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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毓琇6歲時,就以第一名的好成績,考進了中國最早的新式學堂“俟實學堂”。1915年,13歲的顧毓琇考入清華學校,在這座留美預備學校中學習八年,是梁思成、梁實秋、聞一多、孫立人的同窗好友。
畢業后,顧毓琇赴美留學,進入麻省理工學院(MIT)深造,僅用時三年半,就相繼獲得了學士、碩士、博士三個學位,不僅成為第一位在麻省理工學院獲得科學博士學位的中國人,也創造了當時的麻省理工學院獲得博士學位的最快紀錄。
在MIT顧毓琇得到三位導師——珀西·布里奇曼、范內瓦·布什、阿爾弗雷德·懷特海的親授,而他們都稱得上20世紀科學巨擘。到了1928年,顧毓琇一畢業,就被美國通用電器高薪聘為工程師。不過,報國心切的他,在美國通用只待了五個月,就毅然回國,先后擔任浙江大學電機工程系教授兼主任、中央大學工學院院長。不久以后,顧毓琇又成為清華大學電機工程系創系主任和清華工學院的創院院長。
23歲那年,顧毓琇發明了“四次方程通解法”;26歲時專研“非線性自動控制”,發明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理論;50歲因為對自動控制理論的研究,被電氣與電子工程師協會授予了“蘭姆”金質獎章——差不多相當于電子領域的“諾貝爾”獎。后來還獲得過的榮譽包括:IEEE金禧獎章、IEEE千禧獎章、中國電機工程師學會金質獎章。說他是IEEE的名人堂成員一點不假。
顧毓琇先生是“中央研究院”院士,至于他專業領域的各種學術兼職,更加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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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定覺得,這位顧先生是個標標準準的“理工男”吧。可是,如果你知道他在人文藝術領域內取得的成就,一定會更加瞠目結舌。
顧毓琇是詩人。一生創作詞曲歌賦7000余首,出版詩歌詞曲集達34部之巨,是中國歷史上僅次于陸游的多產詩人。被海外學術界評為“20世紀中華民族的大詩人”之一。1976年,被世界詩人大會加冕為“桂冠詩人”,
顧毓琇是作家。一生發表散文、小說數十篇,他在20歲前寫出的中篇小說《芝蘭與茉莉》,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早的中篇小說之一。
顧毓琇是戲劇家。作為中國現代話劇的發軔者之一,他一生創作了12部話劇。1922年,他在《小說月報》發表現代話劇劇本《孤鴻》,是中國現代話劇史上最早的四幕話劇。1925年,他編導的話劇《琵琶記》在美國波士頓美術劇院隆重公演,堪稱中國“國劇”運動的里程碑事件:顧毓琇擔任編劇、導演并扮演劇中宰相,冰心扮演宰相之女,梁實秋扮演蔡中郎。聞一多和趙太侔專程從紐約趕來相助,聞一多負責布景和舞美,趙太侔則帶來了當時最先進的舞臺燈光效果。《琵琶記》的演出得到了美國主流媒體的關注,《基督教箴言報》《波士頓新聞報》等都以醒目位置配上大幅照片予以報道。
顧毓琇是戲劇教育家,1945年,他與李健吾等人創立了上海市立實驗戲劇學校。顧毓琇親自起草、修改學校章程,推薦戲劇名流到校任教。這所學校,也就是今日中國最重要的戲劇藝術專門人才培養學府——上海戲劇學院的前身。
顧毓琇是音樂家和音樂教育家,曾經一手創立中國現代音樂史上三大機構:國立音樂院(中央音樂學院前身)、國立交響樂團、國立禮樂館。
顧毓琇對中外古典音樂均有深厚修養。中國歷代均以黃鐘音為古樂的“標準音”,但由于歷代度量衡不統一,致使黃鐘“定律”音高差異很大。顧毓琇以一位科學家的執著和鉆研精神,運用功底深厚的數學、物理知識,經過細密的計算和與西洋音律的比較,得出了黃鐘標準音為348頻率的結論,并獲中國音樂學會的一致表決通過,對進一步研究開發中華古樂以至于“重新奠定國樂之基礎”起到了積極重要的作用。1941年4月5日音樂節期間,顧毓琇在《國風》上發表了《黃鐘定音記》一文,對黃鐘音是我國古代的基本音律進行了論述和對黃鐘定音的過程進行了介紹。
