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還是一如既往的簡單（組詩）

呂布布

昨日大望秋深

溪流漸止，落日照在歸來的路上

同行的還有一條蚯蚓

它皮膚黝黑

在剛割過草的土路上緩緩蛇行

滿地的野草沫，濺出格外新鮮的味道

我深深呼吸—

不是校園草坪的斷舍離

不是廣場的裁枝為修心

這是野外的草，在少有人走過的峽谷

草香涌動，向頭頂方向飄蕩

天色越來越暗

孩子擔心有虎，跳躍著去趕路

我一個人就像處于烏云下遠古的森林

用筆在紙片上記下這荒謬

清晰地聽到旁邊坡中的響動—

一只被后來證明是狗的白狐

張望著我，用爪子撥弄著落葉

每年的十月，人和山林一片暗淡

若不是這突然出現的動物

若不是這暗淡中

突然出現一小株柔亮的異木棉

我的穿著舊鞋子的腳，已感到疼痛

山林只有奇木，一花略顯凄美

更晚了，土路換作石階，萬鳥安寧

眼前很黑。山上天氣很涼。石階很白

不遠處羅湖區被燈和霧籠罩著

我估計20：00點才能著陸

瑰夏之夜

曾是一叢朝露和一捧冷漠的泥土。

曾是自在猛獸，會兔子一樣天真地散步。

曾是遲歸，仍在閃亮的金邊云

如漫長壺嘴，勾留世人貪心之累。

無聊閱讀，對應每一口細節的酸甜。

玫瑰般悄然收緊的風韻

我以為正是古樸記憶的醞釀

使月亮倒出迷惑的吸盤—夜因此安靜。

大地因此粗礪無蹤，我不接受這樣的光滑。

長久漏下的苦澀感，仿佛回到起點：

盤古不曾開天辟地，森林的灰衣寂寞

只屬于埃塞俄比亞專屬的日曬和夜露。

屬于詩人心靈的苦，我接受這樣的風和火。

我實驗，怎樣的喂養更容易催眠他人。

品嘗時代之惡，連睫毛的理解力都能過濾出

對自我人性的鄙夷。追憶這二百克濃郁果實。

詩人，其形忽清

水漲船高的談話錄，發問者

感到艱難;睡夢中就餐

歷史上的詩之王隔位問安

世界之鏡，當如我們放棄了

密集獅圖的動云，俯身于無

無所復逃，反而觸及了歷史

青睞的主題，有了可供效法的

自然，為此時萎靡勾勒好輪廓

回商洛

伏天的晚上仍然要蓋被子，

親人們會煮一小鍋羊肉，

將世界燴進一勺胡椒。

青春烈焰，整顆心懷有敬愛。

母親戴鏡讀高爾基《童年》，

水果不敵黃瓜與番茄的見識。

童年的伙伴已經長成胖子，

沒長胖的，依然痛飲，倜儻。

涼拌的黃葉，有助于長夢初醒，

在十年前的今天，極簡舊窗簾

被風撲撲地掠起，一群榆樹

密匝小葉，聲音像蠶兒食桑。

車子走過小鎮的美麗鄉村，

靜謐使孩子感到孤單，忽然，

又一陣大雨遮蓋了山谷原始，

去路迷惑，而錯過的風景

大多虛構，我什么也沒有領會。

小瀑布前，每人迎面吸了口煙。

千畝荷塘仍然是簡樸的大地，

清新菡萏籠住同等氣質的游人。

除了聊以自慰的文人徒增汗水，

將時事灰燼喻為絢爛;

除了迷茫的我用枯葉取水，

在黃昏辨認內心毅然的肉身。

從金鳳山到另一座戴云山，

松云相連如同國家的面具。

玫瑰消失，葎草湮沒了

帶有自傳性質的梯田，我取

一抔壞死的土，穿過眼前

沒有奇跡的杰作與毀滅。

云墜落那座暫停運行的氣象臺，

在無人處，永生問道，死亡

乃是記憶中盧梭貧窮的橡樹，

新生的如果不是虛假的光芒，

那就是童年救活的柳條，真實地

延緩了存在與虛無間隙的動人。

兩個我，兩種迷茫，同一件外衣，

旬河邊凝視，好像老實人撞衫。

第二個我，第二種強烈，莫非

神秘而不重要，如藍光中的動物，

以龐大平靜的自尊，對準人群，在

黑壓壓的怪獸身邊，鄙視而不敵視。

咖啡在大暑之日品嘗了

這里的勤勞，消磨與生分。

在女主人被微風吹黑的白發旁，

新世紀桃王沉重如幾只苦李

在晚霞中楚楚成熟。一架葡萄，

殷重汁水濺及一位鄉紳薩德。

“黑加白是不是等于土黃？”

午睡時小朋友咬斷一板巧克力，

相望一笑，帶著困倦的目光，愛

已經不再需要我們。我感到激勵。

那時他不再是受人教唆，

不能掌握最重要東西的淘氣鬼。

大概只有湖水愛這城市的變化。

野餐吧，馬尾松開柳樹的喉音，

這片土地，仿佛幾億年的光，

為一瞬間全部投入，烈烈光輝，自由

奔放，我要寫下有祖母進出的房門，

老太婆的體力，等同早起的廚師。

隱匿的萊布尼茨

你常常激動把話說得太過：“那些早睡的人

只能寫普通作品，并長期處于青黃不接的困境。

同樣他們也無法保持真正年輕的目光。”

