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跨文化傳播的多元文化交融的社會背景下,自梳女群體作為一個邊緣群體,面對當時主流文化的壓力時,借“不落夫家”形式對“女大當嫁”價值原則妥協讓步,用“收養徒弟”這一做法對“傳宗接代”傳統理念進行調和折中,守“冰清玉潔”信念對“貞女節婦”價值觀念融入吸收;同時,也舉“鬧人命”陣勢極力捍衛貞潔與自由,揚“迷夫教”巫術極端反抗壓迫與束縛,建“姑婆屋”極致追求抱團與依存。縱使自梳女群體最終難免隱沒于歷史長河,但作為打開婦女解放思想第一扇窗的邊緣群體,為女性獨立、解放以及對社會平等等方面作出的歷史貢獻是值得肯定的。
關鍵詞:跨文化傳播;自梳女群體;主流文化;融合;抵抗
中圖分類號:G1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6-0138-03
自梳女群體是19世紀中葉封建制度下興起的一個特殊群體,起源于最早接觸西方思想、反抗侵略及變革深刻的地域——珠三角地區。在跨文化傳播的多元文化交融背景下,當時紡織等近代工業的發展為單身女性生存提供了經濟基礎,一些不甘于封建父權婚姻壓迫的女性選擇不婚而自發“自梳”[1]。雖然自梳女群體受西方平等自由等思想影響一直爭取獨立,但由于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中國傳統主流文化影響深遠,一些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還是給自梳女群體帶來了很大壓力[2]。為謀得主流文化認同、求得生存發展空間,同時又保持自梳女群體傳承的信仰,自梳女群體對主流文化采取在融合中抵抗的策略。雖自梳女群體最終難免隱沒于歷史長河,但作為最早打開婦女解放思想第一扇窗的邊緣群體,無論是其面對主流文化的融合與抵抗,還是反封建的斗爭精神,都具有研究意義與價值[3]。
一、跨文化傳播中自梳女群體融納主流文化的基本表征
隨著跨文化傳播程度的提升和多元文化交流的加深,倡導民主自由平等博愛思想的西方文化、古越人的婚俗文化以及當地傳統文化等多種文化同時相互交匯,但是自梳女群體所處時代的主流文化仍是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文化,其終生不嫁等理念和做法,是當時社會所不能容忍和接受的。因此,迫于壓力和為求得生存空間,自梳女群體接納主流文化中的部分元素是歷史必然。自梳女群體的妥協并非放棄信仰堅持,而是在跨文化傳播大環境中為更好融入社會、促進社會和諧穩定的一種退讓與協調。這種妥協和協調復雜多層面,既有形式上的妥協讓步,也有現實中的調和折中,還有文化交匯中的融入吸收,呈現三個基本表征。
(一)借“不落夫家”形式對“女大當嫁”價值原則妥協讓步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中國傳統主流文化中重要價值原則之一。為緩解和應對來自主流文化“女大當嫁”價值原則的巨大壓力,自梳女群體就借用“不落夫家”形式來求取一個徒有其表的良家婦女角色。“不落夫家”其實是源自古越人的一種婚俗遺留,但少數民族地區“不落夫家”風俗是指女子結婚后不在男方家里居住而已。然而,“不落夫家”形式被自梳女群體借鑒后,卻發生了本質上的改變。首先,當一些自梳女被迫結婚時,會妥協讓步出嫁,但是婚后不在夫家停留,而是直接回歸自梳女群體生活。其次,是對性觀念的堅持,自梳女絕不和丈夫發生性關系,甚至會穿著金蘭姐妹們做好的“防護服”出嫁,以避免在結婚時遭到被迫的性行為[4]。最后,由于自梳女“不落夫家”對男方具有很大的傷害,往往不被男方家庭接納,其獲得支持的渠道是所在地區自梳女們組成的群體力量。
