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文化安全? 文化自信? 文明互鑒? 文化強國
【中圖分類號】 G122?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1.13.015
在國際社會,文化領域始終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涉及民心向背、國族身份、政治合法性等問題。歷史上,徹底消滅一個國家無非兩種方法,第一種是肉體上的消滅,第二種是文化上的同化。二戰后至冷戰前,國際沖突主要表現為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冷戰后國際沖突則主要表現為一國的內部沖突,且導火索往往是思潮、宗教、意識形態等領域的斗爭。
2014年4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國家安全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上指出,“要構建集政治安全、國土安全、軍事安全、經濟安全、文化安全、社會安全、科技安全、信息安全、生態安全、資源安全、核安全等于一體的國家安全體系”。其中,政治安全是根本,經濟安全是基礎,文化安全同軍事安全、科技安全、社會安全共同成為維護總體國家安全的重要保障。
文化很重要,但目前缺乏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定義。一般來說,文化包括三個層次,即器物文化、觀念文化和制度文化。漢語中文化的最初含義為“文治和教化”,古籍《周禮》即有“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的說法。西漢劉向在《說苑》中有“文化不改,然后加誅”的表述,此處的“文化”與武力征討相對。當代哲學家張岱年認為,“文化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文化專指文學藝術。最廣義的文化指人類在社會生活中所創造的一切,包括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的全部內容。次廣義的文化指與經濟、政治有別的全部精神生活的成果,我們一般把社會生活分做三個方面:一是經濟,二是政治,三是文化。”[1]
《中國大百科全書(哲學卷)》中對文化的定義為:“廣義的文化總括人類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的能力,物質和精神的全部產品;狹義的文化指精神生產能力和精神產品,包括一切社會意識形態,有時又專指教育、科學、文學、藝術、衛生、體育等方面的知識和設施,以與世界觀、政治思想、道德等意識形態相區別。”[2]美國著名文化人類學家魯斯·本尼迪克特對文化的定義是“文化是通過一個民族具體的實踐活動而體現出來的異于其他民族的一種思維模式與行為習慣”[3]。該定義強調文化對于民族的識別效應。
文化安全是國家身份認同的基礎
文化不只具有修養性情、陶冶情操、滋養精神的功能,也具有安全屬性。在國際社會,文化領域看似陽春白雪,但也有刀光劍影。正如著名文學理論家與批評家愛德華·薩義德所說:“文化成了一種舞臺,上面有各種各樣的政治和意識形態彼此交鋒。文化決非什么心平氣和、彬彬有禮、息事寧人的所在;毋寧把文化看作戰場,里面有多種力量嶄露頭腳,針鋒相對。”[4]英文的“safety”和“security”兩個單詞都可與漢語的“安全”一詞相對應。但是,文化安全中的“安全”一詞則用“security”,其一方面指安全的狀態,即客觀上沒有威脅,主觀上沒有恐懼;另一方面指維護與塑造國家安全狀態的能力。如果自身能力不強,對安全、風險狀態評估得再客觀、再準確,也是沒有實際意義的。
作為國家安全的一個領域,文化安全的前提是保護傳統價值,這些價值通過社會領域的精神、道德、歷史、宗教等來體現。文化安全意味著民族文化身份不受有可能破壞其根基的內外部因素所威脅。[5]有學者認為,國家文化安全主要包括:語言安全、風俗道德安全、價值觀安全、生活方式安全。[6]本文認為,文化安全是指一國的民族精神、理想信念、主流價值體系等觀念形態的“文化特征”、“文化主權”處于相對沒有危險和不受內外威脅的狀態,以及其保障持續安全狀態的能力。文化安全是國家身份認同的基礎,是國家安全的重要保障。
文化安全概念的提出源于全球化,即存在文化傳播和文明互鑒的可能,也存在文化入侵和文化霸權等外來威脅的可能。在國家安全領域,文化既可以是國家安全的工具,也可以是國家安全的目的。在外交層面,文化對外交政策的作用取決于文化對國家經濟和政治安全的貢獻。[7]文化安全還同文化身份關系密切,氣候變化、移民、全球化等會對國家的文化身份構成威脅,進而被感知為“文化不安全”。[8]全球化一方面催生集體行動以解決共同問題,另一方面,也帶來了各種沖突、競爭和矛盾,導致民粹主義、新殖民主義、宗教原教旨主義、反智主義等的興起。文化安全也是隨之出現的一個議題。
不同主體對文化安全有不同的理解和認知側重。發展中國家關注西方文化對本國傳統文化的解構,突出國家層面的文化安全;美歐等西方國家強調移民群體和非移民之間的文化沖突,以及化解“白人至上主義”與“多元文化主義”之間的沖突;聯合國人權機構等國際組織則更強調弱勢群體的文化安全,如塔利班統治下的伊斯蘭女童、土耳其的庫爾德人等。
