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偉


血紅的木棉花,血紅的攀枝花,英雄的城市,英雄的人民。曾經的小小渡口,如今的鋼鐵大城。
烈日盤踞頭頂,炎夏炙烤鋪天蓋地;高爐流出鐵水,金屬長龍應運而生。每次來到攀枝花,不論寒暑,目之所及、心之所想,都是燥熱。這股子熱,源自五十多年前由天南地北匯聚而來的英雄兒女。
近一個甲子過去了,不論是皓首衰鬢的“攀一代”,還是奮斗不息的“攀二代”,抑或是青春昂揚的“攀三代”,人人心中都會涌起傳自風云激蕩年代的呼喊——在三線,為我們深愛的共和國干出一個穩穩當當的大后方!而這個曾經“晴天一把刀,雨天一潭泥”的“爛泥田”,經過三代建設者的接力建設已變身為現代化大城市。
整治“爛泥田”
“苦啊!那個年代住席棚子,喝黃泥巴水,出門連路都沒有!”1972年,丁愛譜一家從大連千里迢迢來到攀枝花,投身三線建設,“我生在東北,冬天太長太冷,從小就想到南方生活。那時候聽說要到攀枝花,內心還是非常期待的。”
然而,踏上金沙江畔這片土地的那一刻,丁愛譜就“傻眼”了:“陽光比刀子更烈,雨水比石頭更‘硬。”
從祖國的海北來到祖國的天南,整整49年。當年28歲的青年,如今已是滿頭華發。近半個世紀,丁愛譜在奮斗的道路上從未停歇,只為在這片山地里建造一座理想之城。
“理想中的這座城市必定是鋼筋鐵骨的……”丁愛譜的思緒瞬間拉回49年前,“像大部分來這里的人一樣,我也到了煉鋼廠。我在廠里干過保育員、鍋爐工、攪拌工、選料工、清潔工等十幾個工種。”
“丁阿姨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每次領導分配工作,從來不講條件好壞,報酬高低,都是盡職盡責完成。”用攀枝花市紀委監委宣傳部部長林莉的話說,就是“革命工作沒有貴賤之分,只有分工不同,這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廠里曾有一份記錄,丁愛譜工作的22年間,連續374個星期天沒有休息,有18個春節是在廠里過的。每過一個春節,她都會在心里暗暗記下,這個“第二家鄉”又平整了多少山地、挖掘了多少隧洞、建起了多少廠房。
每次看到幼兒在寬敞的校園里成長、學習,丁愛譜就會想起自己擔任保育員時的工作。“當時幼兒園條件很差,工廠灰塵滿天飛,噪聲震天響,幼兒園的席棚子擋不住灰塵,小孩的臉上一哭就成了小花臉,工廠嘈雜聲讓孩子睡不著覺。”丁愛譜一直說,“那時候的娃娃苦哇!”
“孩子都是爹娘的心頭肉!”為了把孩子看護好,讓孩子的父母安心在崗位上工作,她想出了一個好辦法——去衛生所要來藥棉,從家里帶來紗布,把棉花搓成小球,堵在孩子的耳朵里,減少雜音讓孩子睡好覺;把紗布蒙在孩子臉上,就能擋住灰塵和風沙。
“其實,當時丁阿姨自己的孩子也在幼兒園,當孩子看到媽媽抱著別的小孩不抱自己,就一個勁地哭,把小手伸向媽媽,可是總也夠不著自己的媽媽。”說到這里,林莉眼中含著淚花。
“現在這座現代化的城市,以鋼鐵聞名,能產出排名全國第一的精品。參加工作時,我還當過一次全廠第一!”丁愛譜說自己是攀鋼煉鋼廠投產以后第一位女攪拌工,“光瀝青就有四百多攝氏度,干了一段時間我這個臉就熏成黑色了。那時候才明白什么樣的工作才能被稱作高、危、重。”
從1972年到達攀枝花,到1992年退休,整整二十年時間,丁愛譜兢兢業業、任勞任怨。臨退休前,煉鋼廠給她分了一套房子。她卻找到了廠長:“我是一個快退休的人了,不能再給攀鋼和這座城市做更多的貢獻了,把房子讓給別的職工吧,困難我們自己克服。”
“住過很長時間的‘干打壘,有個平房住就很知足了,還要什么樓房!”雖然廠領導不同意,丁愛譜還是三番五次去“退房”。最終,她如愿以償退掉了房子。此后,丁愛譜又先后兩次讓出單位分配給她的房子,至今她還住在長壽路街道60多平方米的老房子里。那一條街上的老房子都是丁愛譜那些“攀一代”手把手建起來的:“房子雖老,有感情!”
