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彤
【摘要】 秦人的文化性格是在和周邊部族相互碰撞中形成的。秦人早期的文化性格表現為尚武的、堅韌不拔的開拓精神,這是在與戎狄文化和西周禮樂文明的互動中形成的秦獨有的文化性格。商鞅利用秦人在早期建國的歷史中形成的尚武精神進行變法,致使戰國末期秦人的價值觀表現出極強的功利性,特有的價值觀念促使秦人完成統一天下的霸業,但同樣也是因為秦這近乎偏執的文化品格導致其二世而亡。
【關鍵詞】 秦文化;商鞅變法;秦亡
【中圖分類號】K8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1-0065-02
一、秦早期文化的孕育
早期秦人因長期處于戰爭環境,故而形成了鮮明的尚武精神。秦人建國的歷史漫長而曲折,秦王能被分封為諸侯也是通過戰爭實現的。西周孝王時期,秦首領非子因給周王朝養馬有功,被“分土為附庸”,并“邑之秦”,非子重孫秦仲因族人大駱之族為護周王室被西戎消滅而獲封“大夫”。西周末年,犬戎入侵,周平王東遷洛邑,秦襄公因派兵護送平王有功被封為諸侯。平王賜以岐西之地,曰“戎無道,侵奪我豐岐之地,秦能攻諸戎,即有其地。”[1](卷五)。“自前770年襄公受封諸侯,至前645年穆公將秦的國土向東拓展至黃河西岸,期間經歷了一百二十余年,秦國才真正領有‘歧、豐之地’,實現了《鄭箋》所說的‘處周之舊土’,平王的口頭承諾在秦人的艱苦努力之下終于成為現實。”[2]
秦人結合自身文化傳統,并對周之禮樂文明加以繼承,同時有選擇地吸收戎狄文化。“在甘肅東部,從總的地域范圍看,周、秦文化處在一種交錯分布的狀態之下……以天水一帶為中心的秦文化遺存便處在東西兩面周文化的包圍之中。”[3]“從文化人類學的觀點出發,一般在兩個以上社群的持久接觸中,必然會引起對方的文化變化。”[4]有學者將秦人吸收周文化概括為六個方面:一是沿用西周文字;二是在宮殿、建筑制度方面,承襲了周人的一整套禮儀制度;三是大量吸收西周的葬儀制度,如棺槨制度、隨葬器物組合、用人殉與人牲的葬習等;四是農業、手工業方面學習周人先進的技術和經驗;五是音樂、文學、藝術,如秦公鐘、镈等;六是天文、歷法。[5]
面對前所未有的生存環境和人文生態時,秦人憑借開放、包容、進取的民族精神,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適應能力。包括對周禮樂文明的追隨、學習與繼承,面對戎狄環伺的生存形勢也能因勢利導,為自身發展和崛起創造有利的條件。“原為東方夷族的秦人在長達千年之久的漫漫西遷中,輾轉多地,在追隨或對抗夏商周人的夾縫中幾經起伏,歷經磨難,練就了秦人極強的逆境生存能力和開放包容的吸納能力,也激發了秦人愈挫愈奮,強烈回歸的東方意識。”[6]
正因這份刻在骨子里的開放包容的吸納能力,秦人才能兼采禮樂文明與戎狄文化之所長,為秦文化的出世吸收養分,支撐秦在宗周故地真正立國,此般民族性格的發展奠定同時也決定了秦能包容異國人士進入秦的高層權力機構,別國不能用的士人,秦國能為己所用,在別國失敗的變法革新,能在秦國貫徹實行。堅韌持久的生存意識支撐著秦人能夠在孝公時果斷采取強國之術,順應時勢選擇了適合本民族文化傳統和品格的商鞅變法,如此秦國才得以獲得戰國末年一統天下的帝國氣魄。
二、秦人功利價值觀的形成
秦國建國不同于傳統的封建諸侯國。西周分封靠血緣維系,在封國時授予諸侯土地和人口,所封諸侯,即使不是同姓也會通過婚姻獲取親緣上的聯系。長久以來,列國謹遵西周的禮樂制度用以維護周王室的權威和自身貴族身份的合法性。秦則不然,當秦在岐山以西站穩腳跟時,也已然到了禮崩樂壞的東周時期,所以更加不會嚴格地遵循宗法制度。且秦王受封諸侯并不是直接就國占有封地,周王的分封代表名義上對秦占有封地的承認,但秦真正占有封地是通過戰爭實現的。秦國建國是憑借自身功勞獲封,其國力的發展強、國土的擴大都是靠歷代秦人的努力奮斗實現的,而不是依靠血緣、親戚關系。故秦國國君的繼承很少遵循嫡長子繼承制,有時會根據統治能力選擇儲君。可見,秦國崇尚的是使國家強盛的能力,正因如此,來自外國、外族的軍事家、政治家,能比較順利地加入秦國統治集團。“由于秦國長期處于戰爭的環境之中,必然把生存放在選拔人才的首要位置。戰爭要求讓有能力,善決斷的人主事,如果領袖年齡過小,或能力過差,就可能導致戰爭的失敗。因此,在秦國的制度中,并未形成嚴格的傳子制度,宗法觀念也比較淡薄。”[7]因秦沒有受僵化的宗法觀念影響,別國人士能夠進入秦國的權力機構,進行變法改革。相比之下,關東列國分封較早,受宗法制影響較深,其貴族階層很排斥外族人進入權力中心。
