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古典園林設計風格與美學價值欣賞

嚴佳瑜 梅曉如

摘要：蘇州古典園林被譽為“文人寫意山水園”，涉及花木山水、建筑陳設等構成要素，是融合書畫、文學、雕刻、戲曲等的時間空間藝術綜合體。園林包含眾多的匾額楹聯、書畫碑文，具有獨特的設計風格、濃郁的文化氣息，同時融入了中國傳統哲學理念，體現出極高的美學欣賞價值。

關鍵詞：蘇州古典園林;設計;人文;美學

中圖分類號：TU98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1）15-000-03

1 自然意趣與人文情思相融相生

計成在《園冶》中寫道：“造園應有主人七分，工匠三分。”[1]它指的是園林主人的思想與設計決定了園林的整體風貌，如皇家園林是為帝王而建，其必彰顯出皇家的奢華與豪邁，表現君臨天下的帝王之風，象征盛世繁華之貌[2];私家園林，尤以蘇州園林為代表，是由文人雅客所建，整體風格古樸淡雅，寄托了主人逍遙無為、親近自然的思想情趣，人文情思余韻悠長，耐人尋味。園林中的文學藝術以匾額楹聯、書畫作品（見圖1、圖2）等為主要載體，是園主思想與精神最直接的體現。

1.1 匾額楹聯

首先，在眾多廳堂的匾額以及亭榭的楹聯中，匾額“滄浪亭”的由來廣為人知。它由北宋詩人蘇舜欽起定，取自屈原《漁夫》中的名句[3]，表明遇治則仕，遇亂則隱，清者自清，白者自白的人生哲理，應和了當時蘇舜欽遭彈劾罷免，來蘇隱居時的復雜心境與看清世事浮沉后所堅持的畢生追求。此外，明代御史王獻成辭官回鄉后邀請好友文徵明一起設計并建造了蘇州最著名的拙政園。拙政園的主建筑“遠香堂”之名就取自周敦頤《愛蓮說》中的佳句“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展現出園主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潔品格[4]。又如“荷風四面亭”中的抱柱聯，借用了濟南大明湖對聯之典，巧妙地點出了在這座古樸素雅的六角攢尖亭中可以欣賞到的四季景致：上聯中的“四壁荷花”說的即是夏景，此亭四面環水，遍布廣荷，蓮葉婀娜，微風拂來，芳香襲人;“三面柳”指的是春景，荷池周邊遍植垂柳，每年早春，枝條吐翠，倩影依依。下聯中“半潭秋水”指秋景，秋風瑟瑟，秋雨瀟瀟，只剩一池寂寥，極盡幽清冷寂之美;“一房山”指的是冬景，寒冬襲來，周遭萬物凋零，只剩山形影影綽綽[5]。古人早已經意識到匾額楹聯于一處景致的重要性，正如《紅樓夢》第十七回中，大觀園新建了幾處景致，賈政遍請文人清客來為亭臺樓閣命名題聯時所認為的：如此明艷動人的景致，如此磅礴壯觀的建筑，若沒有匾額標題，無論怎樣都會顯得單調無趣，沒有生氣。

由此可見，匾額楹聯的題寫是一處景致、一處亭榭的靈魂所在，起著畫龍點睛的重要作用，在直觀的視覺美學層面上增加了非直觀的精神層面的內容[6]，不僅增添了景物的觀賞性與游賞的趣味性，還賦予了原本沒有生命的物體人文精神，使其有了人的靈性。而在蘇州，這座被稱為紅塵中一等富貴風流之地的文化歷史古城，園林中匾額楹聯所蘊含的人文精神較其他地方更為多元化[7]，園林中隨處可見哲思與自然意趣的相融相生與巧妙結合，讀來更覺酣暢淋漓。