2009年,丁愛譜已經65歲了。看著面積越來越大的城區管理起來越來越復雜,丁愛譜就以個人名義成立了“丁愛譜工作室”:“為城市管理出把力!”社區廣場健身器材壞了,她叫人抬到家里保管好,再掏錢買來零件,組織社區黨員義務修理;她組織黨員捐款為社區公園買來樹苗,建設“黨員林”;她組織社區居民常年在社區開展文明勸導、衛生清掃、治安巡邏、網吧監督……
在攀枝花近半個世紀,丁愛譜先后獲得全國優秀共產黨員、全國“三八”紅旗手、四川省勞模、冶金戰線先進個人等100多項榮譽稱號。走近杖朝之年,容顏變了,但丁愛譜從未更改那份初心:“毛主席說,攀枝花是他最牽掛的地方。我想,只要建設好廠子、建設好這座城市,讓來攀人安心工作,攀枝花的戰略目標就會達成,毛主席就會放心。”
在熱土上修煉“大國工匠”
“不好意思,進門要脫鞋哈!”到攀枝花整整48年了,但生于遼寧鞍山的黃明安依然保持著東北人進門脫鞋的習慣,“雖然干燥、灰大,但這座全國唯一以花命名的城市,也應該干凈整潔啊!”
鞍山一帶的人,東北口音極其濃郁,雖然離家時年僅14歲,但黃明安的東北話卻仍像遠在老家的親戚那樣地道。與老家親戚不同的是,黃明安的語速特別快:“可能是干活兒太急,養成習慣了。其實,這與攀枝花這座城市的建設速度是契合的。”
如果不是這樣著急的個性,昔日的小小渡口怎能在短短十幾年時間里成長為內地鋼城攀枝花;如果不是這樣著急的個性,黃明安怎能在三十多年的工作生涯中一個人就負責實施三十余項技術革新項目,為攀鋼這一家企業創造千萬余元經濟效益!
在黃明安的工作生涯中,有一個年份特別值得銘記。2014年,時任攀鋼集團攀枝花鋼釩有限公司軌梁廠軋鋼備品工高級技師的他獲得第十二屆中華技能大獎。
“中華技能大獎創辦于1995年,每兩年一屆,每屆評選30人,是政府對技術工人的最高獎勵,業內獲獎者俗稱‘大國工匠‘工人院士。” 攀鋼集團高級顧問、原黨委副書記張治杰說,“他是我市繼十九冶周樹春(第十一屆獲獎者)后獲此殊榮的又一技術工人,是攀鋼集團的首位獲獎者。”
作為在攀鋼集團成長起來的技術工人優秀代表,黃明安榮譽等身,但他總是謙虛地說:“受之有愧!”因為他內心深處明白,攀枝花是一座工業城市,自己是“三線建設”的艱苦奮斗大環境培育的“小花”。
1969年,黃明安10歲,弟弟黃明濤剛滿5歲,父親黃德山前往西南腹地支援“三線建設”,成為最早的攀枝花建設者之一;4年后,母親馬鳳娥帶著黃明安兄弟倆奔赴攀枝花:“當時,這里根本算不得城市,甚至不如鞍山的郊區。”
14歲的哥哥,9歲的弟弟,兩人比賽學習,他們的父母也在比賽工作。他們家兩代人心里都明白:“把這個荒涼的地方建設成一座真正的大城市,就是他們這兩代人的歷史使命。”因工作成績突出,黃德山被評為攀枝花市先進個人,馬鳳娥被評為四川省勞動模范、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
“在父母的影響下,我們兄弟畢業后,先后進入攀鋼軌梁廠 ,成為攀鋼工人。”參加工作后,黃明安先后在攀枝花市日雜公司、攀鋼初軋廠、攀鋼軌梁廠工作,從事的都是最基層的工作,直到退休前他都在一線。“跟軋鋼打了幾十年交道的我見證了,廠里的設備和技術更新迅速,攀枝花城市發展日新月異。”