在很多國家,政府將文化安全作為優先政策,以防范外來文化的“負面”影響。在法國,“文化例外”政策是構建法蘭西民族文化認同,維護法國國家文化安全的前提和保障。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這個詞匯被用來談論現代化如何威脅和改變原住民的生活方式,文化安全往往同土著人與白人的互動有關。在加拿大,文化被定義為一套政治價值觀,而不是社會所認同的由藝術和知識所體現的現實:“我們的原則和價值觀——我們的文化,根植于對寬容的承諾、民主、平等和人權等[9]”。在加拿大等西方國家看來,維護主流的政治價值觀是確保文化安全的關鍵要素。加拿大政府所謂的文化安全,具有更多政治含義,即外來文化對加拿大主權和文化權力造成的威脅。非洲在實現“非洲性”與“世界性”融合的同時,強調保護傳統習俗、文化遺產(包括遺跡和部落藝術品等)免受自然侵蝕、經濟發展和恐怖主義等威脅。各種文化安全定義的共同點在于,保留文化特性在現代化和全球化等挑戰面前免受威脅和傷害。[10]
雖然文化安全很重要,但是文化安全具有相對性。在全球化時代,不存在“絕對安全”或“絕對純凈”的文化。所以,不計成本地尋求絕對的文化安全是不理性也是不切實際的。一國文化在受到其他文化影響的同時,會對其產生投射和反作用。對于處于相對弱勢的國家來說,保持獨特的文化身份確實是一大難題。然而,也不能因此故步自封、自我封閉,唯有對內堅持文化自信,對外推動文明互鑒,才能在開放的背景下不斷提升自身免疫力。
文化自信是維護與塑造文化安全的前提
堅定文化自信,是事關國運興衰、事關文化安全、事關民族精神獨立性的大問題。喀麥隆學者丹尼爾·埃通加-曼格爾認為“文化是制度之母”。大多數時候,國家的成長如同人生,決定成敗的不是起點,而是重要轉折點。在轉折點如何選擇很關鍵,一個共性的規律是決定選擇的核心要素往往不是物質利益的刺激和誘惑,而是由內而外的文化和價值觀。
“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在5000多年文明發展中孕育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黨和人民偉大斗爭中孕育的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層的精神追求,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習近平總書記的這一重要論述,深刻地闡明了中國文化的三大基礎,即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以及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三者在時間上由遠及近,但難有清晰的概念邊界,彼此交融、相互促進,都是中華民族厚重的文化脈絡。
1980年12月25日,鄧小平在中共中央工作會議上指出,“在長期革命戰爭中,我們在正確的政治方向指導下,從分析實際情況出發,發揚革命和拼命精神,嚴守紀律和自我犧牲精神,大公無私和先人后己精神,壓倒一切敵人、壓倒一切困難的精神,堅持革命樂觀主義、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精神,取得了偉大的勝利。搞社會主義建設,實現四個現代化,同樣要在黨中央的正確領導下,大大發揚這些精神。如果一個共產黨員沒有這些精神,就決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共產黨員。不但如此,我們還要大聲疾呼和以身作則地把這些精神推廣到全體人民、全體青少年中間去,使之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精神文明的主要支柱,為世界上一切要求革命、要求進步的人們所向往,也為世界上許多精神空虛、思想苦悶的人們所羨慕。”鄧小平所倡導的這“五種精神”,為革命文化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的時代價值作了十分精辟的闡釋,也顯示了中國共產黨人對革命文化的高度自信。
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過程中,中國的應對可圈可點,贏得了國際社會的廣泛贊譽,這不僅體現了中國的制度優勢,也展現了中華民族深厚的文化力量。回顧歷史,中華民族歷經血與火的磨難,從來沒有向命運屈服,在緊要關頭、危難時刻,總是奮起抗爭、自強不息。支撐這個古老民族走到今天的,支撐5000多年中華文明延綿至今的,是植根于中華民族血脈深處的文化基因。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實踐經驗充分說明,比制度更深刻的是文化、文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共產黨領導,最鮮明的特色是理論創新和實踐創新、對內改革與對外開放、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緊密結合。
