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刑事責任年齡的下調是立法機關對近年來頻發低齡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回應,但僅靠一個法律部門作出修改仍不足以應對新時代背景下未成年人的涉法犯罪態勢。在我國尚未成立少年部門法學的情況下,應當以責任自擔原則為指導,以犯罪預防為重點,統籌公法與私法制定整體化視角的未成年人法律責任與矯治方式。只有完善法律責任理論,對現行法律體系整體考慮,才能保障刑法作為保障法來達到減少未成年人涉法犯罪的目的。規范完善兼具教育與懲戒的犯罪預防可以從三個方面展開:(一)犯罪預防的觀念改變;(二)分級預防的制度完善;(三)矯治懲戒方式的多元化。
關鍵詞:法律責任;責任自擔;犯罪預防;社區矯正
中圖分類號:D917.6;C913.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6-0079-05
前言
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下調再次引發全民討論,若只在意了刑事責任年齡起征點的變化,便容易產生一種誤解,即涉案的未成年人只要沒有達到12周歲,我國現行法律依舊無法對其進行約束。不僅如此,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2014—2019)》(以下簡稱《白皮書》)列出的數據,我國未成年人犯罪在整體態勢好轉下暗藏隱患。涉嫌強奸、聚眾斗毆、尋釁滋事犯罪人數逐年攀升,不足法定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未成年人實施暴力犯罪行為的案例也在全國多地出現。根據《刑法》第十七條的規定,對不予刑事處罰的,責令其父母或者其他監護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時候,依法進行專門矯治教育。此條文較為抽象,而且責令監護人管教在落實過程中有極大的解釋空間,也即未成年人免于處罰的法律規定與“有罪必有罰”的價值觀念相沖突。此外,民法典與新修訂的行政處罰法延續之前立法思想,沒有對未成年人承擔法律責任的行為能力與行為年齡跟進調整也為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留下了隱患。筆者認為,若想解決二者的矛盾,應當從責任自擔這一法律的核心原則出發,協調涉及少年法學的各部門法相關規定,以整體主義的視角運用預防為主、提前干預的手法來降低未成年人犯罪。
一、現實依據:逐漸變化的未成年人犯罪
關于未成年人觸法行為的厘定,學界一般將其分為狹義的未成年人犯罪(Juvenile crime)與未成年人觸及犯罪(Juvenile delinquency)兩種[1]。前者即狹義上的未成年人觸犯國內現行有效的刑事法律而應當追究的犯罪行為。依據我國最新修訂后的《刑法》第十七條規定,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人只對八種嚴重犯罪承擔刑事責任,而已滿12周歲不滿14周歲的人只有在以特別殘忍手段造成惡劣情節,并經過最高檢核準后才負刑事責任。后者是指未成年人的行為雖然觸犯法律,但尚不足以由刑事法律管轄的情形,包括違法行為、不良行為、嚴重不良行為等。我國新修訂的《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二十
八條與第三十八條以概括加列舉的方式分別規定了“不良行為”與“嚴重不良行為”。其中,“不良行為”是指未成年人實施的不利于其健康成長的行為;“嚴重不良行為”則是特指未成年人實施的有刑法規定、因不滿法定刑事責任年齡不予刑事處罰的行為,以及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
新時代,我國未成年人的犯罪情況正逐步轉變。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白皮書》數據統計,檢察機關受理審查起訴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數量前三位的盜竊、搶劫、故意傷害犯罪數量逐年下降,加上近十年來逐漸下降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數量,整體上呈現出穩步向好的態勢。但理性分析后就不難發現,該統計結果存在瑕疵。首先,《白皮書》的統計并沒有將未達刑事責任年齡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納入數據統計。其次,暴力犯罪案件的占比正在不斷提升。最后,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數量以及未成年人重新犯罪數量有反彈趨勢。