黃明安說,自己這一代攀鋼工人,大都是以攀枝花建設初期的“六金花”“八闖將”和新時代“十二英杰”等先進典型為榜樣,繼承和發揚“艱苦創業、無私奉獻、團結協作、勇于創新”的“三線精神”。“一花獨放不是春。”少年時代生長在東北,黃明安對這句話的感悟遠比常人更為深刻。被任命為攀鋼釩軌梁廠萬能軋鋼車間軸承預裝班班長后,他將自己的技能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年輕同事。
經過幾年的錘煉,軸承預裝班從剛成立時只有一名技師到現在擁有一名高級技師、兩名技師、三名高級工,技術力量有了長足的進步,先進的班組管理與不懈的努力創新相互融會貫通、相得益彰。他所帶的班組先后獲得“中央企業先進集體”、省市“工人先鋒號”“模范職工小家”“全國機械冶金建材系統先進班組”等榮譽。在黃明安和團隊成長的同時,攀枝花市先后獲得國家衛生城市、全國雙擁模范城、國家知識產權示范城市、中國地級市百強品牌城市等幾十項榮譽。
接過“花城”建設“接力棒”
“52年前,我爺爺帶著全家從遼寧來到攀枝花建設攀鋼。后來,父親接爺爺的班,也進了攀鋼。而我,如今在攀鋼軌梁廠工作,是名副其實的‘攀三代。”攀鋼軌梁廠吊車作業區點檢組組長沙晉平,這樣簡述自己一家和攀枝花的三代情緣。
不同于爺爺而立之年才到攀枝花這個“第二故鄉”,沙晉平從記事起就在這座鋼城生長。
1969年,沙晉平的爺爺沙壽家到了攀枝花,成為三線建設最早的一批建設者。11年后,剛剛步入工作崗位的父親沙方石也參加了攀鋼二期建設。
沙晉平所在的軌梁廠,是攀鋼目前極具競爭力的板塊,所生產的含釩百米鋼軌,是國內唯一獲得“國家出口免檢”證書的頂級鋼軌。作為土生土長的攀鋼子弟,沙晉平曾短暫離開過攀枝花。2011年從四川機電職業技術學院畢業后,沙晉平就被派到了西昌工作。沒承想,僅僅半年之后,他就被調回了攀枝花。
“當時確實想離開這里,大環境不好嘛!”沙晉平還記得,十年前鋼鐵行業不景氣,而攀枝花在經過幾十年快速成長后似乎也遇到了“煩惱”,“在省內,相比成都乃至距離攀枝花最近的西昌,這兒的城建、管理各方面的發展速度都慢下來了。”
“但人活一輩子,總得有點信仰。”沙晉平說,“老一代三線建設者,把對國家事業的那份執著,一代一代傳了下來。在我家,這份執著由爺爺傳遞給了父親,現在又傳遞給了我。我要繼承那份初心、秉持那份使命,讓我們接下來的路越走越寬、越走越遠。我不能離開這座城市,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
如今,因供給側結構性調整改革而煥然一新的攀鋼集團,集中精力轉型釩鈦業務,釩產品、鈦精礦等產能產量居全國第一,含釩超長百米鋼軌助力中國高鐵跑出世界速度。
與此同時,攀枝花城市建設重新邁入快車道。2018年,四川推進區域協同發展,構建“一干多支、五區協同”新格局,攀枝花是攀西經濟區的重點。“攀枝花再次創業,作為‘攀三代,我們要帶頭跑起來!”隨著工作年限的增加,沙晉平漸漸發現了工作上更多的價值,“祖輩們來到這里把鋼城建了起來,這里就是我們的家,我們要把這個家愛護好、保護好。”
如今,攀鋼人正在加速建設一個更加日新月異的攀枝花。(責編/范吳瑕)
記者手記:
攀枝花這個名字非一般的浪漫,它的曾用名“渡口”卻是那樣的驚心動魄。山花爛漫,姹紫嫣紅;金沙水拍,波濤呼嘯。這座因理想拔地而起的城市,必將因理想走向更絢爛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