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明中的水文化與水符號及其象征

文／周 豐，姜鑫玉（東華大學 機械工程學院）

水是生命之源，萬物之本。人類社會生存和發展與水息息相關，不可分離。同時，生態與可持續發展的關系中，水作為標志性的地球環境對象，如何突破以往的視角，以世界文明的恢弘視野，探究人類為適應復雜環境下生存和尋求的水足跡和水脈絡，揭示人類與自然復雜而深刻的關系是值得研究的課題。今天，人類的足跡已遍布這顆星球，憑借非凡的適應性和努力，拓展到地球各個角落。今天的世界，人口眾多，水資源缺乏，人類從地球上最不可能的地方，深度抽取地下水，縱觀人類文明史，在很大程度上，是學會了用水、調水、節水和儲水的歷史。在歷史上，人類為爭奪水源，發生過戰爭和沖突。符號之水的研究對于我們思考如何破解面臨的水資源問題提供借鑒。

作為傳承文明的載體，水的文化符號能夠揭示出人類社會薪火相傳的文化脈絡。人類文明中有關于水有極其豐富的象征內涵，例如，2000年前的哲人老子曾說過：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水”既有深厚的歷史沉淀，對水的文化符號背后象征內涵的梳理和挖掘是與人類精神文化在智慧層面上的銜接，完全符合當下可持續發展的理念。

在世界東西方的文明中，形成了樸素的自然觀，其中， “水”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內容。遙遠的古代，在人們很難相互交流的情況下，卻對自然之水均形成了極其相似的樸素認識。而且，人類的宗教文明與水關系密不可分，從原始的水崇拜，到今天的世界各主要宗教，水對之而言都是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內涵的符號。宗教文化中水符號的探索與宗教學、紋章學、神秘學有關，伴隨科技的發展這些研究長期以來是學者忽視的領域。

本文從古希臘及歐洲早期樸素世界觀、希伯來人的卡巴拉生命之樹、古代印度及古代漢民族的樸素世界觀，從中探索“水”的究竟；探究古代東西方樸素世界觀中的符號之“水”，以及世界各主要宗教及神秘文化中的符號之水及其象征含義。

一、古文明中的“水”符號

1.1 古希臘哲學及歐洲早期樸素世界觀之“水”符號

古希臘是歐洲文明的搖籃，亞里士多德（希臘語：Αριστοτλη，Aristotélēs，公元前384年－公元前322年）認為水是構成世界的4種元素之一，用倒三角記號表示,如圖1所示。恩 培 多 克 勒 （希 臘 語：μπεδοκλ，前490年－前430年）認為，萬物都是由4種基本元素，即火、空氣、水和土（即“四古典元素”）構成的，再由 “愛”與 “沖突”或合或間。這個理論在希臘被廣泛接受。

圖1 古希臘構成世界的4種元素

古希臘哲學家泰勒斯將“水”設定為萬物之源，認為萬物由水所構成又復歸于水。水是質料，是構成萬物的 “一”；水具有流動性，它既存在于萬物之中，又能保持自身的“純潔性”，成為宇宙的始基。泰勒斯的水是種 “無定形”之物[1]。

柏拉圖提出世界是由正多面體構成的，也稱柏拉圖立體（The Platonic Solids）。所以，幾何學中的凸正多面體又稱為柏拉圖立體，是指每個面都是全等的多邊形，每個頂點所接的面都是一樣的凸多面體。柏拉圖在《蒂邁歐篇》 （Timaeus）記錄了正四面體、正六面體、正十二面體、正二十面體。正四面體代表火；正六面體代表土；正八面體代表空氣；正十二面體就代表宇宙。其中，正二十面體（Icosahedron）代表水，因為水最易滑動，有著最多的面（見圖2）。由于等邊三角形存在于正四面體，正八面體和正二十面體中，所以火、空氣和水可以相互轉換，但不能轉換成正立方體代表的土。柏拉圖立體與中國“五行”的相生相克有相似之處，為什么以這種形式表示水，古希臘學者并沒有作具體說明。

圖2 柏拉圖的正二十面體代表水

柏拉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添加了第5個 元 素——以 太 （拉 丁 文：aether），并認為天空是用此組成，但他沒有將以太和正十二面體連系[2]。1980年芝加哥大學的Robert Moon證明整個元素周期表中每個元素和5個柏拉圖立體之一都有幾何關系，物理世界中幾乎所有物體都是基于柏拉圖立體的5種形式，可以說柏拉圖立體貫穿了現代物理、化學和生物學。

