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平 錢思潔
[摘 要] 圖書選題決策制度是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出版社的重要管理制度。本文梳理兩所大學出版社出版決策制度確立、完善的歷程,決策機構的職能、組成及運作機制。研究結果表明,由知名教授組成的出版決策機構嚴格審核選題和書稿,并做出是否出版的決策;嚴格的出版決策制度保證了兩所大學出版社始終致力于出版高質量的學術著作,同時也避免了因人事變動或其他因素而對出版社發展帶來的不利影響,從而成長為世界一流的學術出版社。
[關鍵詞] 哈佛 耶魯 大學出版社 學術出版 決策
[中圖分類號] G239[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21) 04-0111-08
[Abstract] The system of book selection and decision-making is an important management system of Harvard University and Yale University Press. This paper reviews the process of the establishment and improvement of the publishing decision-making system of the two university presses,as well as the functions,composition and operation mechanism of the decision-making bodies.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publishing decision-making body composed of well-known professors strictly reviews the topics and manuscripts,and makes the decision whether to publish or not; the strict publishing decision-making system ensures that the two university publishers are always committed to publishing high-quality academic works,and at the same time avoids the adverse impact of personnel changes or other factors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ublishing house,so as to grow into a world-class academic publishing house.
[Key words] Harvard University Yale University Press of university Academic publishing Decision-making
1869年,康奈爾大學(Cornell University)成立全美首家大學出版社。1891年,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出版社(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成立,該社以學術出版為目標,校長丹尼爾·科伊特·吉爾曼(Daniel Coit Gilman)有關大學出版目標和意義的闡釋,迄今仍被業界奉為至理名言:“一所大學最崇高的職責就是推進知識的傳播,不僅讓那些能夠走進課堂的人獲得必要的知識,同時還應該傳播得更遠。”[1] 19世紀末、20世紀哈佛大學出版社(Harvard University Press)、耶魯大學出版社(Yale University Press)等一批大學出版社相繼成立,“大學開始承擔起學術出版的任務,一些大學出版社出版物數量的可觀甚至使得它們進入到公共出版領域”[2]。