過去五百年,英國、美國等西方國家推動了全球化進程,導致今天國際社會共同面臨一個“被西方化”的世界,幾乎所有的標準、話語權似乎都掌握在西方國家手中,一些人逐漸失去了文化自信,一方面迷失自我、精神空虛,另一方面出現崇美、媚美、恐美心態。歷史和現實表明,一個拋棄了或者背叛了自己歷史文化的民族,不僅不可能發展起來,而且很可能上演歷史的悲劇。
因此,文化安全首先要維護國家的主流價值體系,維護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在實踐中,要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指導地位,堅持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引領文化建設,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不僅要滿足人民文化需求,也要增強人民精神力量。
在百年的偉大斗爭實踐中,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取得了革命、建設、改革的偉大勝利,逐步形成了集中體現黨的本質屬性、具有厚重實踐特點、擁有鮮明民族特色和時代特征的偉大精神譜系。例如,井岡山精神、長征精神、遵義會議精神、延安精神、西柏坡精神、紅巖精神、抗美援朝精神、“兩彈一星”精神、特區精神、抗洪精神、抗震救災精神、抗疫精神,等等。今天,“生命至上、舉國同心、舍生忘死、尊重科學、命運與共”的偉大抗疫精神,成為這一偉大精神譜系中的最新篇章。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人無精神則不立,國無精神則不強。唯有精神上站得住、站得穩,一個民族才能在歷史洪流中屹立不倒、挺立潮頭。”
價值共振是維護與塑造文化安全的關鍵
核心價值觀念在社會文化中起中軸作用,文化的影響力首先是價值觀念的影響力。世界上各種文化之爭,本質上是價值觀念之爭,也是人心之爭、意識形態之爭,正所謂“一時之強弱在力,千古之勝負在理”。核心價值體系是文化安全的核心。為此,要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繼承革命文化,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更好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為人民提供精神指引。
在國內,中國提出了24個字的核心價值觀,即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面向國際社會,2015年9月,習近平主席在第70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時的講話中,首次提出“人類共同價值”概念,即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
核心價值觀有24個字、人類共同價值有12個字,一段時期內,有不少領導干部關注的焦點是,這么多字能不能記住?能不能把字數壓縮一下?如果不便于記憶,核心價值觀建設的效用就會大打折扣。其實,是這些人的衡量指標選錯了,價值觀建設的最好效果是“日用而不覺察”,對一個人而言,下有底線,上有追求,底線與追求的空間,就是人們的信仰空間。
“中國天眼”是我國天文學家南仁東于1994提出的構想,是他的理想追求,后歷時22年建設,于2016年啟用,這也是我國自主知識產權、世界最大單口徑、最靈敏的射電望遠鏡。其實在“天眼”落成啟用前,南仁東就已經被確診肺癌,卻一直堅持帶病工作。2017年9月15日,中國天眼之父南仁東逝世,享年72歲。有記者曾問南仁東,為什么要放棄國外高薪,扎根大山深處做一個看似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南仁東回答:科學無國界,但是科學家有祖國。南仁東雖然沒有提核心價值觀,但愛國、創新等要素已經成為他信仰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刻意的自覺,形成了內化于心外化于行的價值共振。
中國文化強調價值共振,但是西方國家強調價值輸出,努力用其普世價值“圍剿”社會主義核心價值。2013年8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強調,經濟建設是黨的中心工作,意識形態工作是黨的一項極端重要的工作。馬克思指出:“如果從觀念上來考察,那么一定的意識形式的解體足以使整個時代覆滅。”從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看,社會主義蘇聯先后粉碎了14個帝國主義國家的武裝干涉,經歷了嚴酷的衛國戰爭,取得了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輝煌勝利,卻敗在意識形態戰場。黨的十八大召開后不久,習近平總書記在新進中央委員會委員、候補委員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大精神研討班上的講話中提出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蘇聯為什么解體?蘇共為什么垮臺?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意識形態領域的斗爭十分激烈,全面否定蘇聯歷史、蘇共歷史,否定列寧,否定斯大林,搞歷史虛無主義,思想搞亂了,各級黨組織幾乎沒任何作用了,軍隊都不在黨的領導之下了。最后,蘇聯共產黨偌大一個黨就作鳥獸散了,蘇聯偌大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就分崩離析了。”十九大報告要求,“落實意識形態工作責任制,加強陣地建設和管理,注意區分政治原則問題、思想認識問題、學術觀點問題,旗幟鮮明反對和抵制各種錯誤觀點”。