我國未成年人犯罪概括下來有如下幾個特點:一是低齡化,未成年人犯罪年齡逐年下降,出現了逼近乃至突破14周歲下限的案件。如今被學界關注討論的不僅是14周歲以上未成年人的犯罪行為,近十年來,全國各地頻發低齡未成年人(即不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實施暴力犯罪的案件,不少都具有十分惡劣的社會影響性。2013年重慶一名10歲女孩在小區電梯毆打1歲男童并帶回家中致其墜樓身亡;2015年三名中小學生入室搶劫,導致守校女教師死亡;2019年,不足14周歲的大連男孩性侵9歲女生并將其殺害拋尸;2021年4月7日,廈門市思明區一女生被四名不足14周歲的女生毆打凌辱長達十余小時,并被拍下視頻于網上傳播。這些案件均因為當事人不滿刑事責任年齡而規避了刑事處罰。就我國目前的犯罪態勢而言,未成年人犯罪的低齡化特征愈發明顯。二是暴力化,根據統計,2014—2019年受理審查起訴的案件中,侵犯人身權益的犯罪類型占比高達52%,并且未成年人聚眾斗毆、尋釁滋事、強奸犯罪人數逐年上升。侵犯人身權益的犯罪往往比侵犯財產權益的犯罪更為惡劣,隨著紙幣使用率下降以及執法監控系統的完善,未成年人實施盜竊等財產犯罪行為的風險升高,因此更需要注意暴力型犯罪的預防。三是行為惡性化,未成年人通過網絡、社會等途徑更容易接觸到包含犯罪行為的內容,加之對我國法律的一知半解,逐漸出現以殘忍方式實施犯罪并以年齡不足刑罰下限為保護傘的案件,上述大連男孩的惡性事件中,當事人做出的殺人拋尸行為令人難以置信,更關鍵的是其實施犯罪行為時,明確知曉“不足14周歲的未成年人不受刑罰處罰”的相關法律規定。
隨著時代發展,未成年人犯罪呈現出了與1997年立法時全然不同的景象。社會生活水平的提高也為我國未成年人犯罪預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只有認清把握現實社會中的未成年人犯罪情況,才是治理未成年人犯罪、預防低齡少年觸及調整性法律規范的實踐基礎。
二、制度反思:刑事責任與犯罪預防的困境
為了追求正義價值的實現,人類一次又一次對法律的部分內容或者全部內容加以否定,卻總也無法消除法律形式相對持久的完備與法律內容對人類根本要求相對無法滿足的不和諧[2]。關于未成年人的刑事責任年齡問題已經在學界爭執多年,盡管《刑法修正案(十一)》已經頒布并生效,也未能平息學者爭執的熱度。在修法以前,我國學者關于刑事責任年齡的討論大抵分為維持說、降低說與彈性說三派。各家學說從中外刑事責任年齡的對比、信息時代背景下未成年人心理成熟是否提前等角度論述各自學說的合理性,卻少有學者就責任能力、行為能力的科學性進行深究。無論是以年齡為衡量責任能力的學者,抑或主張借鑒惡意補足年齡的學者,他們都將焦點放在了實施違法犯罪行為主體的年齡上卻忽略了責任年齡應該以當事人對法律規范的理解以及對自己行為的控制力作為判斷基礎,便得出“人云亦云的標準”結論。
應當指出,責任能力與法定責任年齡并非同等概念,也不是對應的同義詞,而我國眾多學者卻將其混為一談。就責任能力的內容而言,刑法學意義上的責任能力包括對行為的辨認能力與控制能力。其中辨認能力是控制能力的前提與基礎,而控制能力是辨認能力的客觀表象與行為表現[3]。此外,我國對責任能力的本質也有不同學說,大抵分為如下三種:(1)責任能力是犯罪能力,只有行為人具有意志自由,對自己的行為與價值有一定的認識能力,就可以成為被刑法非難的人。(2)責任能力是承擔刑罰的能力,此觀點認為行為人在實施犯罪行為時,并非出于自身的理性思考,因此需要考慮行為人是否有能力承擔刑事處罰。(3)責任能力是犯罪能力與承擔刑罰能力的統一。法定責任年齡則是一國立法機關根據本國客觀情況,對公民具有法律責任能力的一種年齡推斷。我國司法機關長期以來的操作便是判斷行為人是否達到最低法定年齡,進而直接判斷其行為是否構成犯罪,而沒有考察行為人的責任能力。這種操作就造成了刑法追求正義的異化,以形式正義取代實質正義。犯罪的本質即行為具有違法性、行為具有非難可能性。依據實體正義,任何人都不可能認為未達法定年齡的青少年實施犯罪行為值得表揚,任何侵犯調整性規范的行為都應當受到譴責,這是最樸素的刑法正義觀的結論。只是由于國家形勢政策的考慮,對于一定年齡以下的自然人不以刑罰處罰來實現對未成年人的保護理念。但就犯罪預防而言,不受刑罰處罰并不意味著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這點正是我國現有法律制度的空白之處。而長期以來以刑事責任年齡為前提,判斷一個行為是否構成犯罪的做法顛倒了犯罪判斷的邏輯,造成了刑法價值的異化。