(二)用“收養徒弟”這一做法對“傳宗接代”傳統理念進行調和折中
“傳宗接代”是中國傳統主流文化非常重要的傳統理念,自梳女群體雖不認可此觀念,但現實中自梳女也有生老病死之時,且不說延續宗祠火種,只說老了以后需要人贍養和照顧,就一定要后繼有人。因此,自梳女群體便采取了收養徒弟或女兒的做法,以此對“傳宗接代”傳統理念進行調和折中。為了解決養老問題和自梳一脈的傳承,自然收養的徒弟或女兒也都統一要求“自梳”,而且徒弟被教導應恭敬服侍師父,師父老去以后要按當地風俗習慣辦理后事。此外,這也是為了讓自梳女群體的下一代有一定的財產繼承,不至于失去生存的初始基礎。其中,為保證自梳群體的獨立性和純潔性,被收養的徒弟或女兒都須是小孩,且小孩父母不健在或無撫養孩子能力,以便能自小教導其自梳之道。雖不是所有自梳女都有特殊技藝傳承,但能保證養女、徒弟從小開始自梳熏陶及成年后舉行“自梳”儀式。
(三)守“冰清玉潔”信念對“貞女節婦”價值觀念融入吸收
秦統一六國后,大肆宣揚“貞女”和“節婦”,社會風俗中嚴格要求婦女守住貞潔,在幾千年的傳統文化中一直對婦女貞潔問題重視不已。其中,自梳女群體更是把主流文化“貞女節婦”價值觀念進一步地融入吸收,并提出“冰清玉潔”的信念追求。“不落夫家”的自梳女不僅結婚時不與丈夫發生性關系,離開夫家后也不與任何異性發生性關系,要一輩子守貞,如果被發現沒有堅守住貞潔,破戒與男性發生性關系的話,要受到當地社會嚴重制裁,屆時金蘭姐妹不再是姐妹,而是負責執行的無情人,更嚴重的還要受到全村批斗以及最終被“浸豬籠”,對女性的性權利造成毀滅性壓制。這是對封建禮教和父權婚姻制壓迫下的另一種極端的反抗,雖然吸收了主流文化的“貞女節婦”價值觀念,卻也異化了這種主流文化的價值倡導,最終導致女性解放的同時又受到另一種規則的壓迫與限制。
二、跨文化傳播中自梳女群體抵抗主流文化的現實圖景
自梳女群體作為一個在封建壓迫下,受多元文化思想影響而奮起反抗的邊緣群體,有因為現實條件向主流文化低頭的一面,但同時作為不甘于屈服封建禮教思想和父權婚姻壓迫而堅持單身、守貞的踐行者,也有其堅貞剛烈的一面。特別在面對當時一些主流封建禮教規則壓迫時,會毫不猶豫地表示出絕不妥協的態度,甚至在必要時不惜以犧牲生命為代價也要捍衛自己的堅持。因此,在跨文化傳播中自梳女群體抵抗主流文化的現實圖景多是壯烈的、極端的,甚至有時伴隨著血腥的場面。
(一)舉“鬧人命”陣勢極力捍衛貞潔與自由
自梳女群體借“不落夫家”形式對主流文化的“女大當嫁”價值原則妥協讓步,不用真正嫁人,還巧妙地躲避了來自于主流文化傳統風俗的壓力,但現實中并不是所有的婆家都那么通情達理。“夫為妻綱”是一直以來的主流觀念,女方嫁到男方只是走個過場就“自由”地走了,這對男方及婆家來說都是極大挑戰,往往在現實中會出現婆家和男方逼迫女方的情況,逼迫女子在婆家履行相夫教子、傳宗接代等責任。即使一些自梳女娘家與婆家事先講好了條件,但結婚后婆家變卦的也為數不少。因此,自梳女們在不得不出嫁時都會隨身帶著一把剪刀,以防備被丈夫苦苦相逼,那時她們會以自殺來捍衛自身的貞潔和自由。歷史上有自梳女出嫁后被逼自殺的案例,每當其時,金蘭姐妹們便會聚集起來到男方家里譴責和討債,這就是流傳的“鬧人命”陣勢。正因“鬧人命”的威脅,才讓許多男方及婆家在自梳女嫁過來提出“不落夫家”要求時,不敢過多逼迫,從而保護了自梳女們的安全和一定程度的自由。