大學出版社致力于學術出版和知識傳播,由所在大學補貼出版經費,出版物主要由大學圖書館訂購,讀者主要是大學師生和研究人員,圖書難以參與市場競爭。因此,許多大學出版社成立伊始就存在著與母體大學的財政沖突,財政狀況極不穩定,面臨著嚴峻的生存危機,個別社甚至因此而關閉。然而,哈佛和耶魯兩家大學出版社卻能克服重重危機,始終堅守學術出版,百年間成就斐然,其選題決策制度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1 兩所大學出版社選題決策機構及其職能
1.1 哈佛大學出版理事會
1913年,哈佛大學出版社(Harvard Uni-versity Press)成立。哈佛大學理事會(Harvard Corporation)任命羅伯特·培根 (Robert Bacon)等7位教授為出版社理事(《哈佛出版史》誤寫為5位教授),出版理事會(Board of Syndics)由此成立[3]。哈佛大學出版社社長及出版理事由大學理事會任命。作為圖書出版的管理和決策機構,出版理事會在哈佛大學出版社的發展歷史上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圍繞出版理事會職責和功能的變化,哈佛大學出版社逐步形成了完善的圖書選題出版決策制度,并延續至今。
出版理事會主要對出版哪些圖書做出決策,即任何選題或書稿均須得到理事會的認可才能出版,“未經理事會認可,不得出版任何圖書”。這是哈佛大學出版社在出版的第一本書目中公開發表的聲明,從那時起,這一聲明成為出版社的一項基本原則[4]。
哈佛大學出版社成立之初并沒有現代意義上的“編輯”,因此,理事會扮演了“守門人”的角色,兼任多重功能:編輯事務、財務、銷售代理,甚至排版和紙張等事務。1947年董事會成立后,出版理事會的職責僅限于選題出版決策。具體來說,代表著主要學術領域的出版理事會及其成員,“負責指導出版社長和編輯對書稿進行評估”,對出版項目發表總體建議,提議最佳審稿人,以及對審稿人的評估進行評判。其履行職責的程序如下:出版社先篩選出書稿,然后理事會定期開會,對這些書稿做出是否出版的決策。
哈佛大學出版社成立6周后出版了第一本圖書—《法律史講義及其他法學論文》,這是哈佛大學已故法學院長詹姆斯·巴爾·埃姆斯(James Barr Ames)的著作,雖然該書早已排好版,但也要經理事會批準后才能出版。1913年,出版理事會一攬子批準了《哈佛歷史研究》《哈佛經濟學研究》《哈佛古典語文學研究》三個叢書的選題出版計劃。出版理事會有權拒絕書稿,理事會成員基特里奇在接受或拒絕書稿方面,“一直是最受尊重的領袖人物”。
出版理事會成員的構成[5]。哈佛大學出版社成立時,洛威爾(Lowell)校長認為,應該出版那些“全世界都認為與哈佛大學出版社相匹配”的圖書。因此,大學理事會任命哈佛知名教授及業界知名人士任出版理事會成員,以“維護出版社的學術水準”。出版理事會主席羅伯特·培根是一位“成功人士”,后來還是“戰爭英雄”;查爾斯·赫伯特·瑟伯(Charles Herbert Thurber)博士曾當過大學教師,此時任吉恩出版社(Ginn & Company)總編;喬治·福特·摩爾(George Foot Moore)是權威的神學歷史學家;文學巨匠喬治·萊曼·基特里奇(George Lyman Kittredge)是哈佛傳奇人物,哈佛出版、重印其多種著述;經濟史學家埃德溫·弗朗西斯·蓋伊(Edwin Francis Gay)正在創建美國第一所嚴格意義上的商學院;電氣工程教授亞瑟·埃德溫·肯內利(Arthur Edwin Kennelly)曾任托馬斯· A.愛迪生的首席電氣助理;醫學教授沃爾特·布拉德福德·坎農(Walter Bradford Cannon)撰寫的生理學教科書在哈佛大學出版社多次重印,也是首位在哈佛大學出版社出書的理事。
