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阿拉伯國家博物館產業崛起

曹笑笑

過去20年間，博物館產業在海灣地區文化繁榮過程中承擔了重要角色，在促進國民身份認同、提升國家軟實力、構建國際形象、促進旅游業發展、作為國家外交重要手段等方面的作用不可低估。

阿聯酋具有絕對優勢

海灣阿拉伯國家的博物館建設始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進入21世紀后，博物館產業對地區經濟、文化和社會建設的意義變得格外重要起來。過去20年被認為是海灣阿拉伯國博物館產業發展的黃金20年，其間，一系列由國家主導的、具有地區乃至世界標志性的大型博物館項目陸續建成，代表性的有阿聯酋阿布扎比的薩蒂亞特島，島上項目包括謝赫扎耶德國家博物館（由大英博物館幫助設計并建造）、阿布扎比盧浮宮（由法國盧浮宮幫助設計并建造）、古根海姆阿布扎比博物館（由全球連鎖博物館品牌古根海姆協助設計并建造），以及卡塔爾多哈的國家博物館和伊斯蘭藝術博物館等。

在這一領域，阿聯酋在諸多海灣阿拉伯國家中具有絕對優勢。國內起步較早的沙迦，自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重視對文化遺產的保護，1996年開館的伊斯蘭文明博物館是阿聯酋首家伊斯蘭文化博物館，館內的數千件藏品反映了歷史上伊斯蘭文明在科學、文化、藝術等方面的杰出成就;沙迦藝術博物館則收藏了阿聯酋和中東其他國家藝術家的現當代作品，并在1997年4月沙迦國際雙年展期間開始對外開放。

在迪拜，2006年全球知名藝術品拍賣行佳士得在迪拜開業并舉辦了中東第一場現當代藝術拍賣會。2009年，阿聯酋成為世界最知名藝術展——威尼斯雙年展的永久展館。

隨后，阿布扎比為了與迪拜在旅游、地區知名度等多方面展開競爭，憑借其雄厚的石油資本開始大規模興建博物館。謝赫扎耶德國家博物館、阿布扎比盧浮宮、古根海姆阿布扎比博物館這些具有國際辨識度的博物館陸續在薩蒂亞特島建成。目前，阿聯酋已經形成了以歷史、考古、遺產等博物館為特色的沙迦博物館群，與全球領先行業品牌合作的阿布扎比博物館群，以及以現代藝術、生活藝術博物館為特色的迪拜博物館群三足鼎立局面。

卡塔爾是僅次于阿聯酋的第二大熱衷于建造博物館的海灣阿拉伯國家。相同的資源稟賦和文化背景，讓海灣阿拉伯國家在經濟發展模式上趨向雷同，這一點在文創產業上同樣適用，這些國家基本都是依靠建造博物館、文化園區和翻新傳統集市來實現傳統文化的繼承和復興。卡塔爾的“文化強國”打造之路基本沿用了阿聯酋模式，卡塔爾國家博物館和伊斯蘭藝術博物館也是以地區和全球游客為目標。

為何熱衷于博物館產業？

海灣阿拉伯國家之所以熱衷于建設博物館，是因為博物館作為一種文化產品，具有特殊的文化屬性：對內，它承擔著社會教化作用，尤其是大型博物館對于引導民族文化建構、社會文化道德價值建設，鼓舞愛國情懷具有重要作用;對外，博物館是一個國家文化即遺產的物質表現形式，是國家的文化象征。

阿布扎比盧浮宮。

扎耶德國家博物館。

古根海姆阿布扎比博物館。

首先，強化本國民眾文化認同感。

海灣阿拉伯國家大都在二戰后獨立建國，歷史上當地民眾對部落的認同和宗教的認同觀念更為強烈。隨著石油的發現和現代國家的發展，大量外來人口涌入造成了當地人口結構的失衡，如，阿聯酋、卡塔爾80%—90%的人口是由外籍人員組成的，這在世界其他國家是不可思議的。在這樣一個多種語言、文化、宗教且本地人口占絕對少數的國家，構建本民族的歷史記憶、強化公民文化認同意識，以及在多大程度上體現地區文化的開放性和對外來文化的整合度，成為了統治者必須妥善處理的問題。