1.2 書畫作品

自晉朝以來，吳地涌現出眾多的書畫奇才，最著名的是以“吳門四家”文徵明等人為代表的吳門畫派[8]，他們對蘇州園林的建造及其藝術發展有著極其重要而深遠的影響，他們的經典作品最終留在園林中成了精品陳設，留給后世探究時代風貌，挖掘其歷史價值，欣賞其藝術價值。可以說，書法國畫中的山水之景和園林是互成因果的[9]，一方面畫家將畫上的景色移植于現實生活中便成了園中的一處風光，另一方面文人們又提取園林中的景色成為紙上的風景與傳世的佳句，如大師張大千的《黃山圖》等諸多收藏于作品集《畫集》的作品，現在依舊陳列在網師園中，供游人與書畫愛好者欣賞與學習。文人設計修建出精美的園林，園林為文人在宦海浮沉中提供了一處隱居之所;自然為人提供了書畫的素材，人又反之通過自己的妙筆將自然鐫刻進宣紙中，鐫刻進歷史的長河中。自然世界為人類帶來的思想慰藉與精神價值早已超過了其物質價值，這一點在蘇州古典園林中得到了充分體現。蘇州園林中處處表現出來的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互相依存與互相成就[10]，正是現代社會“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思想的延續，是工業時代過去后自然對人類的要求，也是人類自己的追求。

2 師法自然的設計風格

在造園過程中，園主的思想理念一定會融入園子的布局設計中，園林的設計思路與風格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園主對自然、人生和社會的感悟，其中不乏中國傳統儒家、道家等思想，是中國傳統哲學理念在園林中的反映[11]。那么，如何定義和鑒賞一座園林的設計風格呢？通常可以通過理水、花木、疊山與其他建筑的安排設計，觀察與分析其表現出來的相對穩定的、內在的、能夠反映時代精神的表觀特征，以及其中蘊含的園主思想與審美的特性來定義園林的設計風格。

2.1 水體處理

“理水”中的“理”意為梳理、整理，理水指園林的水體處理技藝。園林本身就是自然山水的縮影，水有源遠流長之意，自然而然地成了蘇州古典園林的“血脈”。造園之初，園主首先要“相地”，判斷地理位置的優越性，勘察周圍的水源及水的分布情況[12]，然后設法引入自然界的水為自己的園林增添生命之源。如拙政園中，設計師合理地利用了地形中原有的池沼，園內景物十之八九皆沿水而建，形成了中心包圍式的整體布局。此外，水體的重要性還體現在它不僅可以排蓄雨水，還有調節濕度、澆灌花草之用[13]，同時又與山石、亭臺相映成趣，剛柔并濟。

2.2 植物設計

被稱為園林“毛發”的是花木[14]。蘇州園林中主要為自然式栽植，基本不會對植物多加修剪或是為了美觀而定型（見圖3）。《蘇州園林》的作者葉圣陶認為蘇州園林植物的栽種、修剪著重于表達自然風韻。優秀的造園者同時是一名優秀的植物學家，因為花木的選擇不僅要考慮造園主題，還要考慮當地氣候、實用功能[15]、經濟收益等因素。美感上色、香、形的正確選擇與搭配，能為園林增添視覺、嗅覺、聽覺等多方面的美感。花木與流水、假山、亭榭的組合設計變化多樣而效果多變，總能給人帶來不同的驚喜。

拙政園中花園的聽雨軒被荷花、芭蕉、翠竹環繞[16]，春夏秋冬降雨的大小不同，不同大小的雨滴落在不同的植物上，可以發出各具特色的雨聲。此外，植物亦被文人賦予美好的寓意，如玉蘭、海棠、牡丹的植物組合寓意“玉堂富貴”，金桂與玉蘭的組合寓意“金玉滿堂”。植物也會被人格化，進而表達文人自身清明廉潔的高尚品格和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理想與追求[17]。

2.3 山石疊筑

奇形多樣的假山是園林的“骨架”，疊石造山的手法起源可追溯到兩晉南北朝時期[18]，當時士大夫階層崇尚玄學，愛好奇石，寄情田園山水之間，故彼時的園林風格多崇尚自然野趣，長期以來便成了一種表現我國園林設計風格的重要手法之一。蘇州園林使用糯米、灰漿等材料疊山，符合自然之理。古代疊山目的多為登高望遠、擴大空間，而蘇州園林中的疊山則多用于點綴，塑造景觀小品（見圖3）。太湖石是疊山中最常見的石材之一，其外觀特點是“瘦、透、漏、皺”[19]，符合文人雅士所追求的棱角分明，歷經打磨百折不撓的崇高氣節，故備受他們喜愛。

從立意角度分析蘇州古典園林的整體風格可知，其追求“居于城鎮而享山野之趣”，享受世外桃源的生活[20]。從布局看，作為私家園林，蘇州園林中的府宅園林規劃齊整，花園的設計曲折而靈動多變;從原則角度出發，蘇州人能夠因地制宜，保持自然原生態，體現尊重自然、師法自然的精神，從而達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藝術境界[21]。