1936年出版理事會全面改組,7位新任理事都是哈佛各學科的代表人物:哈佛美術系主任保羅·薩克斯(Paul Sachs),經濟學家愛德華· S.梅森(Edward S. Mason),博物學家、比較動物學博物館館長托馬斯·巴伯(Thomas Barbour),法學教授小澤卡賴亞·查菲(Zechariah Chafee,Jr.),生物化學教授A.貝爾德·黑斯廷斯(A. Baird Hastings),英語教授詹姆斯· B.穆恩(James B. Munn),哲學教授拉爾夫·巴頓·佩里(Ralph Barton Perry)。
理事會成員都是各自研究領域的代表人物,多在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著作,也是出版社最早的一批作者,“理事會的7位創始成員中有5位出現在了萊恩(社長)的作者名單里,就連學術味最不濃的理事羅伯特·培根也在封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最高產的作者當屬喬治·萊曼·基特里奇:1914年,他將《喬叟的語言考察》的版權轉讓給哈佛大學出版社;1915年,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其著作《喬叟其人其詩》,截至1972年,該書重印16次;1916年,再版《高文爵士與綠衣騎士研究》和《莎士比亞講稿》。
1.2 耶魯大學出版委員會
1907年,喬治·帕姆利·戴(George Parmly Day)和哥哥小克萊倫斯· S.戴(Clarence S. Day,Jr.)得到耶魯大學校長的許可而組建了“耶魯大學出版協會”(Yale Publishing Association)。1908年,他們將自己創辦的企業更名為“耶魯大學出版社”(Yale University Press)。1950年,耶魯大學出版社成立出版委員會(Publications Committee)。1961年,大學出版社成為耶魯大學的一個部門,社長科爾(Kerr)任命22位杰出教師擔任出版委員會委員。
出版委員會主席均由耶魯知名教授擔任[6]。1950—1963年,英國文學教授弗雷德里克·懷西·希爾斯(Frederick Whiley Hilles)任首任主席。1968—1981年,法學教授拉爾夫·布朗(Ralph Brown)出任主席。宗教歷史學家雅羅斯拉夫·帕利坎(Jaroslav Pelikan)也曾任主席,他出版40種圖書,廣受好評。其中,《歷史上的耶穌》僅精裝本就售出4萬多冊。2004年以后,英語系斯特林講席教授大衛·布羅姆維奇(David Bromwich)出任出版委員會主席。
出版委員會委員由耶魯各學科代表人物出任,其中有些委員著述頗豐,也是耶魯大學出版社的重要作者[7]。英語教授路易斯·馬茨(Louis L. Martz)1950年代起任出版委員,出版25種圖書。阿爾伯特·索尼特(Albert? Solnit)教授長期擔任委員,并編輯《兒童心理分析研究》學術期刊,該刊出版62卷,其中20卷由他編輯。流行文學教授巴特利·賈馬蒂(Bartlett Giamatti)也曾任出版委員,后來還出任耶魯大學校長。中國史教授史景遷(Jonathan Spence)從1965年起就擔任出版委員,曾出版多種著作。
出版委員、歷史系斯特林講座名譽教授埃德蒙· S.摩根(Edmund S. Morgan)出版傳記圖書《本杰明·富蘭克林評傳》,僅精裝本銷量就超過12萬冊,他也是《富蘭克林全集》的編委會成員。出版委員、歷史系講座教授暨耶魯大學貝內克珍稀圖書暨手稿館(Beinecke Rare Book and Manuscript Library)館長弗蘭克·特納(Frank Turner)曾任耶魯大學教務長,出版過5種著作。出版委員愛德華·崔普(Edward Tripp)從1971年起任耶魯大學出版社編輯,后任總編輯,1990年退休,為出版社組稿約200部,還曾策劃《紐約百科全書》等系列百科全書,大獲成功,被約翰·雷登(John Ryden)社長譽為出版社“最富有想象力和知識最為淵博的編輯”。
出版委員會履行如下職責[8]。第一,對出版選題或計劃做出決策。出版社初步審核選題或計劃,編輯提出具體意見,然后將選題或計劃提交出版委員會審議和批準。第二,對是否接受書稿做出決策。書稿出版前必須安排社外同行專業人士匿名評審,并提交書稿審讀報告。委員們事先會閱讀審讀報告,然后在會議上提出意見。第三,討論出版社的大事。