1.2 卡巴拉生命之樹中的“水”符號及其象征

卡巴拉是猶太神秘主義的一支，卡巴拉生命之樹，希伯萊文亦稱：Etz haChayim()，是猶太教中使用的神秘符號，包含了猶太教傳統哲學思想。生命之樹是描述通往神的路徑，以及神從無中創造世界的方式。“水”在生命之樹中有獨特的象征含義（見圖3）。

圖3 卡巴拉生命之樹

如表1所示，希伯來字母“Mem”代表“四元素”中的水， “Beth”代表水星。“Yetzirah”代表 “形成的世界”，原形為 “水”；在猶太教中，水指人類靈魂的領域。中世紀的魔法書（Seven ancient medieval magic）如The Book of Raziel(《羅潔愛爾之書》)、The Key of Solomon(《所羅門的鑰匙》）等都記載了許多神秘符號， “水”是具有其特殊含義的符號。

表1 卡巴拉符號所代表的含義

梅爾卡巴（Merkaba）是猶太神秘主義的另一支，在符號繪制技法上采 用 “神 圣 幾 何 學” （Sacred Geometry）的制圖法，可以從梅爾卡巴代表的符號“生命之花” （Flower of Life）內部結點的連接找出卡巴拉生命之樹的圖符。西方的神秘主義認為神圣幾何是物質形成、宇宙運行、生命自然形態的生長……所有形式的起源，或解釋所有事物的能量模式，也象征內在意識的思維結構。

“生命之花”符號在全世界各個文明體系中均見到，是具有人類文明普遍性的圖形符號；“生命之花”符號是代表自然創生過程的幾何象征。雖然“生命之花”沒有直接與水相關聯，從“生命之花”的結點連接，可以找到柏拉圖立體的水。具體步驟是：從“生命之花”可以找到“生命之果”，從“生命之果”對圓心的連接可以得到“梅塔特隆立方體”(metatron cube)。“梅塔特隆立方體”象征著構成宇宙的5種物質：水，火，土，氣，以太，這與柏拉圖立體是完全相同的。這些符號極其演變，在基督教、猶太教、伊斯蘭教等具有廣泛的影響力。

1.3 東方樸素世界觀中的符號之“水”

1.3.1 古代印度樸素的世界觀 古代印度對宇宙萬物的樸素世界觀記載于贊歌（四吠陀）、凈行書、奧義書3類宗教典籍中。

古代印度人認為世界分為：有情界（天、人、動物、植物）和物器界（地，水，火，風，氣）。物質世界（物器界）的最基本元素是地，水，火。其中，基本元素 “水”是由水二、地一、火一合成而來。

后來，古代印度將構成物質世界的基本元素發展為“五大”,分別是地，水，火，風，氣（空），即是指有差別的粗物質；“五大”與人類感官“五唯”（無差別的細微物質）“色、生、香、味、觸”構成了整個世界。古代印度的數論派認為：水是“聲＋觸＋色＋味”構成，數論派的樸素世界觀與古希臘樸素世界觀有相似之處。

古印度的瑜伽術源自公元前1000年前的《吠陀經》 （Vedas）等神秘學，其中，脈輪系統（Chakra system）集靈性、智慧、知識是其中最重要的學問。瑜伽術認為7 200條氣脈中，人體有7脈輪最為重要，其中第二脈輪是臍輪 （梵文：Svadhisthana）代表水，與人體的欲望、快樂、性欲、生殖有關。

1.3.2 古代華夏民族樸素的世界觀 在華夏民族傳統的“五行”中，屬火的顏色：紅色 （赤色）；屬土的顏色：黃色；屬金的顏色：白色；屬水的顏色：黑色 （玄色）；屬木的顏色：綠色 （青色），之間的相生相克關系，形成古代華夏民族獨特的符號及解釋體系，如圖4所示。