實現價值共振要尊重文化與價值觀傳播與塑造的規律。如果把文化比作一個人,那么這個人天生就是“慢性子”,需要循序漸進、漸入佳境。而且,文化建設要強調識別效應以及錯位競爭優勢。在價值觀層面,意識形態安全等概念很重要,但是如果讓人感受到你在刻意輸出價值觀、輸出意識形態,那么就已經失敗了。因此,做好這項工作需要更全面的能力,光靠激情是不夠的。從理論上講,研究文化說到底是研究價值觀,傳播文化說到底是傳播價值觀,如果沒有實現價值共振,所有的文化展現可能只是花拳繡腿。所謂價值共振就是激發一種國際社會分享中國的“沖動”。人的主觀感情至少有四種,分別是好奇、喜歡、欣賞、認同。其中,好奇、喜歡是低層次的,往往是器物、功能層面的;欣賞、認同是高層次的,是人文、價值觀層面的。在國際社會,難的不是通路、通電、通郵、通航等,最難的是通心。“攻心聯”是成都武侯祠內的一副對聯,“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后來治蜀要深思”。核心思想是“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毛澤東也曾指出,“政治就是把支持我們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對我們的人搞得少少的。”做任何工作都離不開做爭取人心的事,人心是最大的政治,也是最強的國際政治。
文明互鑒是維護與塑造文化安全的條件
古今中外的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對文明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形成了各種各樣的文明理論:盧梭的文明批判論、孔德的實證文明論、傅立葉的文明批判論、摩爾根的文明起源論、福澤諭吉的文明進化論、斯賓格勒的文明沒落論、湯因比的文明形態史觀、馬爾庫塞批判的文明理論、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等。[11]
美國社會學家沃勒斯坦提出世界體系理論,他認為現代世界體系是一個由經濟、政治、文化三個基本維度構成的復合體。世界體系存在層級結構,英、美等西方發達國家居于體系的“中心”,一些中等發達程度的國家屬于體系的“半邊緣”,大批落后的亞非拉發展中國家處于體系的“邊緣”。其中,在文化維度,西方發達國家在進行經濟剝削、政治控制的同時需要創造統一的文化與價值模式,于是,由中心國家所推動,以西方文化為模板的普世價值凌駕于多元民族文化之上,營造了一種全球趨同的文化氛圍。可見,西方國家在進行文明交流時,有道德上的優越感,要去改造“劣等的他者”,將差異看作是沖突產生的根源。
國際關系的永恒主題是戰爭與和平、沖突與合作,但并不是差異導致沖突,而是人們看待差異的態度。不少西方國家秉持文化帝國主義,強調“范式性力量”,即認為自己有道德與價值觀上的優越感,執意要去改造“劣等”的他者,要所有人向西方看齊。同時,在一些西方國家看來,國際社會始終處于“霍布斯文化”狀態,內部團結是因為外部有敵人角色的存在,彼此間只能是零和博弈,外交政策充滿敵意,“所有人反對所有人”是這一狀態最本質的特征。不論是文化帝國主義還是“霍布斯文化”狀態,都在撕裂國際社會,對每一個主權國家的安全都是無益的。
但是,一味地主張抗議而無視本國逐步現代化的事實,并用一種刻薄的所謂“文化本位主義”來否定、對抗全球化歷史進程的做法則是值得商榷的,這種文化策略是一種思想封閉癥,更是狹隘文化民族主義思想的突出表現,它往往極力鼓吹本民族文化的優越性與獨特性,而排斥其他外來文化,甚至將本民族的文化交流中的融合互補也被視為文化殖民主義的表征,這顯然無益于文化建設與維護文化安全。文化的交流始終是雙向的,我們在反對西方文化帝國主義的同時,也要堅決抵抗極端的文化民族主義。[12]因此,對民族文化的認同絕不意味著對外來文化的排斥和抗拒,相反應在認同中選擇性吸收和借鑒其他民族文化。
與西方文化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不同,不少中國學者認為,存在“孔子改善”、“孟子最優”、“共同體改進”。其中,“孔子改善”強調自我利益的改善必然要使他者的利益同時獲得改善。“孟子最優”的含義是,只有在有效合作的群體中,群體成員個人的自我利益才會得到最佳的實現。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使人類社會真正進入了命運共同體元年。那么,是否存在“共同體改進”,即個人受益,群體會增益;個人受損,群體會俱損。因此,中國外交基于中華傳統文化與世界發展大勢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其核心思想是兼顧自我利益與他者利益,兼顧個體利益與群體利益,兼顧短期利益與長期利益,兼顧主權國家利益與人類社會共同利益。中華文化強調利他(在利他中實現利己)、強調集體,但也尊重差異、重視個體,重視長遠。[13]因此,文明互鑒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和世界和平發展的重要動力,也是實現國際社會安全的基本條件。