2 兩所大學出版社選題出版決策機構的運作
2.1 哈佛出版理事會的運作
1903年哈佛大學出版理事會成立后,哈佛大學出版社社長、出版理事會主席和成員均由大學理事會任命[9]。哈佛大學出版社首任社長萊恩( Lane)就是大學理事會投票任命的。1913年,哈佛大學出版社及出版理事會召開首次會議,確定了出版社的職責和使命:哈佛大學出版社的首要目標是出版高水平的學術著作,并“通過廣泛發行全世界最重要學者的作品來推動知識進步。它還通過印刷大量系列出版物來幫助及時傳播原創的研究成果”。哈佛大學出版社被定位為一家學術出版社,哈佛大學出版社“沒有計劃與商業出版社競爭,因為它的主要功能并不是出版發行有利可圖的書籍”[10]。
1919年,理事會任命查爾斯·布蘭查德(Charles Blanchard)代理社長。1935年,大學理事會任命馬龍(Malone)為社長及出版理事會主席,并任命6位教師為出版理事。
1935年,馬龍就任第三任社長后,根據時任哈佛校長柯南特(Conant)要“從頭開始”的指示,出版理事會進行了顛覆性的變革:除保留一位理事外,原任理事全部辭職,任命馬龍推選的6位教師為理事會成員,馬龍任主席。此后,出版理事會主席均由出版社長擔任,理事由社長推薦、大學理事會任命。出版社社長由此可以對出版理事會施加更大影響。還首次明確理事的任期,最初為2年、4年或6年[11]。
1942年,采納哈佛校友、出版管理者羅杰·斯凱夫(Roger Scaife)擴大理事會的建議,任命斯凱夫與時代公司(Time Inc.)、利平科特出版社(Lippincott Company)和希契科克出版社(Hitchock)的羅伊·拉森(Roy Larsen)等4位業界人士為理事。相比首屆兩位業界理事,理事會顯然吸納了更多專業人士。大學理事會授予出版理事會出版社董事會的職權:“在哈佛大學理事會領導下,對與出版社運行相關的所有事務擁有總的權威。”[12]
1944年,出版理事會成員由7位增至12位;社長任理事會主席;每年任命3位理事,任期由6年改為4年。這一規則延續至今。1947年,出版董事會成立。之后,出版理事會1942年被授予的全面管理權被終結,其職責僅限于決定出版什么圖書,即出版理事會僅擁有圖書選題出版的決策權[13]。
起初,出版理事會的運作并不規范。洛威爾校長任命培根為首屆出版理事會主席,但培根住在紐約,“他在前兩年只出席了理事會一半的會議,其后只參加了一次會議。每當他缺席時,理事會都會選出一位臨時主席,通常為摩爾·基特里奇(Moore Kitteridge)”[14]。第二任社長默多克(Murdock)時期(1920—1934),理事會很少開會,理事會的出版決策權幾乎被架空。1923年左右,默多克開始先退稿,然后再請理事會批準。很快,在理事會不開會的時候,他甚至只與個別理事交換意見就先接受一些書稿,再讓理事會追認。理事會的圖書出版決策權受到嚴重侵蝕。
第三任社長馬龍(1935—1943)上任后重組出版理事會,自任主席,新任命了幾乎所有理事。馬龍和理事會雙方合作很好,理事會支持馬龍社長實施的新政策,馬龍堅持由出版社把控所有圖書的印刷、排版格式和編輯標準,還把“叢書以及其他書稿拿到理事會討論”[15]。
1942年,出版理事會明確規定:包括叢書在內的所有書稿須經社長推薦并提交理事會議討論,只有被大多數理事認可或被指定評估書稿的專門委員會認可,書稿方可被出版社接受;未經理事會正式投票,出版社不能接受任何一部書稿。出版理事會的選題出版決策權得以完全恢復,并被進一步強化。幾經周折,選題出版決策權成為出版理事會唯一擁有的、也是最重要的職責。
出版理事會成員是主要學術領域的代表性人物,他們負責指導社長和編輯對書稿進行評估,并做出選題出版決策。早期,理事會通常會批準提交審議的書稿出版,偶爾也會拒稿。如果是社長推薦的書稿,且附有社內一位編輯與社外一位或多位受人尊敬的學者贊成出版的報告,那么書稿幾乎不會被否決。后來,出版理事會審議和決策書稿的程序逐步規范化。出版理事會定期開會研究出版社篩選出的待出版書稿。理事會有時會審閱書稿,但通常要對出版項目或書稿發表總體建議,或提議書稿的最佳審稿人,并對審稿人的評審意見進行評判。理事們通過這些程序來決定是否需要出版某種圖書。