“五行”色彩學是東方有代表性的色彩體系，代表水的玄色，其相克相生情況如下：

黃色 （土）克玄色 （水）；玄色（水）克赤色 （火）；金色 （白）生玄色 （水）；玄色 （水）生青色 （木）。

灰色相生綦色的過程中是玄色（水），同時，灰色相克纟取色的過程中是玄色 （水）。“五行”相生相克形成的間色，如圖4所示。歷史上間色界定有所不同，其中漢代界定“紺、紅、縹、紫、流黃”5大間色。

圖4 “五行”的色彩體系

“五行”之水還代表：腎、膀胱、志、恐、骨、耳、羽、咸、黑、藏、寒、北、冬等，內涵及其豐富。

（1）水神符號——玄武。玄武[3]是中華民族傳說中水神的符號之一（見圖5）。玄武最早出現在《禮記·曲禮》 《周禮·辀人》 《楚辭·遠游/九懷》中。根據《楚辭》王逸注解，玄武是 “太陰神”和 “天龜水神”。劇考證，玄武這種龜蛇合體神是顓頊民族的族徽，其代表的含義：方位，北；帝，顓頊；水神，率冥；季節，冬；色澤，黑；表 德，水；司職，土；獸，率武。

龜蛇合體的玄武與朱雀、白虎、青龍稱為傳說中的4神，是中國早期符號的代表。經過后世歷史復雜的演變，凝結成比較成熟的圖像符號形式（見圖5）。

圖5 傳說中的水神:玄武

（2）河圖洛書。河圖與洛書是中國古代流傳下來的2幅神秘圖案，最早記錄在《尚書》之中，其次在《易傳》之中，諸子百家多有記述。太極、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風水等皆可追源至此。河圖洛書是中華文化中陰陽五行術數之源。《易·系辭上》有： “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之說，如圖6所示。

圖6 河圖洛書

河圖洛書的來源,傳說河圖產生于黃河中、下游地區,洛書產生于洛水流域，反映了遠古時期先民的河流崇拜意識。

根據文化學者阿城的《洛書河圖——文明的造型探源》一書中指出：河圖的河，是指銀河 （不是黃河），是蒼龍星象從銀河中 “躍”出的圖符，河圖后來演變為陰陽符圖[4]。

洛書，是古人的北極星 （天極星）崇拜，與今天苗族天極符形是一脈相承的，而苗族的天極符形直接傳自新石器時代。北極星又稱太一，所謂太一，荊門郭店一號楚墓出土的竹簡有《太一生水》的文章： “太一生水。水反輔太一，是以成天……”上文中的“太一”，是具有神性的存在。先秦諸子極為重視水,認為水是引導或積蓄潛力的媒介物，這與中華民族從新石器彩陶文化直到戰國時期源遠流長的水崇拜思想有關。了解自然之水與神靈、宇宙空間悠遠星體的對應關系，是解開中華傳統文化精神內核的鑰匙[5]。

華夏民族古代的宗廟、神廟是國之核心，乃是與天地及神明溝通之場所，其中明堂中祭拜太一、五帝、先王，提倡法天象地、順應時節。

(3)64卦中的與水相關的卦。華夏民族很早就通過周易的卦象圖形的解釋和預測來判斷未知的事情，對水的認知過程中形成豐富的象征內涵，并延展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周易的64卦中與水相關的卦（坎卦）共計15個，如圖7所示。

圖7 與水相關的卦象

將八卦通過互疊、自疊、倒置、變換等方法,演化成64卦中，乾卦(代表天)、坤卦(代表地)居于第一、二位。從第三卦開始，是屯、蒙、需、訟、師、比,一連6個卦象每卦都含有坎（水）。從64卦符號的排列中看出,“坎—水”是除天地之外最重要的自然要素。南宋著名學者洪邁在《容齋隨筆》中寫到:“《易》乾、坤二卦之下,繼之以屯、蒙、需、訟、師、比,六者皆有坎,圣人防患備險之意深矣!”洪邁認為是撰述《易經》的圣人要人們高度重視防御“洪水”的意識。

二、藏傳佛教與基督、伊斯蘭、印度教的符號之水及其象征

2.1 藏傳佛教的符號之水及其象征

圖9 藏傳佛教中“水”的記號

西藏佛教繪畫中的水有強烈的神秘感，在藏傳佛教儀式中水是具有“超脫與神啟”象征意義的符號[6](見圖8，9)。西藏佛教繪畫中的唐卡采用曼陀羅圖案，圖案在構成上往往是中心設置城堡的符號、城外則設置大海以及外圍環形山的圖案（有時是水風火輪圍）。西藏佛教繪畫中的唐卡曼陀羅圖案與印度的吠陀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今天認為，曼陀羅繪畫作為提升專注力且具有一定療愈功能，心理學家榮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認為曼陀羅具有精神統合的作用。