(二)揚“迷夫教”巫術極端反抗壓迫與束縛
自梳女群體對封建禮教和父權婚姻壓迫的反抗力量源自群體的凝聚力量,因此保證群體的純潔性和凝聚力是大部分自梳女的共同要求。然而,事實上并不是所有自梳女都能做到一輩子守節,不少自梳女并沒有將成年“自梳”儀式時發出的守節誓言真正堅持到底。由此,為防止有自梳女變節而導致自梳女群體散亂,也為防止一些男方強迫自梳女嫁人,自梳女群體中便流傳出了“迷夫教”的迷信說法。相傳,這是一種古老的巫術,專門針對逼迫婦女的丈夫的邪惡法術。據聞,只要知道了某個婦女丈夫的生辰八字,便可以通過做法事把這個婦女的丈夫詛咒至死,而且這種殺人巫術可以做到非常隱蔽,讓婦女的丈夫死得無跡可尋。通過這樣一種子虛烏有的巫術,來震懾那些逼迫自梳女的男方、婆家,同時也震懾想變節的自梳女。這種虛張聲勢手段的威懾力在當時思想比較禁錮的年代是令人恐怖的,因此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維護和鞏固自梳女群體的作用,這也是一種自保策略。
(三)建“姑婆屋”極致追求抱團與依存
在抵抗主流文化的過程中,自梳女群體最主要的力量來源是群體的聯合力量。她們通過組建“姑婆屋”住所、采取金蘭契等方式,極致追求抱團依存來滿足自身需要。一般來說,自梳女一旦采取“不落夫家”方式后,也不會回娘家,而是要住進自梳女群體聚集的住所“姑婆屋”。“姑婆屋”是一種非常特殊的住所,既在空間上位于社會群居居所之中,又在某種意義上游離于主流社會之外;既是自梳女們互幫互助的紐帶,也是她們共同的心理歸屬場所,從而讓自梳女們脫離娘家和婆家后可以免受孤獨寂寞之苦,不至于過于孤僻而被社會所不容。此外,在“姑婆屋”發展過程中,也有許多自梳女為了彌補心靈的空虛,會和另一個關系很好的自梳女簽訂金蘭盟約即金蘭契,結盟過程也像結婚一樣熱鬧非凡,是男女情侶之外的另一種意義上的“伴侶”。不過,也有記載說這種結合讓不少自梳女發展成了同性戀,但也有不少互結金蘭只是生活和情感上的互相依存依靠。
三、跨文化傳播中自梳女群體在融合中抵抗的歷史貢獻
封建禮教制度和父權婚姻壓迫是自梳女群體奮起反抗的歷史根源,跨文化傳播背景中,西方自由平等思想的傳播只是其反抗的一個觸發點,迫于來自主流文化中傳統觀念的強大壓力是自梳女群體選擇一定程度上融合的現實必然。由于時代局限性,自梳女們的一系列抗爭在歷史上并沒有起到真正的效果,但自梳女群體在與主流文化融合中的抵抗過程表現出對女性自由、尊嚴等權利的誓死追求,震撼了后來許多保衛女權的婦女們。自梳女群體自愿舉行“自梳”儀式,投身反抗封建禮教、封建制度束縛與壓迫的偉大斗爭,也促進了我國婦女解放運動的產生。
(一)以自強不息的獨立精神,開創女性嶄新生活模式
自梳女是數千年傳統文化傳承中出現的一種特有的文化反常現象,是珠三角地區在特定時期的文化產物。自梳女群體對封建制度壓迫和束縛的反抗,體現了一個時代女性的抗爭精神,開創了女性嶄新而獨立生活的模式。一方面,在自梳女出現之前,處于封建禮教與封建制度、習俗等多重壓迫下的婦女的社會地位非常低,而自梳女的出現打破了傳統婦女群體依附于男權的局面,第一次以獨立生存的模式脫離于主流社會中婦女的生存狀態,以其自強不息的精神開創了一種全新的獨居生活模式,依靠婦女個體的勞動能力來自己養活自己;另一方面,珠三角地區當時處于舊社會觀念、習俗等逐漸消失和新社會觀念、思潮交融變換的時代,所以在當時,自梳女現象是比較時髦、很有生存空間的。因此,相當數量的自梳女自建“姑婆屋”住所,以群居方式生活和養老,也是一種嶄新的互助養老模式,一定程度為當下創建社區孤寡老人“超越家庭式養老”的模式提供了實踐經驗。