法律責任能力的實質依據是當事人對自己實施行為以及承擔法律后果的認識能力。責任能力的判斷絕非法學家根據現有法律制度空想出來的,這一綜合型科學概念不僅是法學的特有定義,需要結合心理學、社會學等學科分析[4]。尤其是民法將自然人民事行為能力年齡下調的今日,未成年人對社會信息的掌握絕非二十余年前同齡青少年可比。
不僅如此,法律具有滯后性是法律規范的特征之一,一味以狹義的刑法具有謙抑性特點,拒絕法律對應時刻變化的現實情況,屬于消極的應對方式。為此,應當辨析刑法的謙抑性原則。刑法是我國法律的保障法,具有謙抑性的特點,這是刑法的本質屬性。刑法因其責任追究與制裁手段的嚴厲性,成為了非刑事保護性規范的保護性規范。刑法是非刑事保護性規范的保障與補充,只有在僅憑非刑事保護性規范難以有效保障被嚴重侵犯的調整性法律關系回復正常的情況下,才能發動刑事責任的認定與刑罰制裁來保障法律關系的和諧。根據刑法的謙抑性,只有在其他部門法無法保障法律利益的情況下,才由具有強制力與懲罰性的刑事法律進行規制。實現刑法謙抑性的前提是現行的其他部門法有辦法規制違法行為,發動刑法的實質條件為非刑事部門法的法律責任與當事人的違法行為所獲利益或者應承擔的不利后果不相適應。但我國現行未成年人的法律責任制度與刑法謙抑性的特點有本質矛盾。從法律制裁角度來看,不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所應承擔的責任跨越了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兩個過渡階段,在實施嚴重暴力行為后符合條件就將被最嚴厲的刑事處罰制裁,所以在未成年人違法犯罪問題上,刑法的謙抑性存在天然的適用缺陷。
從犯罪預防的角度來看,我國現行法律體系缺乏預防犯罪的可實行性。我國在缺乏少年法學體系的背景下,堅持以“教育為主,懲罰為輔”作為少年司法的指導原則,但從實踐角度來看,這種指導性原則難以落實。首先,教育主體過于寬泛[5]。《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四條至第九條規定了在各級政府領導下,各機關、團體、組織、家庭共同構建的預防犯罪體系。但此后法律或法律性文件都未對此細化,也就造成了社會責任的稀釋,沒有規定什么樣的情況應當由哪個部門負責等問題。其次,我國缺乏對未成年人懲罰的具體措施規定。依據上文,刑法具有謙抑性,對于尚不足刑事處罰的行為,應當由其他非刑事保護性規范規制。《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二條指出:“堅持預防為主、提前干預,對未成年人的不良行為和嚴重不良行為及時進行分級預防、干預和矯治。”但我國對此出現了制度斷層。《行政處罰法》第二十五條、《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十二條都以14周歲作為法律懲戒的年齡下限,而《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八條規定的監護人責任,只有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有本人財產的情況下,才會在本人財產范圍內承擔侵權責任。也即,對于不足14周歲的未成年人,實施一般違法犯罪行為,法律無法進行規制懲戒,而這樣的行為人有朝一日以殘忍手段實施了暴力犯罪行為時,將直接承擔刑事責任。這樣的制度體系無法實現對犯罪行為的分級預防與干涉。除此之外,預防手段同樣值得深思。有學者指出我國青少年法學的理念已經從“教化控制”向“福利政策”轉變,因此不應以法律懲戒為工作重點。對于此,從社會實踐中的案例就能看出缺乏整體性預防手段的弊端。如前文所述,隨著網絡信息社會的發展以及我國教育水平的整體提升,知曉不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不承擔刑事責任或其他法律責任的青少年已不在少數,有些案例中的當事人高舉責任年齡的保護傘,以不受法律制裁而沾沾自喜。反觀我國法律,除了刑法的規定以外,只有《行政處罰法》與同樣具有行政法色彩的《治安管理處罰法》規定了責令其監護人嚴加管教的懲罰方式。相關制度缺乏有效的銜接機制,導致我國未成年人犯罪預防工作難以發揮應有作用。