2020年8月5日,時任美國國務卿蓬佩奧以所謂“國家安全”為由,宣布了一項旨在“遏制潛在的國家安全風險”的“凈網計劃”(Clean Network),該計劃意為保護美國公民的隱私和企業敏感信息,免受中國等“惡意行為者”侵擾,在運營商、應用商店、應用程序、云服務和海底電纜五大領域切斷與中資企業的聯系。其中,美國認為TikTok等中國企業的產品正在挑戰美國的科技霸權,同時強調中國產品會對美國年輕人洗腦、威脅美國價值。可見,美國強調的不是文明互鑒,而是價值對立。在國際關系中,話語是人類獨有的、最強大的、最可怕的“枷鎖”,即當你把別人視為敵人,最終對方會成為敵人。美國社會學家羅伯特·金·默頓在1948年最早提出了“自我實現預言”理論,是指人們先入為主的判斷,無論其正確與否,都將或多或少影響到人們的行為,以至于之前的主觀判斷最終成為現實。英國哲學家卡爾·波普爾在《歷史決定論的貧困》一書中,把這種“預測本身可以影響被預測事件”的現象,稱之為“俄狄浦斯效應”。在國際關系中,消極預測往往會產生消極事件,反之亦然。今天,美國盟友體系存在的前提就是要尋找敵人,由此人為割裂了世界,放大了價值觀的對立。而中國積極構建的全球伙伴關系網絡則要擁抱朋友,推動建設基于文明互鑒的命運共同體,在這一過程中塑造相互欣賞、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的人文格局。
統籌文化產業與文化事業是建設文化強國的抓手
補短板以實現自身強大是維護與塑造文化安全的抓手。在實踐中,目前最緊迫的工作就是統籌文化產業與文化事業兩項工作。就文化事業而言,要努力提升公共文化服務水平,就文化產業而言,要努力健全現代文化產業體系。兩者的化學反應就是提高中國社會的文明程度,提升中國的文化軟實力。
發展文化事業要堅持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方向,堅持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全面繁榮新聞出版、廣播影視、文學藝術、哲學社會科學事業,著力提升公共文化服務水平,推進城鄉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一體化建設。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雙輪驅動文化強國建設,但事業和產業又有著本質區別,有不同的運行邏輯和發展規律。文化事業體現政府和人民的意志,主要運用財政資金實施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保障群眾的基本文化需求;文化產業則要講求市場和效益,尊重市場規律、建立現代市場體系,激發文化創意活力,滿足群眾多樣化的文化需求。
中國有充沛的文化資源,但是有文化資源不一定有產業層面的全球競爭優勢,有文化資源也不一定就有強大的文化軟實力,關鍵在于能否激活、整合與轉化各種資源。一個不恰當的比喻是,中國有功夫,全世界最好的功夫,中國有熊貓,全世界只有中國有熊貓,但今天,中國最缺的不是功夫和熊貓,而是功夫熊貓。2010年,中國文化產業占GDP比重只有2.74%,2019年達到4.5%,但同歐美日韓等國家相比依然很低。美國文化產業占比為25%左右,日本20%左右,歐洲平均在10%~15%之間,韓國則高于15%。
在國際社會,更多將文化產業稱為文化創意產業(Cultural and Creative Industries,? CCI)。無論在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文化創意產業都是國家經濟的重要發動機,是發展最快的行業,直接影響價值創造、社會就業和出口貿易,是一國文化軟實力的關鍵指標。按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界定,文化創意產業包括廣告設計、建筑藝術、圖書、電子游戲、音樂、電影、報刊、演出、廣播、電視、視覺藝術等11個具體領域。
過去有不少干部愿意抓經濟工作,不大愿意管文化工作,因為前者容易出成績,且易于衡量;后者是慢功夫,是典型的“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但是總體而言,能源、土地等資源總是越挖越少,但文化資源反之會越挖越多。今天,中國經濟要實現高質量發展,要實現現代化,就要統籌經濟與文化兩件大事。對任何一個國家而言,文化經濟化,經濟文化化,文化經濟一體化的現象都越來越鮮明。馬克斯·韋伯認為,“如果說我們能從經濟發展史學到什么,那就是文化會使局面幾乎完全不一樣”。在筆者看來,文化是行走的經濟,經濟是可持續的美好,美好是認真展現的態度,態度是由內而外的文化。從本質上講,現代化不是用收入、科學技術來衡量的,而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現代化,包括生活方式也包括價值觀念、道德素養。