1971年,哈佛大學出版社虧損嚴重。1972年,應董事會請求,理事會在接受書稿前必須對書稿的學術價值做出評估,即書稿是否“卓越”或“可接受”。對于“卓越”的書稿,出版社必須出版;對“可接受”的書稿,如果管理團隊認為會帶來虧損,就不一定出版。對書稿學術價值的評估進一步強化了書稿出版評審決策制度,強化了理事會對書稿的選擇和決策權。
2.2 耶魯出版委員會的運作
耶魯大學出版社成立后雖然取得了重要成就,但其創辦者喬治·帕姆利·戴還是“一個業余出版商,他在出耶魯大學的主要職責是監督大學的財務狀況,而不是管理一家學術出版社的日常運作”。1940年代中期,查爾斯·西摩(Charles Seymour)校長建議戴只擔任董事會主席一職,并任命耶魯教務長埃德加·弗尼斯(Edgar S. Furniss)兼任出版社總經理。但喬治·帕姆利·戴有一批位居出版社關鍵職位的助手,他們畢業于耶魯,直接對他負責,他們給出版社帶來了許多重要的圖書[16]。
1961年之前,耶魯大學出版社獨立于耶魯大學,出版委員會中的教師代表也很少,出版社極少涉足學術出版,出版委員會的決策權有限。這一階段,雖然教師代表人數少,但為了讓一些圖書得以出版,他們在出版委員會議上常常以雄辯的口才來表達自己的觀點,“確實,有那么幾次,就是因為與出版社管理者的個人因素和政治觀點有關,那些書才得以出版”[17]。
這種情況引起大學行政管理部門的重視,格里斯沃德(Griswold)校長主張將大學出版社“更多地納入大學的軌道”。在他的努力下,1961年,出版社正式成為耶魯大學的一個部門,但繼續保留財務和經營自主權。格里斯沃德鼓勵出版社“成立一個成熟的教師出版委員會,不經該委員會同意,社長或編輯都不能用耶魯大學出版社的名義出版圖書”。這最終促成出版委員會的改組。1961年之后的幾年,社長科爾任命22位知名教授擔任出版委員會委員,出版委員會在出版決策方面擁有了更大的發言權[18]。
耶魯出版委員會要定期召開會議,討論圖書選題、書稿及其他有關出版社發展方向的大事。
委員會要對選題和書稿的出版做出決策。1950—1963年,英國文學教授弗雷德里克·懷西·希爾斯(Frederick Whiley Hilles)最早出任出版委員會主席,在任期間,委員會共審批出版852種圖書,開會的頻次也很高。1968年起,拉爾夫·布朗(Ralph Brown)任出版委員會主席,截至1981年卸任,期間共參加200多次出版委員會會議,主持150多次會議,促成1000多種圖書的出版[19]。
出版委員會委員通常會在一次會議上審議數十個正在進行的圖書選題。上會討論的大多數選題或出版計劃都已經過出版社內部初步審核,編輯也會指出選題各自的優點,選題極少會遭到簡單的否決。委員們常常會有激烈的爭論,經過討論后,一些選題會獲得委員們的“支持”,還有一些選題則會獲得“大力支持”[20]。
討論書稿時,委員們需事先閱讀社外匿名審稿者提交的審讀報告,即審查極為嚴格的“同行評審”。一些書稿會被要求做進一步修改,還有一些書稿則被接受出版。有的書稿偶爾也會被臨時性通過,“以等待對該書稿進一步的審讀報告以及作者做出的恰當回應”。
關于出版委員討論選題或書稿的方式,拉爾夫·布朗擔任委員會主席時,聲稱“每本書和每位作者都得到公正的審議。無論會議有多長,也無論問題有多么棘手,所有的意見都會被聽取,一切都會輕松解決。他對達成共識有著不可思議的訣竅” [21]。由此可以看出,會議要聽取所有委員的意見,最終委員們會就審議的書稿達成共識。中國史教授史景遷1965年留校任教,并加入出版委員會,他評論道:“那是名副其實的委員會,成為其中一員我倍感興奮。我們審閱了很多書稿,并就此展開過激烈的爭論,真是讓人興奮。”由此可見,出版委員們會在選題或書稿討論會議上充分發表意見,并就討論的事項達成共識,真正履行了選題或書稿審核的職責。