另一方面，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石油財富的充盈支撐了海灣國家的高福利政策，大量年輕一代前往西方國家接受教育，或進入本國的西方學校學習。在這一過程中，年輕一代的西化現象和傳統文化式微跡象越發明顯。因此，平衡現代化與保護傳統一直是諸多海灣國家的主要政治議題之一，幾乎所有海灣阿拉伯國家都將繁榮本土文化產業、傳承保護遺產納入國家建設的重要目標。卡塔爾《2030愿景》指出：“盡管經濟、社會和政治變革取得了快速發展，但卡塔爾仍需保持其作為阿拉伯和伊斯蘭國家的文化和傳統價值。”2011年發布的國家發展戰略中又進一步指出：“國家發展首要的、持續的挑戰是保持現代生活與國家文化和傳統價值觀之間的平衡。”

卡塔爾國家博物館。

其次，提升本國在地區乃至世界文化中的影響力。

博物館產業在海灣國家成為一個迅速增長產業的另一原因，是這些國家希望通過文化影響力來提升其國際知名度和影響力，進而加強在地區地緣政治博弈中的綜合實力。過去20年，阿聯酋的迪拜、阿布扎比和沙迦這3個城市為競爭區域文化中心這一地位你追我趕，隨后，卡塔爾又主動加入了這場競賽，它們都將藝術和文化領域的競爭作為謀求全球影響力的重要手段之一。

將博物館打造成地標性建筑，本身就顯示了一個國家對于文化、歷史和遺產的重視。沙迦在2019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命名為“世界圖書之都”，多哈在2010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定為“阿拉伯文化之都”。如果說開羅、德黑蘭、大馬士革和巴格達曾是20世紀中東的“文化之都”，那么現在這一中心正在悄然向海灣阿拉伯國家轉移。“經濟可以吸引注意力，唯有文化發展才能贏得尊重”這一觀點已成為了地區共識，海灣國家試圖通過發展博物館產業來打破國際社會對其“石油暴發戶”形象的認知。

迅速發展的原因

海灣阿拉伯國家博物館產業迅速發展的原因可概括為兩點，即皇室引領和取道西方。前者為文化產業發展提供了雄厚資金并凝聚了社會共識，后者則保證了博物館產業發展的高起點，使其得以在短期內進入產業發展的第一陣營。

首先，皇室引領。

和地區其他文化產業一樣，擁有皇室背景的各類私人基金會成為了推動地區博物館特別是私人博物館產業發展的主要力量。在沙迦，幾十年來統治者蘇丹·本·穆罕默德·卡西米致力于推動了眾多博物館和藝術機構的建設，他的女兒謝哈·霍爾也追隨他的腳步創立了沙迦藝術基金會，用于贊助以私人藝術收藏為特色的沙迦藝術雙年展;在阿布扎比，薩拉瑪（阿布扎比王儲的妻子）基金會投資了多個博物館和文化創意園項目。

在卡塔爾，由莫扎王妃領銜的卡塔爾基金會與卡塔爾博物館管理局合作開設了阿拉伯現代藝術博物館，該博物館擁有世界上最大的阿拉伯藝術家雕塑和繪畫收藏品之一;在科威特，知名的塔里克博物館就是由其第一任文物部長成立的，用于展示他的私人樂器、珠寶和繪畫收藏;在阿曼，私人博物館由祖拜爾家族創立并資助，于 1998 年開放，以支持阿曼國家博物館的發展。

蘇富比當代藝術高級副總裁邁克爾·麥考利說：“在過去5年中，來自中東的客戶在全球拍賣中累計花費了 8.3億美元。他們在藝術領域的投資具有重要價值。顯然，我們正處于中東‘文化創造時代的開始階段，這重新定義了博物館的身份和角色。”