正是缺乏有效的犯罪預防與歸責體系,司法機關對于實施觸法行為或者輕微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陷入到了“一放了之”的矛盾困境中。盡管有學者提出“養豬理論”,即對實施了犯罪行為并具有認識犯罪行為與違法結果能力的尚未達到刑事責任年齡的未成年人,等到其年滿刑事責任年齡后再由司法機關對其定罪處刑。但這種學說遭到了絕大多數學者的詬病,與行為主義刑法的宗旨相沖突。
綜上所述,由于不滿14周歲的未成年人實施侵犯人身安全的行為,僅能依據民事法律,其承擔的侵權責任法多為賠禮道歉、財產賠償等。實踐中,由于未成年人缺乏承擔法律責任的財產、基于未成年人保護而附條件不起訴等制度的存在,本應由實施違法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所承擔的責任被其監護人替代背負,也即實質并沒有將法律責任歸結到實施違法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身上。法律責任的威懾功能與犯罪預防功能實效便大打折扣。
三、理論選擇:責任自擔原則
若想破除未成年人歸責與保護的困局,就應當思考歸責的合法性與合理性,也即最淳樸的正義觀念——責任自擔。法律責任是統治階級運用法律標準設置的對違法行為矯治的不利法律后果,即國家對違反法定義務、超越法定權限濫用權利的違法行為所作的法律上的否定性評價和譴責。根據功利主義的觀點,法律責任的本質是懲惡與糾錯的制度。責任自擔原則屬于法律責任的歸責原則之一,即由違反法律規定的行為人自身承擔法律責任,不得將責任轉嫁給其他主體[6]。這一法律原則在今日似乎已經無須解釋,就連各類法學著作中也鮮有提及,而該原則在分析未成年人的法律責任中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7]。
回看中外法律思想史,法律責任都有著從“團體責任”到“個人責任”的演變過程。無論是西方歷史上古巴比倫王國的《漢謨拉比法典》、古羅馬《十二銅表法》對于牽連制度的規定,還是中國多個朝代延續下來,直到1910年公布的《大清現行刑律》才廢除的“株連”“連坐”等制度,都是強調法律的震懾作用,為維護統治階級意志的貫徹而制定的。這一歸責原則直到近代資本主義社會文明的發展才有所改變。隨著孟德斯鳩、貝卡利亞等一大批刑法學家的探討后,刑事法律逐步確立了罪刑法定、罪責自負等現代刑法理念。
與古代社會個體從屬于團體不同,在近代人權發展的浪潮下,秉持“在一個社會當中,每個人都是作為獨立的個體而存在的”觀點的個人主義得到了極大的發展,興盛個人的主體地位也被世界各國所普遍認可[8]。個人主義的政法思想認為,在社會中,家庭不再是社會的最小組成單位,每個人都有自由的意志與權利,與此對應的便是個人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于此背景下,責任自擔原則就成為了法學的核心原則之一,其本意即凡是實施了違法行為或違約行為的人,應當對自己的違法行為或違約行為負責,必須獨立承擔法律責任。責任自擔原則是歷代法學家對原始社會、封建社會時期盛行的團體責任理智分析后形成的法學結晶。
只有給予違法者制裁,才能達到刑法的預防目的,這是刑法報應刑論的觀點。不僅是法學理論,依據發展心理學,當實施罪惡行為且逃避制裁時,人就會產生幸存者偏差的心理,這樣的心理觀念會在其再次面對犯罪選擇環境時做出犯罪的舉動。責任自擔原則是法律最本質的核心價值——正義的自然衍生。
依據法理學,法律責任是對違法者做出不利行為的規范譴責與強制性不利后果,當行為人承擔了與其行為相應的不利后果時,法律的實施就產生了警戒行為人不得實施更具危害性的行為的強制作用。不僅如此,對于違法者的法律評價還能對違法者以外的一般人起到行為的教育作用,實現普遍的犯罪預防。因此,結合我國未成年人犯罪預防的問題,我國應對未成年人犯罪高發問題的核心在于摒棄刑事責任一網打盡的觀點,依據責任自擔原則,對觸犯法律的未成年人實現分級預防,嚴格落實法律責任的懲罰功能與教育功能,通過對違法者的打擊教育廣大潛在違法犯罪的未成年人。
四、規范完善:兼具教育與懲戒的犯罪預防
我國在缺乏少年法學的整體制度建構環境下,應當從理論與司法整體對現有規范做出調整。
(一)犯罪預防的觀念改變
我國青少年教育受到西方國家影響,逐步接受了“福利社會”的教育觀點,主張通過對未成年人的品德教育優化來實現降低犯罪發生率的目標。誠然,經過我國基礎教育的普及,未成年人犯罪態勢有所好轉,尤其是曾經占比最大的低學歷未成年人犯罪人數大幅縮減。但這不意味著僅靠“真善美”的教育就能杜絕未成年人犯罪的發生。根據犯罪心理學創始人龍布羅梭所提的“天生犯罪人”理論,社會中必然存在傾向于犯罪的自然人,若堅持我國的“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犯罪預防觀念只重視“教育”,則會放縱未成年實施違法犯罪行為的案件對犯罪預防教育的消極影響。