出版委員會對選題和書稿的審核極為嚴格。“人們都把出版委員會稱為‘PC(Publication Committee),這是耶魯大學委任的最令人垂涎的職位之一,享有大學最佳流動教師研討會的美譽,它的成員掌握著耶魯大學出版社的出版權,并且只有當提議出版的圖書達到耶魯的最高標準并接近大學所追求的最終目標時,委員會才會同意出版。換言之,只有當書足夠好,才可以在書名頁和書脊上使用‘耶魯這個名字。”唐納蒂契(Donatich)社長任職期間,“只有不到2%的書稿最終能獲出版委員會批準”,這甚至比耶魯大學本科新生的錄取率(9%)還要低[22]。
出版委員會促成了許多經典圖書的出版。1992年耶魯大學出版社擬購買1953年企鵝出版公司出版的《鵜鶘藝術史》系列叢書版權。這套精裝插圖版的藝術史系列,在當時吸引了一批忠實粉絲,但近年來已不再盈利。耶魯大學出版社計劃將其升級為一套全新的、內容更為簡潔的版本,并出版低價平裝書。絕大多數出版委員都對此持肯定意見。截至2007年秋,耶魯版《鵜鶘藝術史》系列中的66種圖書再版,這個系列大獲成功。其后,耶魯大學出版社又購買了企鵝的其他藝術史系列版權[23]。
1982年,耶魯大學出版社策劃的《紐約市百科全書》選題完美闡釋了出版社一直在尋求的目標,即那些有商業潛力而又完美無缺的研究性圖書。項目最終籌措近一百萬美元經費,邀請680位作者撰稿。1995年該書出版后,《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評論道,“即使對紐約只有一絲興趣的人也離不開這樣一本書”。截至2007年,該書已重印5次,精裝本售出7萬冊。此后,耶魯大學出版社還乘勝出版了其他單卷本百科全書,1998年出版的《美國西部新百科全書》獲“西部遺產獎”[24]。
出版委員會還要討論、謀劃出版社發展的大事。2003年,約翰·唐納蒂契出任社長,致力于推動耶魯大學出版社走創新之路,并為出版社開發富有活力的出版項目。基于這些設想,他曾要求出版委員會成員考慮制定一套“有關優秀學術著作的標準”,2006年的一次會議上主要討論了學術出版的整體概念、“專著”的定義、優秀學術著作的評估標準等問題[25]。
3 哈佛和耶魯大學出版社選題決策機制的特點及其啟示
3.1 哈佛和耶魯選題決策機制的特點
美國大學出版社的選題出版決策制度經歷了長期的實踐探索。出版社成立初期實行的選題決策制度漏洞大,但在以后的出版實踐中這一機制得以健全和完善,從而形成一套完整、成熟的選題出版決策管理機制。這是美國大學學術出版保持高水準的重要原因之一。
對選題或書稿是否出版做出決策是哈佛出版理事會和耶魯出版委員會兩個選題決策機構最重要的職責和功能。決策機構定期或不定期召開會議,討論、審議選題或書稿,充分聽取所有成員的意見,就書稿的出版達成共識,做出決策。此外,決策機構還要對出版社的發展方向、重要書稿出版等關系出版社發展的重大事項做出決策,如哈佛出版理事會將哈佛大學出版社定位于高水平學術出版。這也保證了美國的大學出版社能始終堅守學術出版方向,心無旁騖地致力于學術出版事業。選題決策機構人員的組成和更新已完全制度化,機構的運作也趨于常態化和制度化。出版決策機構的制度化保證了其決策機制能始終保持活力,充分發揮作用。
任何選題或書稿均須得到選題決策機構的審議和認可,方可出版;未經審議和認可的選題或書稿不得出版。這就避免了大學出版社學術圖書出版的隨意性,杜絕了許多質量不高或學術價值不大的平庸選題或書稿,從制度上保證了大學出版社學術出版的質量。
兩所大學選題決策機構成員均由大學不同研究領域的代表人物或知名教授擔任。多數成員都出版過著作,有的甚至出版過多種著作,他們代表著所在大學的學術水準。作為出版決策的主體,這些領軍人物在圖書出版決策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選題或書稿出版決策具有多層過濾系統,審議程序科學、有序。第一層是出版社的初選和編輯的評價,第二層是同行匿名審稿,第三層是決策機構基于對書稿做出的多重評價,最后才做出是否出版的決策。
大學出版社學術圖書出版的規模取決于出版社受資助的額度,但具體到每種圖書,決策機構并不考慮其市場價值或銷量,而是完全基于書稿的學術價值而做出是否出版的決策。受制于學術出版資助額度,大學出版社在學術圖書出版決策上極為謹慎,始終保持適度的規模和發展速度,因此,大學出版社能將更多資源用于內涵式發展而不是一味追求外延式擴張,從而避免大學出版社大起大落的風險。