(二)以勤奮勞作的儉樸品質,證明女性撐起了半邊天
從自梳女一出現就被當時社會主流文化排斥,到通過自己的勤奮勞作慢慢改變人們的看法,再到后來以家族中出現自梳女為自豪的現象,自梳女群體以勤勞儉樸等品質,證明了女性能撐起半邊天。自梳女們選擇獨立生活和辛勤勞作,憑借勤儉節約的品質,到了一定年紀后都會擁有較豐厚的積蓄,她們沒有把積蓄完全用于自己花銷,而是拿出來一部分寄錢給娘家以改善生活和支援家鄉建設。對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戰亂與饑荒遍地的珠三角地區來說,這些來自自梳女們省吃儉用、勤奮勞作的經濟支援,無疑是非常及時和讓人震撼的。甚至在抗戰時期,窮苦村里一些生活困難的人,都是依靠自梳女的救濟才能得以生存。還有的自梳女將半生的積蓄捐贈給家鄉建學校,或給宗祠修建捐獻善款,等等。正是自梳女們這種不圖回報、無私奉獻的作為,贏得了當時社會主流文化的極大尊重與肯定,為婦女的能力與社會地位進行了一次影響深遠的正名,同時也贏得了鄉村父老們的尊敬。
(三)以堅貞不屈的抗爭行動,拉開我國女性解放序幕
自梳女在當時特殊的時空下,以獨特的“自梳”儀式,吹響了一個時代的女性對封建壓迫和束縛抗爭的號角,以堅貞不屈的精神捍衛了女性的尊嚴,正面抵抗了女大當婚、父母包辦婚姻的主流文化和傳統觀念,以終身不嫁來反抗男權社會的控制與壓榨,無疑是我國婦女女性獨立意識覺醒的開端,為后來國內女權主義運動的發展奠定了一定的實踐基礎。自梳女與女權主義者之間其實存在千絲萬縷的承接關系,或者可以說自梳女是女權主義者的前身。自梳女們通過自己的勞作擁有獨立的經濟來源,和女權主義的訴求一樣,追求獨立自由的婚嫁權,最早的女權主義者也是出現在珠三角地區,為爭取女性的各種權利而發起抗爭運動。雖然,由于時代局限性,當時自梳女群體的自梳反抗方式并不可取,也未能真正解放女性,但是,對被封建綱常長期束縛的婦女來說,當時她們的追求無疑是進步的和積極的。也正因如此,才真正拉開了我國女性解放的序幕。
結語
本文從跨文化傳播視角來看待自梳女群體對主流文化的融合與抵抗,并不是主張沿襲“自梳”這種習俗,也不是一味稱贊自梳女群體的歷史貢獻。畢竟,無論是自梳女堅持的“一生處女、孤獨終老”等觀念,還是“不落夫家”等形式,都不適應當下社會發展。但是,自梳女群體堅貞不屈、自立自強、勤奮節約等精神,仍可給當代女性帶來很大的思考。同時,還可從跨文化傳播中自梳女群體對主流文化的融合與抵抗顯現的智慧中汲取靈感。在本土文化面臨復雜多元的外來文化侵襲時,如何獨善其身并從中尋求生存和發展空間,在繼承和發揚中進一步擴大本土文化影響力等,值得今后進一步探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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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鄭可彤(2000—),女,漢族,廣東廣州人,單位為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研究方向為新聞與傳播、播音與主持。
(責任編輯:易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