1940年,國立交響樂團排演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時,國內尚無中文版,兼任團長的顧毓琇憑借著自身扎實的文學功底和嫻熟的德文基礎,將原作翻譯成中文,成為把《歡樂頌》完整引入中國的第一人。
1950年顧毓琇移居美國以后,潛心于中國古曲音樂的探研,1955年完成了明代刻印古詩詞樂譜的整理,將明末“工尺譜”翻譯成簡譜及五線譜,將姜白石的自度曲翻譯成五線譜,在音樂界引起了較大反響。
顧毓琇是宗教研究學者,尤以佛學造詣最為精深,一生走遍名山寺院,與許多高僧都有交情。曾出版《禪宗師承記》和《日本禪宗師承記》等專著。1979年,他以英文巨著《禪史》震撼國際佛學界,贏得了海外該領域學者們的廣泛尊重。
顧毓琇還是教育家,擔任過的相關職務(大學院長、系主任、教授、教育部長、教育局長、教育委員會主任等等)不計其數。在清華,工學院院長顧毓琇是與文學院院長馮友蘭、理學院院長葉企孫和法學院院長陳岱孫齊名的“四大院長”,領一時之風騷。其教育職業生涯的最高峰,或許就是1944年擔任中央大學校長——他的前任,名叫蔣中正。而顧氏門人弟子,更是遍布天下。
顧毓琇先生活了整整一百歲,在漫長的人生旅途中,他遍訪名山大川,結交高人名士,他或許也是現代史上結交中外文化名流最多的中國人之一。
對我來說,顧毓琇先生始終是一個謎:一個人的生命可以如此豐富,汪洋恣肆如浩瀚大海,以至于我們完全不知道他的時間是怎樣支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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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是江南名門望族,且不說滿門俊杰,僅僅顧毓琇的同胞兄弟中,就有五個獲得過博士稱號:顧毓琦,德國漢堡大學博士;顧毓琇,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博士;顧毓瑔,美國康乃爾大學博士;顧毓珍,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博士;顧毓瑞,中國研究院授予名譽博士……
顧毓琇的清華同學、優生學家潘光旦在對顧毓琇文理方面的杰出成就作遺傳學分析時寫道:“我始終認為一個人的生命,所占的時間,見得到的,不過數十寒暑,而見不到的,必計百倍于此。換言之,一個人的生命,一部分是早在祖宗的行為與性格里表現出來過的。”顧毓琇則不無風趣地說:“說不定在襁褓之中,已經得到了暗示。”
“我家老祖宗有祖傳匾額——‘清楚真實’”顧毓琇的次子,原西北電力建設局總工程師、副局長顧慰慶說:“遇事能弄清楚,求真實,就會有成果。”
盡管名滿天下,譽滿天下,顧毓琇在物質上的自奉,卻節儉到近乎清貧。稍有積蓄,他便拿出來,在國內外大學設獎學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沒有給孩子留下任何遺產,卻為整個人類留下可觀的精神財富。
顧毓琇的孫子顧宜凡說:“祖父對我們這些后輩要求很嚴格。我們雖沒有正式的家訓,但基本要按照孔夫子的九個字去做:‘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就是說,平時要有教養,要守規矩;學業、工作都要嚴肅認真,不得馬虎;為人處世要誠實守信,忠實可靠。”
我常聽一些很有成就的人說生命其實無意義,好像洞穿了生命。他們認為生命終究是一場虛無。可是,我在顧毓琇的生命中看到的卻是沉甸甸的分量。生命并不是輕如煙塵。它要足夠豐富,足夠精彩。顧毓琇讓我看到生命的豐富與精彩可以達到的極限。或許以后還會有人超越這種極限。
責編:何建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