嚴格的出版決策制度既保證了大學出版社始終堅守學術出版方向,致力于出版高質量的學術著作,同時也避免了因出版社人事變動或其他因素變化而造成的不利影響,持續經營百余年,保證了大學出版社一直保持高水準的學術出版,成長為世界一流的學術出版社。美國大學學術出版的高質量得到學術界的普遍認可。在美國的大學教授評級制度或其他各種學術評價體系中,大學社出版的學術著作是評價學者學術水平和學術成就的重要依據。
3.2 對國內學術出版的啟示
哈佛和耶魯大學出版社選題決策機制對國內學術出版有以下啟示。
第一,學術價值是選題出版決策的最主要依據。如何從眾多選題中篩選出優質選題,需要一套選題決策篩選機制或制度來實現。借鑒美國大學出版社的篩選決策機制,國內學術出版社應普遍建立嚴格的選題決策制度,對學術圖書選題實行嚴格審議和篩選,篩選出來的書稿再接受同行匿名評審,之后,決策機構再對匿名評審結果進行審議,做出出版決策,以杜絕大量的平庸選題或關系書稿,切實保障學術出版質量。
第二,學術出版決策機構應吸收各學科的代表性學者或學術著作作者,由他們來組成選題出版決策機構,對選題及書稿出版做出權威性決策。學術出版決策機構組成人員的選聘、任期、職責等應實現制度化,以此來保障學術決策機構能夠獨立履行決策職責,決策結果更具科學性、公正性和獨立性。
第三,學術出版是世界出版業“金字塔的塔尖”,它對選題或書稿的要求很高,需要投入大量的編輯人力資源和出版資金,但其市場卻非常有限。近年來國家對學術研究的投入巨大,大量投入最終以學術出版資助或學術出版物采購的形式轉移到學術出版社,許多出版社誤以為學術出版有利可圖,紛紛投身學術出版,其結果是,只要“給錢就上馬”,大量缺乏學術規范和學術價值的出版物紛紛出籠,學術出版走向“泡沫化”傾向[26]。管理部門及學術出版社應對學術出版實行嚴格的經費預算管理,提高學術出版的門檻,嚴格控制學術出版的規模,以保證學術出版的高質量。
注 釋
[1][6][7][8][16][17][18][19][20][21][22][23][24][25]Nicholas A. Basbanes. A World of Letters:Yale University Press,1908—2008 [M].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8:3;64,68,70;18,34,68,78,101,130,144,147;169;46,47;46;46,67,68;68-69;169;70,101;68,172;140;144-145;170
[2]Chester Kerr. The American University as Publisher: A Digest of“A Report on American University Presses”[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49:3.5.4.轉引自羅茜.堅守與困境:從美國大學出版社看“學術出版”[J].中央財經大學學報,2014(增刊):109-118
[3]“理事會”(syndics)是劍橋大學出版社管理機構使用的名稱,“理事”(syndic)一詞意指“某個作為法人團體(如大學)的代表出席并且處理事務的人”“負有特定的職責”。參見[美]馬克斯·豪爾著;李廣良,張琛,譯.哈佛出版史[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23,33
[4][5][9][10][11][12][13][14][15][美]馬克斯·豪爾著;李廣良,張琛譯.哈佛出版史[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20:36,37,39;23,36,37,89;23,46,78;24,25,34,39,60,90,140,240;89,90;123,124;140,152;37;90
[26]陳香.成果變垃圾,專家學者把脈學術出版亂象[N].中華讀書報,2012-09-19
(收稿日期: 2021-06-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