,她卻始終保持著樂觀、自信、頑強的心態,面對人生的風風雨雨。
20世紀50年代末,母親在縣醫院擔任護士,突然間她被派到一個區衛生院擔任婦產科醫生。面對工作生疏無從著手和子女多無人照料的雙重困難,她沒打折扣就接受了組織安排。沒有受過正規教育的她,憑著一股鍥而不舍的勁頭,刻苦鉆研接生技術和婦科知識,很快由一個外行變成婦幼保健工作的行家里手。
作為區里唯一的婦產科醫生,母親的腳步踏遍了全區的9個公社50多個大隊。那時農戶家生孩子遇到難產,都要到區里求助。無論白天黑夜、酷暑寒冬,母親總是背起藥箱就出發。一路山丘溝壑,有的村連條便道都沒有,她常常一跑就是七八十里。到了產婦家顧不上喘口氣,馬上進行處理。她經常忙到夜半三更,又一個人提著馬燈返回衛生院,稍不注意就會走岔路,有幾次過河突遇河水猛漲,要不是反應快,險些被大水沖走。懷揣一顆為父老鄉親服務的火熱的心,母親在農村一待就是22年,見證了數百上千個新生命的誕生,縣人民代表、年年的三八紅旗手……成就了她人生中最耀眼的時光。
對兒女,她全心全意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母親對家庭的付出,我們這些子女沒齒難忘。
身為單身母親,當她精疲力竭出診歸來時,無人照看的子女或者跑得無影無蹤,或者餓得饑腸轆轆。擔心年幼的兒女無人管教,母親寢食不安,她暗下決心:“工作再忙也不能影響孩子們的成長。”她沒有向單位提出調動的要求,自己冥思苦想著解決的辦法。百般考量之下,母親把尚無自理能力的我送到了在新疆工作的二姐身邊,使我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她又鼓勵頗具繪畫天賦的大哥也去新疆兵團謀求發展。二哥擅長文字,母親留意各處信息,為他找到了合適的崗位。她引導妹妹學醫,讓她也成為一名醫務工作者。她一系列籌劃安排,為子女們的人生鋪平了道路。一晃幾十年過去,我們四兄妹不負母親厚望,在各自崗位上都取得了值得稱道的業績。
“你們每家都好,每個人都好,就是我的幸福,我就活得安心。”1982年退休之后,母親生活過得簡單而有規律。她最關心的是晚輩們的成長和健康,經常告誡我們如何適應社會,如何自立自強,如何處理好人際關系。她的話樸實無華,卻使我們在工作、生活中少走了許多彎路。日常她最在意的,是少給子女添麻煩。她多次拒絕了在身邊的二哥和妹妹的請求,始終堅持獨自居住,也不肯拖累子女。其實,家里一些需要爬高上低的力氣活,她都是悄悄到外面請人幫忙,或者寧愿花錢請保姆。對于自己的生活,她總是報喜不報憂。
對病魔,她冷靜堅強
母親年過八旬后便被接踵而至的疾病無情纏繞。先是在2005年,左眼患虹膜炎,醫治無效失明,7年后,右眼又得了青光眼和白內障。經省、市醫院診斷,需要手術治療,因媽媽眼壓高難以實施,從此只能與黑暗為伍。2016和2017年,她在家里摸索著想做點事,先后摔了兩跤。第一次右腿骨骨折躺了3個月;第二次更嚴重,左腿髖骨骨裂連身都翻不了。如此沉重的連續打擊,即便年輕人也難以承受,但是從不服輸的母親,沒有說過一句沮喪的話。十幾年來,她以慣有的堅定信念和頑強精神,應對著命運賜予的一次次磨難。
媽媽第二次摔傷之后,醫生告知,老年人不易恢復,要有長期臥床的思想準備。可是剛過一百天,母親就執意要起來。不料腳一沾地,鉆心的疼痛使她差點叫出聲來。子女們看著心疼,勸她繼續治療一陣再說,她的回答很堅決:“不行,這個病等不得,怕痛就再不能走路了!”體驗幾天后,她找到了依托固定物體進行鍛煉的方法。自己慢慢地挪下床,要么靠在墻上,要么扶著桌椅,雙腳一點一點交替著往前移。往往走不了多久,就大汗淋漓,停下來喘口氣又堅持活動。幾個月過去了,肆無忌憚的疾病在她的毅力面前終于敗下陣來。當前來復診的醫生看到母親能夠拄著拐杖獨立行走時,連聲夸贊:“了不起,了不起!”
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好強的母親不讓子女們守在身邊,摸索著重新調整自己的生活:盡管走起來難免磕磕碰碰,但是每天都堅持活動2至3個小時。收聽廣播自然是雷打不動,有人來看望,關心國家大事的她,總會不失時機地和大家一起分享聽到的時事新聞,抒發對時事政治的見解。母親還喜歡唱歌和背詩詞,有次電話中她和我談起,在左眼失明、室外活動減少后,她愛上了詩詞,僅唐詩就學了一百多首。這幾年書報看不成了,就讓二哥一句一句地教她毛主席詩詞,現在已經會二十多首。說著話,她就在電話里給我朗誦起了毛主席詞《卜算子·詠梅》:“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那聲調,那激情,實在難以和一個幾乎喪失自理能力的老人畫上等號。
歲月滄桑,母親吟唱著一支自強不息、豁達樂觀的歌,風雨兼程走過了95個春秋,兒孫們對她的經歷津津樂道,她的精神激勵我們銳意前行。我為有這樣一個堅強的母親感到驕傲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