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州晚景

〔唐〕張籍

晚景寒鴉集，秋聲旅雁歸。

水光浮日去，霞彩映江飛。

洲白蘆花吐，園紅柿葉稀。

長沙卑濕地，九月未成衣。

（《張籍集系年校注》卷八）

【賞析】

這是一首寫游子思鄉(xiāng)的詩。前三聯(lián)皆景語。第一聯(lián)以寒鴉晚集、旅雁南歸況出旅人當時的身心之境。“水光”“霞彩”二句，一是由地及天之景，一是由天及地之景，且都是“晚景”的遞進。“蘆花吐”與“柿葉稀”，則是以視覺角度繼開篇“秋聲”之后對“秋”的進一步敘寫。蘆葦是水生或濕生植物，一般常見于湖澤、溝渠沿岸以及島上，秋天開花，色白，花枝狀如帚。“洲白蘆花吐”一句，意思是蘆葦花開得白花花的，使水中小洲看上去也白花花的。魏晉時期的詩，慣以“吐”字寫花開，如“嘉樹吐翠葉”“幽蘭吐芳烈”“百卉吐芳華”“庭樹吐華滋”等，這些都是順著寫。“洲白蘆花吐”卻是倒著寫，可謂別出心裁，頗具動感。“園紅柿葉稀”的寫法也一樣。此二句既在“秋聲”之上渲染了秋的況味，也為結(jié)句做了很好的鋪墊。結(jié)句一改寫景之途，從中跳脫而出，以寫事來寫情。“長沙卑濕地”五字總結(jié)上面六句，“九月未成衣”一語則反用《詩經(jīng)·國風》里“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之意，是講氣候生涼而使人生思鄉(xiāng)之情。

張籍另有兩首思鄉(xiāng)詩亦涉及“衣”事。一首《薊北春懷》云：“渺渺水云外，別來音信稀。因逢過江使，卻寄在家衣。問路更愁遠，逢人空說歸。今朝薊城北，又見塞鴻飛。”一首《宿臨江驛》云：“楚驛南渡口，夜深來客稀。月明見潮上，江靜覺鷗飛。旅宿今已遠，此行殊未歸。離家久無信，又聽搗寒衣。”搗衣，裁衣，寄衣，這些活兒多是家婦所為，游子在外思此種種，并非只是天寒思加衣，實際上是另有深意。若將話說白了，就是想念妻子而不直言，偏拐彎抹角著說，這就是文學的美感。這種文學美感，需要我們深入體會才行。

另外，韋應物有《夕次盱眙縣》云：“落帆逗淮鎮(zhèn)，停舫臨孤驛。浩浩風起波，冥冥日沉多。人歸山郭暗，雁下蘆洲白。獨夜憶秦關，聽鐘未眠客。”此詩不論從結(jié)構(gòu)還是詩意講，都與張籍的詩相類，就中“人歸山郭暗，雁下蘆洲白”一句的對照法也與“洲白蘆花吐，園紅柿葉稀”一句相似。這兩首可以放在一起比讀。而王勃有《秋夜長》云：“秋夜長，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層城綺閣遙相望。遙相望，川無梁，北風受節(jié)雁南翔，崇蘭委質(zhì)時菊芳。鳴環(huán)曳履出長廊，為君秋夜搗衣裳。纖羅對鳳皇，丹綺雙鴛鴦。調(diào)砧亂杵思自傷。思自傷，征夫萬里戍他鄉(xiāng)。鶴關音信斷，龍門道路長。所在天一方，寒衣徒自香。”這首詩是寫“九月未成衣”之搗衣一方的思情，雖然讀來不免苦楚，但思征夫與思羈旅在感情上并無太大差別，似可拿來當作張籍以上諸“衣”詩的畫外音。

（楊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