孝公時秦國并不被其他諸侯國看好,孝公想要強國的心愿十分迫切,商鞅敏銳地體察到秦人的國情并采取適合秦人文化傳統的法家思想制定具體的變法措施,商鞅變法得到秦孝公的大力支持。“周室微,諸侯力政,爭相并。秦僻雍州,不與中國諸侯之會盟,夷翟遇之。”[1](卷五)《淮南子·要略》中記載:“秦國之俗,貪狼強力,寡義而趨利,可威以刑,而不可化以善;可勸以賞,而不可厲以名……孝公欲以虎狼之勢而吞諸侯,故商鞅之法生焉。”商鞅的變法內容符合秦人的心理預期,不管是通過戰爭擴張領土還是獎勵農耕為戰爭積聚物質儲備,這都符合秦人功利的價值需求。加之商鞅變法細致可行,所以能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
變法后的秦國其價值觀呈現出更加強烈的功利主義色彩。且秦國國君謀求帝業的欲望比任何國君都要強烈。商鞅變法后,“在秦人的價值評價中,沒有給道德倫理留下位置,而完全是以世俗的功利為標準,內心修養或道德的自我反省,在這里是沒有必要的,需要的是對自我以外實際世界的探求和自身物質需要的索取。所以,人們關心的是生產,作戰等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利、害,而不注意仁義之興廢,禮樂之盛衰以及道德之完善。”[7]在秦人家族中,倫理意識差,親情淡薄,講求功利的氛圍濃烈。
三、秦二世而亡的思想根源
秦國的歷史很少有和平的時期,秦人總是面對來自外部多方的威脅,秦人沒有在和平環境下治國的經驗,不懂得如何協調文化風俗迥異的七國百姓使之成為一體,雖然秦形式上統一了,但真正取得文化認同上的大一統是在漢代。面對新的歷史形勢,沒有和平時期的治國經驗,秦只能固守法家的治國理念。秦雖然有大一統的氣魄卻沒有統一國家海納百川的文化氣象。秦二世而亡有深層次的文化原因,其文化政策沒有體現對六國文化的包容。甚至秦二世而亡還與沒有對“根本問題”的形成自己的思考有關。
林劍鳴通過分析睡虎地秦簡《日書》指出,“關于價值之源,秦人的認識顯然與當時的東方各諸侯國不同。《日書》中所表現的質樸的、人格化的多神崇拜,說明對‘人間秩序和道德價值從何而來’的這個根本問題,秦人尚未達到當時中國境內東方各諸侯國,尤其是齊、魯、晉、楚各國思想家將對‘天’‘帝’的崇拜與人的內心道德自我修養合而為一的水平,也沒有達到西方古代世界以‘理念’追索超越源頭和人世關系,從而創造出‘上帝之城’的程度。”[7]秦國本土并沒有出現偉大的思想家,雖然上述國家盡數被秦所滅,但諸子思想卻仍流傳于世。
法家通過嚴刑峻法,獎勵耕戰,致使人民被量化,成為耕戰的工具。道德禮儀在變法后的秦國一文不值,周禮并不是一套沒有人情味的行為程序格式,很大程度上說周禮是順乎人的情感需求的,也是維系情感的一種方式。正如漢書所說“功成求得矣,終不知反廉愧之節,仁義之厚。信并兼之法,遂進取之業,天下大敗;眾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壯凌衰,其亂至矣。是以大賢起之,威震海內,德從天下。囊之為秦者,今轉而為漢矣。”[8](卷四十八)盲目追求功利,不假思索,為一時之功效尚可,但這樣寡義恩薄的社會終難持久,社會包容度太低,人們承受不住這樣的嚴刑峻法,畢竟人是人,人不是工具和機器。
秦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王朝,其成就千年百年來關照著中華文明,古老的中華文明得以延綿至今。遺憾的是秦朝嚴酷的統治手段未能挽救秦作為過渡王朝的命運,此前學者分別從大的歷史背景、統治政策、法律制度、治國理念和思想文化等方面考察秦二世而亡的原因。很多學者將秦亡的思想文化原因歸結于秦在統一六國后,面對新的歷史局面仍采取法家思想為治國理念,秦的治國理念不能有效化解區域文化沖突,并且激化了六國遺民的反秦意識,秦亡乃是后戰國時代的必然。秦為什么不能順應時勢轉變治國思想?意識形態的管控是社會治理的重要內容,意識形態關系到群體文化心理結構,人們有必要探究根植于國人血脈的文化心理因素,這對當今社會治理具有啟發意義。
戰國末年歷史何以走向大一統的結局,春秋戰國社會處于動蕩變革的時期,列國的思想家們為求治紛紛提出自己的治國理念,諸子百家中何以法家能脫穎而出,與中國歷史糾纏千年不朽。屈從于人性很容易,但如果能看清自己人性的缺點和光輝之處或許人能夠如愿地走下去,就算是面對未來無限的變數,也有能坦然的底氣,而不單單是陡然生變后的恍惚與感慨,人類文明走到現在是不是能夠多一份灑脫了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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