有時你的語言直接泄漏了平庸：“我不寫，

我也不討論瑣碎的事，我挑揀

每一天中的大事，訓練管理者的使命感

和失手的不聒噪。我承受不寫的焦慮，

假裝沒有遇見到可靠的啟示，而未來幾年

即便走岔路我也能保持速度，領先

曾被他者占有的我的詞。”

我不知道該如何共話，至少我知道

那“曾被他者占有的我的詞”可能是因為

異性寫作的困難。而在數學和哲學中

每個人出現的性別都是一種態度，不超過

各自獨領風騷的進步。

所以，你不必受限于真實。

愛

傍晚時分，天氣適宜，聞大地萬物芬芳

順便拍下落日和閃著光的蝴蝶一樣的葉片

天快黑時，坐在一截枯形樹身上

翻動手機照片，會劃出兒子你那

有點小張狂的模樣：

右手叉腰，抿嘴，明顯的羞澀氣。

我因此無法稱呼你，兒子。

在我的腦海中：一個不張揚的人，突然

就來到聚光燈下，渾身透出極強的忍耐力。

就是這樣一個形象，深扎于我的心中。

通往親人的電話越來越少

我住的地方，離大海還有一段距離

當然，從親人的角度來看

我是籠統地約等于住在海邊的人。

我在電話中，要用虛構的聲音

來講述我剛剛遭遇的現實

之外的另一種波浪時間。

為什么不說

對于眾生來說，

過于適宜的天氣、美好的事物景觀

都成為內心悲哀的映照。

而對于詩人來說，

一個沒有春天、大自然與詩歌的世界

是一個照樣可以正常運轉

并且還能關心南極溫度的社會。

我沒有說反。

礦泉水在詩歌中出現可以起到大海的作用

但大海在詩歌中出現就起不到礦泉水的作用

鮮花在野外售賣只能被塵泥覆蓋

大雨在深夜猛降而我們只能在白天同行

正確的過激反應會暴露愚蠢的狂歡

而我對這個世界的溫柔其實是溫柔一刀

長期的生活中短期的痛哭越來越難

現已不是多年前和初戀準時在一棵樹下約會

我們對周圍人的虛假面目產生了抑郁

內心最后一絲脆弱，無論如何

斬斷不了，說了，總比不說好。

散步觀鄰居的橘子樹

在魚池的東面

這棵橘子樹已經很老了

它從未被修剪過

風景，墻和時間，無拘無束

這些外表豐滿的橘子

有其不完美的橘子味

你可以看到

無論秋雨遠近

它就像秋天的本質：

永久擺脫自戀

永久等候著犧牲

從九月份開始

每個月都會失去一點點水分

應該每天都在消瘦

它為生命的未完成

甘心一天天，輕微地死

主人窗下非吾愿

你以為我不可食

折斷快樂！

世界還是一如既往的簡單

黃金時代的十字路，沒有人

選擇刻意停留。

滴滴呼叫了很久

司機迷途于自我神化的古村落：

花香替代廢墟，橘樹遍布小鳥天堂

在嗅覺對記憶力的善意損傷中

十年飲冰一朝訪談，從谷底反彈的

言語如柔軟蛋黃，如

眼前這個永遠不朽的黃昏：

優美，但囊括了一切流動的事物，供我們

無限地回想。一出又一出

倔強自負，混沌分裂，敬畏可失

急欲在這一帶的干凈整潔中

找回羞恥。

車窗外狗叫欣然，老鄉聽而不聞。

她走在風中，渾身的干凈

比她的美貌還要重要。

花香，升華了一切。

鳳山，熊子塔，銀湖

和一尊理智的銅像，既是宏大背景

又是其中低音的主人。

三層碉樓，芒果初上，現在

輪到我片刻遲疑，走進去

充分了解一個不相熟的魂靈。

雖然，今天，即刻，

世界還是一如既往地簡單。

狹小居室，灰塵擦干，仿佛

谷雨前的熱天，鄉村少年的午夢

在庭院延伸起鄉紳的自足、亮麗。

仍不能撫慰的，私塾里的

語文和六藝，仿佛初夏的歌

提醒飲冰室的主人，剃須。

生平第一次對犯錯不再敏感。

狠狠地踹這個世界一腳，不再是

溫柔地，輕輕地敲。

自我的意識就此取走了幻滅的意識。

嶺南的黃昏，順成永莊懿忠禮達寧，

已成鄰居稀罕的背書。

松 散

古榕參天的鄉村

卸下七日濃蔭

風雨掠過殘荷

魚和魚相對無言

偶爾幾聲雞叫

你聽不出它們的性別

不過在吃魚的一瞬

芭蕉葉上的雨滴

滾到了你的頭皮

新世界突如其來

你杯中酒變得甘甜

你的松散不須得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