首先,對“教育”一詞須擴大解釋。不少學者文中的教育僅包含與“惡”無關的教育內容,即宣傳“善”。而如同法律的規范作用一樣,對“惡”的懲戒本身也是對“善”的宣揚,打擊違法犯罪行為不僅有處罰行為人的強制作用,也包含對社會一般人的教育作用。刑法中的一般預防既是通過對犯罪人的懲戒來達到預防社會其他成員實施犯罪的方法。從這個角度出發,“教育”與“懲罰”二者應是相輔相成的邏輯關系,而非對立不相容的兩端。
其次,從矯正預防的角度考慮,對實施了違法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處以一定的法律責任,有助于其自發內省,教育改造其再度走上觸犯調整性法律規范的路途,也即“懲罰”是“教育”的實現方式之一。
(二)分級預防的制度完善
如上文所述,實現有效的犯罪預防依賴完善的分級體系,而我國以法定年齡為唯一參考依據的做法已經不能滿足預防犯罪的態勢,因此當務之急是建立完善的分級預防體系。我國涉及未成年人法律責任的實體法律主要是《民法》《刑法》與《行政法》三部,以《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與《未成年人保護法》為補充,因此著手點在于民法與行政法的完善。在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年齡與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下調的今天,應當對《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與《行政處罰法》《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責任年齡適當下調,以實現低齡未成年人觸犯法律的行為懲戒,避免直接適用刑罰帶來的刑法謙抑性失效。
不僅如此,應當對未成年人保護的相關機構職責細化[9]。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機構眾多,不可避免帶來了相互推諉、分工不明的結果。對此,應當由政府領導明確各機關職責,以家庭為未成年人保護及犯罪預防的核心,細化各機構在未成年人保護程序中的工作內容[10]。例如,明確司法機關負責未成年人普法教育、犯罪宣講工作,校園在教育行政機關領導下負責校園欺凌與校園暴力的預防工作等。
(三)矯治懲戒方式的多元化
從我國未成年人承擔法律責任的方式可以看出,除去停止侵害、賠禮道歉等侵權責任以及責令監護人嚴加管教,多是以財產責任來懲治觸法的未成年人。但在當今社會,未成年人的財產與家庭高度混同,難以達到通過承擔法律責任懲戒未成年人的目的。因此在缺乏保安處分的情況下,可以通過擴大適用社區工作、志愿服務等方式,達到對觸法未成年人矯治與懲戒的有機統一。
我國社區工作經歷過長期發展后,已然形成了具有可實現性的體系。相較于未成年人以他人贈予的財產承擔侵權責任這種無關痛癢的方式,社區工作完全可以將法律責任落實到個人,達到嚴格責任的法律要求。安排未成年人參與社區工作以及志愿工作,更有助于引導其遵守法律法規,在為自己不法行為承擔后果的同時,于工作中接受到預防犯罪的教育。
結語
綜上所述,未成年人犯罪涉及多方社會因素,而預防未成年人犯罪的過程中需要平衡“教育”與“懲罰”的邏輯關系。鑒于我國尚未構建少年法學體系,在仍堅持刑罰一元化的格局下,若不分級預防未成年人犯罪,那么降低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做法也不能有效制止頻發的低齡未成年人惡性事件。只有從預防觀念、預防制度體系、預防實施體系等多方面著手,以責任自擔為核心原則實現法律責任的落實,才能從根本上降低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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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郭云鵬(1995—),男,漢族,河南周口人,單位為延安大學政法與公共管理學院,研究方向為行政法。
(責任編輯:易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