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

TO木各格：

這是一個屢次登上《中學生博覽》小說top榜前三名的女孩兒。我還模糊記得她的一篇文章里寫自己坐著綠皮火車的畫面，文字是一扇窗，透過這扇窗我們能簡單勾勒這個人的面貌。能寫出如此靈動的文字的女孩子，也一樣是個漂亮朋友吧！

或許我該慶幸那次月考成績全班第一。

班主任破天荒賦予我這個新晉第一名特殊權利：可以在換座位的時候任意選擇想坐的位置。

那時我正坐在最后一排，話音剛落，全班人齊刷刷回頭，五十雙眼睛瞬間落在我身上。我被這些視線盯得不知所措，目光掃過這片神態各異的臉，鬼使神差般地，對上了一雙異常明亮的大眼睛。

因為我當時腦子嗡嗡，完全沒去考慮想坐在哪個暗戀對象或是小姐妹旁邊，下意識給出了我的答案。

于是第二天，我就光榮地移動到教室第二排，并且擁有了這位眼睛如同玻璃珠的同桌——楊白。后來談論到這次戲劇般的選座位，我問她眼睛怎么這么亮，她信誓旦旦地告訴我是因為她媽懷她時被她爸嚷著吃蛇膽，是蛇膽明目。我驚得目瞪口呆。

剛在她身邊落座，她就要給我展示什么按摩大法，明目張膽地扯過我的手在老師眼皮底下揉搓。時而捏得痛了，我連連甩手要擺脫她的魔掌，卻被她大力按著不讓亂動。來去幾下，老師怒了，向班主任告狀我這個乖乖小孩兒竟然也開始上課目中無人地打鬧。在數學老師的聲討下，我和楊白被迫調開，這場由我主動的同桌時間僅僅維持一天便草草收場。

“我確實不能和你坐在一起。”楊白高深莫測，“我會變得太鬧騰了。”

不過，也要感謝這寶貴的唯一一天同桌時間，讓我開始了解這個和我在很多方面莫名相似的人。楊白和我的字跡像到我的媽媽都分不清楚的程度。多虧了這種相似，我逃過好幾次傳的紙條被翻出來的慘劇。

楊白越長開越招人喜歡，尤其是那雙迷惑過我的眼睛，簡直愈發動人如含秋水。有時候她坐在我前桌，轉過身趴在桌子上同我講話，身旁透明玻璃窗外透過層層樹葉零星灑下的光落在她烏黑直發和瞳孔里，看得我發愣。直到她喊了好幾聲，我才反應過來，然后招來她嫌棄的眼神。

男生們將她列為校花，楊白對“校花”這項帽子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但這稱號給她帶來的麻煩可不小——總是有男生跑來班里圍觀她，楊白對那些目光向來不屑一顧，依舊拽著我到處瘋跑。不僅是楊白，我一個人走在校園人流稀少的地方突然撞見他們的身影，想跑都來不及。

“楊白呢？”其中有人問道。

“不知道。”我如實說。

“喲，我看你每天不是跟她挨得很緊嗎？”人群中不知道誰開口，然后一陣陰陽怪氣的刺耳笑聲從他們中爆發。

羞辱后我被允許離開了，狼狽逃跑的樣子又招來嘲笑。楊白知道這件事后，第一次表現出怒不可遏，她一氣之下告訴了家長和老師。次日，她的父母趕到學校，在和高年級教導主任溝通下又往返幾次校長室。這樁引起全校關注的騷擾事件才終于告一段落。

她穿著紅白相間的校服坐在石階上，雙眸垂下。我知道她對于將我招惹進來很愧疚，長睫毛將她眼底的情緒擋得嚴實。夕陽將她白皙的臉染上緋紅，我看到一滴汗從她額角滑落。

“我們來討論劇情吧。”我喝了一口罐裝飲料。

“啊？”這下輪到她呆呆傻傻了。

我把獨屬于我們的漫畫本推到她面前。她慢慢伸手接過，翻開新的空白一頁，念叨：“OK！打敗惡勢力，主人公成長了！”

我和楊白沒有因為這點兒污言穢語而疏離，黏在一起的架勢反而變本加厲。我在她面前開玩笑般故意嘆息得很夸張，感嘆太過美麗也是一種罪過。她仍然是那副并不在意的樣子，說自己整天對著鏡子也看膩了。有時盯著她的臉，覺得每一處都精致得恰到好處，但很神奇的是，我從來沒有產生過嫉妒這種想法。

這可能是因為接觸過程中楊白和其他人腦補的高冷女神形象相去甚遠。她喜歡蹲在小樹林里吃兩塊錢一碗的劣質泡面，被辣到鼻涕眼淚一把，被我嘲笑后，還不忘順帶把沾滿油的手摸過來掐我。

我一直將畫畫當成是繁重學業中的課余愛好，但她的重心好像越來越偏向這些在紙上呈現出的斑斕世界。我還在日常和數學題對抗，正在交戰到興奮點上，她跑過來突然說道：“我想學畫畫。”

“學啊，你有時間嗎？”我還在用筆密密麻麻列驗算式，頭都沒抬起來。

“我的意思是，我下去當美術生。”

我停筆，抬起頭來對上的是她閃爍的雙眼，里面跳動的是熾熱火焰。

楊白的想法很瘋狂，身為理科重點班的一分子，半路轉頭去當藝術生，這難度幾乎令我無法想象。我心里想的只有好好考試，邁上多數高中生都會走的路線，填滿一門門科目的試卷：而楊白一身反骨，似乎鐵了心要奔向她心中的烏托邦。不用想也知道，她的這個決定讓家里鬧翻天，可每每談及于此，她總是像個沒事人一樣輕描淡寫，篤定她父母總會同意。

楊白的固執最終換來父母的妥協，不過開出的條件是要送她到專門練習美術的學校，讓她盡快趕上同屆美術生的進度。

“不知道要去哪兒，可能是蘇州吧。”她說。

走廊外瓢潑大雨，天空漆黑如潑墨，風洶涌地刮進來。楊白的雙眼沉沉如深潭。眼尾上揚，目如朗星，此時她的眼是我見過最亮的一次。我不確定是因為有雨滴滴落，或是什么其他東西造成的美麗模樣。

我的嗓子突然哽住，一句話也說不出。

高考完，班里大家都一沓一沓收拾漫天紛飛的試卷，習題冊、課本、無數空了的筆芯……我和四周的人約好晚上的飯局，抱起裝書的箱子剛站住，由于箱子內容爆滿而發出書本的抗議，厚厚一大本掉在地上。

是那本原創漫畫本，正正面朝下安靜地躺在地上，我將它撿起。從最后一面開始紙張嘩啦啦從指尖掠過，我這才發覺，漫畫本從后往前翻起的頁面畫滿了人物速寫。

仔細一看，原來是各種各樣表情的，我的臉。

這個漂亮的，小混蛋。

我突然想起在某個胃不舒服的下午，在上課鈴打響之后跑出教室，走廊是已經是靜悄悄了，時不時從對面飄來讀書聲。我捂著嘴繼續下樓，只想快點兒趕到廁所。

樓上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我心如死灰靠在欄桿邊，以為難逃班主任魔掌。

抬頭，楊自流著汗的臉出現在我眼前，她三步并作兩步跨到我身邊。

“等等我呀！”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