其次，取道西方。

海灣阿拉伯國家博物館產業的發展基本是在西方國家模式下發展起來的。上世紀90年代，不少傳統西方博物館在資金減少的情況下面臨不斷加劇的經營壓力，與此同時，資本、旅游和技術的全球化以及發展中國家經濟的發展，為西方文化產業謀求向外發展提供了機遇，海灣阿拉伯國家因其雄厚的石油資本和對發展自身文化的需求，成為了西方國家文化產業傳播的主要陣地。其間，雙方合作的模式主要有兩種：

一是古根海姆模式。就是基于全球化理念，采用品牌連鎖加盟方式，由古根海姆博物館負責提供品牌使用權、決定建筑方案、指派博物館管理層、出借展品并協助策展，而當地投資方則需要繳納加盟費，并承擔土地購置、場館建設、實際運營等各項具體費用。這一模式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是全球私人博物館連鎖經營的典型代表，在德國、西班牙、美國、意大利、芬蘭、俄羅斯等地均有古根海姆的分館。阿布扎比的古根海姆分館是該連鎖品牌在中東地區開設的第一家、也是目前唯一一家分館，于2017年對外開放。

二是特許經營權模式，以阿布扎比盧浮宮為代表。2005年，阿布扎比政府主動向法國政府提出，希望與盧浮宮合作在阿布扎比建造一座世界級博物館。這是因為，當時的阿布扎比雖然是阿聯酋的首都，但其知名度遠遠不如迪拜，阿布扎比旅游局認為，“酒店和商場不足以讓阿布扎比和地區其他城市區分開來，只有文化、價值觀和主張才能。”雙方經過2年的艱苦談判，于2007年3月簽署合作協議，內容包括阿布扎比向法國支付將近10億歐元費用（其中4億歐元用于盧浮宮這一品牌30年的使用權，1.9億歐元用于15年的展覽組織服務，1.65億歐元用于12個法國博物館專家組成的法蘭西博物館事務署的服務費用），而法國向阿布扎比提供的主要服務包括：博物館的設計與建設，為博物館發展制定長期戰略規劃，制定藏品收購計劃以確保其在最短時間內躋身國際一流博物館，以及通過成立阿布扎比索邦大學為其培養博物館運營所需的各類專業人才。

通過這類項目的合作，海灣國家不僅建起了一座座令世人嘆為觀止的建筑，更重要的是獲得了一個行業從無到有所需的專業經驗、知識與人才儲備及行業地位。

從城市博物館到博物館城市

盡管未來博物館產業仍將在海灣國家的發展計劃中占據重要位置，但其發展模式和內涵將出現一些新的變化。這是因為，在石油價格下跌和新冠肺炎疫情導致各國財政緊張的背景下，以規模和數量取勝的粗放式發展模式終將難以為繼，未來這一產業發展也將更注重內涵式發展。具體來說，就是更為注重對人的培養，特別是對青年一代藝術和文化創意能力的培養。

在這一過程中，博物館的形態和社會功能也將隨之變化。從形態上來看，博物館場所將從單一、封閉的場所逐漸向文化綜合體轉變，例如，將于2022年啟動建設的利雅得藝術博物館就將建成一個“沒有圍墻的博物館”，以實現城市博物館向博物館城市的轉變;從社會功能上來看，博物館將逐漸從之前的考古中心轉向更為貼近民眾的文化社區，除了用于展物外，它更是公共工作室、畫廊、體驗室和舉辦學術論壇、藝術沙龍的教學場所，以及培養未來藝術家的實踐場所。

結語

藝術與國家政治的結合是海灣阿拉伯國家文化戰略的突出特征，通過復興以阿拉伯為中心的伊斯蘭文化產品和實踐，他們得以重新闡明其阿拉伯和伊斯蘭身份的含義。未來，博物館作為一個國家和城市的文化軟實力象征，在海灣阿拉伯國家對外交往中發揮的作用也將越來越明顯。

（責編：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