文化的核心功能是通心的,而強者通心。一個國家,如果沒有先進的科學技術和武器裝備,可能一攻就破;但是,如果這個國家的人民沒有凝聚力,再先進的科學技術、再好的武器裝備,不是不敢打,就是不攻自破。最后需要強調的是,文化安全、文化強國都是國家綜合國力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及表現形式。其中,硬實力是確保國家強大的,而文化軟實力是確保國家偉大的,一國的綜合國力不是硬實力和文化軟實力之和,而是兩者之乘積,文化建設從來不附屬于經濟建設,二者不是“拔出蘿卜帶出泥”的關系,文化安全有其自身規律。
趙磊,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國際戰略研究院副院長、教授、博導。研究方向為國際關系、中國外交、多邊外交與文化軟實力、民族沖突管理、“一帶一路”建設。主要著作有《“一帶一路”:中國的文明型崛起》《文化經濟學的“一帶一路”》《中國夢與世界軟實力競爭》《構建和諧世界的重要實踐:中國參與聯合國維持和平行動》。
注釋
[1]倪建中:《文明中國》,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1996年,第39頁。
[2]《中國大百科全書(哲學卷)》,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7年,第924頁。
[3][美]魯思·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張燕、傅鏗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45~46頁。
[4][美]愛德華·薩義德:《文化與帝國主義》,《馬克思主義與現實》,1999年第4期,第51頁。
[5]Borisenko, O.; Kondakova, N. and M. Fomina., "Cultural Security of the Transboundary in a Globalizing World: A Theoretical and Methodological Analysis", European Research Studies Journal, 2017, Vol.XX, Special Issue, p. 533.
[6]Borisenko, O.; Kondakova, N. and M. Fomina., "Cultural Security of the Transboundary in a Globalizing World: A Theoretical and Methodological Analysis".
[7] Belanger, L., "Redefining cultural diplomacy: Cultural security and foreign policy in Canada", Political Psychology, 1999, Vol.20, No.4, p. 693.
[8]Krupocin, D. and Krupocin, J., "The Impact of Climate Change on Cultural Security", Journal of Strategic Security, 2020, Vol.13, No.4, pp. 1~27.
[9] Bélanger, L., "Redefining cultural diplomacy: Cultural security and foreign policy in Canada", Political Psychology,1999, Vol.20, No.4, p. 694.
[10]Nemeth, E., "What is Cultural Security? Different perspectives on the role of culture in international affairs", April 2016,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33433707_what_is_cultural_security_different_perspectives_on_the_role_of_culture_in_international_affairs.
[11]楊海蛟、王琦:《論文明與文化》,《學習與探索》,2006年第1期。
[12]雷文彪:《對西方“文化帝國主義”的三重解讀》,《青海民族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11年第1期。
[13]趙磊:《從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看中國實現現代化強國的進程》,《中國黨政干部論壇》,2021年第1期。
責 編/張 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