圖8 藏傳佛教中“水”的記號

在藏傳佛教地區，浴佛節是用干凈的水來洗浴佛像以紀念佛的誕生和象征其對塵世的超越。人們每天向家中或寺院中的神像供奉凈水象征純凈之心靈。尋找活佛轉世靈童，需要具有神性的湖水的啟示。瀑布在佛教中是象征著“剎那無常”的符號。

2.2 基督、伊斯蘭、印度教的符號之水及其象征

2.2.1 基督教中的水符號及其象征 在基督教中，水是清靜、純潔、救贖的符號。加入教會需通過洗禮的儀式，亦稱圣洗。許多教堂設有稱為洗禮池或者浸禮池的水池。《圣經》記載了圣靈在水面移動的故事（And the Spirit of God moved uoon the face of the waters）。基督教認為，領受洗禮藉著信心可赦免接受洗禮的人的一切罪。《圣經》里有4條河皆流向生命之樹的根本，象征著生命與滋養，如圖10[7]所示。

圖10 天堂“四河”

2.2.2 伊斯蘭教中的水符號及其象征 伊斯蘭《古蘭經》中：水，宇宙生命之源，是造物主創造人類的物質材料。水是偉大造物主贈送給蕓蕓眾生的一件禮物。雨水、河水、泉水呈現著偉大造物主的仁愛慈憫之心。伊斯蘭教中的水是賦予生命、維持生命、凈化生命及表達虔誠之心的符號，且需要珍惜用水[8]。

神圣幾何學在伊斯蘭教中發展成為具有多元特征且風格獨特的伊斯蘭幾何紋樣（Islamic Geometric Patterns）,由于中東伊斯蘭文明多起源于缺水的沙漠環境，因此， “水”是圣潔生命的象征，莫臥兒園林的水景觀就采用噴泉符號來隱喻生命的源泉。

2.2.3 印度教中的水符號及其象征 在印度教，恒河水成為印度教教徒心目中洗滌罪惡的圣水，能造福人類的符號。在印度教中，湖泊象征著創造，也是來世的過渡。因此，印度教寺廟多建在湖邊。

三、結 語

本文以水的圖像及符號，介紹了代表歐洲的古希臘哲學及東方的印度、華夏民族早期樸素世界觀中的“水”，以及世界各主要宗教中的符號之水及其象征含義等內容。在世界各大主要宗教中，“水”皆是滌清罪惡，凈化心靈，兼具有治愈功效的符號。

無論是東西方早期樸素的世界觀，還是世界各大主要宗教，水都是其中最重要的符號之一，具有特殊的象征意義。東西方樸素的世界觀之水的記號及其內涵，也是形成今天東西方思想和文化的基盤。起源于中東的卡巴拉生命之樹的水符號，后來被用于西方星象學中；與周易之水一樣，都與古代的占卜及預測未來有密切關系，二者今天依然在世界各國民間廣為流行。

東方對自然之水所形成的樸素的世界觀，可以追溯到人類采用農耕為根本生活方式的新石器時代，以農耕為主的中華民族，從對水的嚴重依賴以及飽受水患困擾的經驗中，形成具有豐富的精神內涵的水的記號。與世界其他文明的太陽崇拜相比，中華文明有其明顯的水崇拜傾向。本文認為：古代的“太一生水” “太一藏于水”的觀念是研究中華水崇拜,探索華夏文化精神內核奧秘的鑰匙。

作為早期世界觀中的水符號的存在，從遍布全世界的生命之花幾何紋樣到東方神秘的曼陀羅、從源自古印度的脈輪圖到華夏民族的圓形卦象等均以圓形展開，來解釋宇宙、物質等大千世界與內在精神的萬物相連，其圖形符號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古希臘的卡巴拉書是其中一個另類，雖然與生命之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從卡巴拉生命之樹具有其獨立發展的歷史脈絡來看，古希臘人在思維上很早就有追求絕對真理的精神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