3 蘇州古典園林的美學價值

3.1 自然相生的藝術處理

中國園林的一大特點是人與自然相生相依，和諧相處。中國園林如詩如畫，浪漫的景致熏染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與畫家，他們寫詩作畫，作品與自然相互補充、相互融合，在自我感知的基礎上進行適當的再加工處理[22]，創作出貼合自然的、令人賞心悅目的作品。

依據歷史記載，蘇州園林的主人大部分是文人士大夫，還有一些園林則是由著名畫家設計的（如文徵明之于拙政園）。他們在設計規劃園林時，巧用中國山水畫的思路，這也是一種傳承中國傳統文化的方式。如蘇州園林中的藝圃，處處明朗簡潔，文震亨《長物志》代表的明代美學對園林的審美概括為“刪繁去奢”四個字[23]。木質的門、紙糊的窗、素雅的墻，這些理念與藝圃的設計思路不謀而合，都體現出一種別具一格的人文情思。蘇州手工藝人高超的技藝、優雅含蓄的風格甚至得到了皇帝的肯定，使得蘇州園林能對紫禁城中的各花園產生影響，對皇家園林（如圓明園、頤和園等）產生影響。穩定、和諧與文明是設計師的設計初衷，其設計形式也潛移默化地促使共同價值追求的形成與發展，通過物質價值與精神產品的交流互換，蘇州園林展現了中國造園工藝的成熟、成功，體現了藝術家高雅的價值追求[24]。

3.2 四季之景的視覺沖擊

植物是構成古典園林的基本要素，在美化園林環境、豐富園林意境等方面起著重大作用[25]。受植物生長習性、適應環境能力、自然條件等因素的影響，植物生長的不確定性較強，是園林中變化大且在視覺上更直觀的部分。蘇州園林有條不紊地安排植物花期，嚴格遵守植物自身生長規律[26]，兼顧視覺效果，使四季景觀各有不同，色彩搭配豐富（見圖4），美不勝收。冬去春來之際，玉蘭盛放，霓裳片片，素雅清新，亭亭玉立。無論你是否注意到了玉蘭花，它都在那里亭亭開放，不需要綠葉的襯托與點綴，就那樣欣欣然開滿了一樹。6月，盛夏來臨之前，荷花荷葉賦予園林典雅的江南氣息與味道，荷花在風中開放，荷葉在風中舞蹈，花的清香彌漫開來，帶著一池惹人憐愛的粉紅，讓人擁有純潔、清澈的心境[27]。秋冬與春夏的景觀形成明顯對比，使四季的景觀辨識度更加明顯，凸顯園林植物景觀設計思路之奇妙。進入秋冬，也別有一番奇趣意境，落葉、枯木、暖陽呈現出一種壯闊之美。四季之景、自然之趣于一園中皆能體會。

3.3 各具寓意的植物要素

園林中植物的選擇與養護要按照植物本身的生長習性，遵循自然的規律，遵循總體符合園林精神文化的原則，在此基礎上進行適度創新與發展，以滿足現實需要[28]。在植物選擇與培育時，通常會進行“德行考察”“寓意考察”。大多數植物都給人積極向上、樂觀的價值觀念，借這些植物可傳達中華傳統美好品格。滄浪亭以竹聞名，也是在向世人傳達一種對真善美等美好品質的不懈追求，對剛正不阿、堅強勇敢等品質的贊美與弘揚。

人是高級動物，通過擁有精神生活而區別于僅滿足于物質生活的其他生物。人具備理性思維，在主動學習或被動接收某種觀念時，能作出理性的選擇[29]。人對于美的認同與欣賞，會在有意無意之間指引著人們前進，蘇州園林選育有品格的植物的出發點大概就在于傳遞正能量，呼吁人們重視精神世界的健康與豐富，成為一個世事洞明、人情練達而又不失可愛的人，一個澄凈通達的人[30]。

4 結語

蘇州古典園林是我國園林文化的精粹，它的設計展現了一種樸素的精致和一種生命的哲學，這種淳樸怡然的設計思路與設計風格充滿了人生的智慧。蘇州園林如同一個經歷豐富的老者，有天然的端莊典雅、卓然超群的氣質與風度，它教會人們尋找別樣詩意的生活，就像在寒天漫雪里坐著小舟，在湖心亭溫酒對飲，看“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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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嚴佳瑜（2001—），女，江蘇蘇州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典園林文化。

梅曉如（2002—），女，江蘇南通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典園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