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曦
2021年1月20日,美國佛蒙特州民主黨參議員桑德斯(藍色臺階左側第二排第一人)出席拜登總統就職典禮,其庸懶坐姿引發網絡熱炒。
6月17日,美國左翼政治家、佛蒙特州獨立參議員伯尼·桑德斯在《外交》(Foreign Affairs)季刊上發表題為《華盛頓危險的對華共識——不要開啟一場新冷戰》的署名文章,對拜登政府競爭性對華政策以及美朝野不斷升高的對華強硬思維提出批評,指出美國“與中國在全球范圍內展開零和博弈將適得其反,導致政治局勢更加危險”,進而結合經濟平等、人權保護等左翼特色議題,就如何改進美國外交政策提出政策建議。桑德斯代表美國左翼發聲反對對華“新冷戰”固然有積極一面,但本質是為利用中國議題謀求壯大左翼政治影響,其對華觀仍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偏見。
桑德斯的核心觀點是,美國以往“過于樂觀”和當前“過于鷹派”的對華共識“都不正確”。桑德斯先是聲稱,其早已認識到“讓美國公司搬到中國將令美國工薪階層蒙受損失”“進入中國市場有利于美企競爭”以及“中國經濟自由化將帶來民主人權自由化”等傳統觀點是不正確的。
桑德斯隨后筆鋒一轉,宣稱他并不認同近年來美國兩黨精英過分渲染“中國威脅”并挑起“新冷戰”的做法,理由是:首先,美國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全球性挑戰,需要來自中國的合作,挑動“新冷戰”與此相悖;其次,從美過去多年陷入反恐戰爭泥潭的經歷看,一味鼓噪“中國威脅”并推動“新冷戰”將過度耗費國力,“戰略上適得其反”;第三,不斷抬升同中國的緊張對立還可能進一步刺激美國國內的反亞裔仇恨情緒,惡化本已相當嚴峻的社會撕裂。
桑德斯進而提出,美國更好的選擇在于“證明民主可以比威權提供更好的生活質量”,重點是振興“美國國內民主”,解決醫療保健、住房、教育、刑事司法、移民等領域的問題,創造更多高薪工作,重建基礎設施,等等。他特別強調建立“更加公平的全球體系”,“將人類需求置于企業貪婪和軍國主義之上”。
桑德斯批評美國對華共識過于擺向鷹派的現狀,部分反映了美務實派戰略精英對對華政策“偏航”的擔憂。此前,特朗普政府無底線毀傷中美關系,令美不少戰略界人士憂心忡忡,寄望拜登或能有所糾偏。然而,拜登政府上臺后,基本繼承前任的對華強硬路線,而且更加重視聯合盟友伙伴對華施壓,令中美關系一時難有實質和緩。如果美一味將中國視為“威脅”,處處要求“從實力地位出發”應對中國,很難想象這種對抗性思維能夠同時帶來兩國務實合作。并且,在多極化的世界中,美國和盟友伙伴在對華政策上必然存在溫差,就像美國學者克里斯托弗·麥克納利近期撰文強調的,“指望其他國家會加入美國的十字軍東征是不切實際的”。另一位美國政治學者扎卡里·卡拉貝爾也指出,“特朗普搞錯了中國,如今拜登也是……同中國對抗不會令美國更加繁榮安全”。
但是,桑德斯在反對“新冷戰”的同時不忘指責中國的人權狀況和所謂“全球野心”,提醒美國人不能對中國“抱以天真”,鼓吹聯合盟友伙伴在涉疆、涉藏、涉港、涉臺等議題上“堅持人權立場”,甚至主張利用聯合國等機構與中國展開意識形態論戰,折射出美國左翼精英內心對中國的強烈意識形態偏見和戰略不信任,其質疑拜登政府對華政策并非出于對中國的好心,本質上也不是反對拜登政府“團結”盟友伙伴共同遏華的政策方向的。
桑德斯選擇就對華政策發出獨特聲音,與美國左翼的政治處境和發展愿景密切相關。長期以來,反戰、反帝國主義、反剝削、宣揚經濟平等和文化多元的左翼力量與美主流利益集團和話語體系不甚相容,在資本主義主導的美國位處邊緣,往往選擇加入意識形態偏向中左的民主黨謀求更大政治影響。
2008年金融危機后,階層矛盾、種族矛盾在美愈演愈烈,民主黨左翼(又稱“進步派”)聲勢見漲,桑德斯、沃倫等老牌左翼政客開始沖擊總統等更高政治地位。但相比主流政治力量,缺乏理政經驗和權勢集團支持的左翼力量不善談論外交安全議題,成其一大軟肋,美外交史學者丹尼爾·貝斯納就指出,“一旦談到戰爭與和平問題,以及美國在世界上的地位,左翼要么保持沉默,要么感到困惑”。
其實,美國左翼并非沒有自己的外交政策主張。桑德斯在他的文章末尾提到重視國際參與、推進民主人權、促進全球平等、反對對外政策過度軍事化等,正是美國左翼國際主義戰略觀的基本立場。從2017年在威斯敏斯特學院發表對外政策演說,抨擊軍工復合體和大公司把持全球,到2019年在《外交》季刊刊文呼吁美結束在中東“永無休止的戰爭”,再到近期在《紐約時報》上就巴以沖突問題指責美當權者過分偏袒以色列,桑德斯正在采取實際行動,彌補左翼不善外交事務的弱項。當前,民主黨聯邦眾議員亞歷山德里婭·奧卡西奧-科爾特斯、伊爾汗·奧馬爾等進步派青年政治人物在少數族裔等群體中的號召力與日俱增。桑德斯此番瞄準對華政策這一最熱門的外交安全議題發出“左翼之聲”,不乏乘勢擴大左翼影響的政治考慮。
桑德斯在文章中表面抨擊美國時下對華政策,實際是在利用中國議題推動更為激進的左翼外交議程。桑德斯等左翼認為,拜登的“中產階級外交”還不夠有力,美對外政策不僅要服務美國工薪階層,還要為全球工薪階層爭取“經濟平等”,而妨礙達成這一目標的,則首推醉心戰爭行為藝術的軍工復合體——“將美國納稅人的錢多交給五角大樓和公司,不能為美國人民帶來真正的安全和繁榮”。左翼不愿看到權勢和利益集團通過煽動“中國威脅”謀取私利,這是其反對對華“新冷戰”的根本原因。
今年5月,針對美國會參議院外委會通過旨在應對“中國挑戰”的“2021年戰略競爭法案”,66個美國左翼反戰組織聯署題為《對華冷戰是危險而自我挫敗的戰略》宣言,希望美國府會“關注創新、合作和多邊路徑以解決共同挑戰,而不要訴諸敵意和對抗”。由此看,美國左翼近期高調反對“新冷戰”,真正看中的是中國議題的政治價值,試圖劍走偏鋒突破主流精英對外交安全議程的壟斷。
就對華政策系統發聲,對長期專注美國內議程的桑德斯來說尚屬首次,由此足見中國議題日益同美國內議程緊密掛鉤的趨勢。隨著由中生代主導的拜登政府對華政策審議加速推進,美國內質疑調整線條過于浮夸和復雜的聲音漸增,反對向中國過度施壓的意見也提了出來,桑德斯的文章就是最新一例。但要看到,對華強硬思維在美國內是基本共識,桑德斯等人的觀點仍只是支流。比之建制派在外交安全領域的樹大根深,美國左翼本身還不夠強大,且理念主張往往與現實脫節,政策建議空洞寬泛,難以轉化為實際影響,更不能認為桑德斯一派已“站邊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