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履生 曹慶暉


陳履生致曹慶暉札
慶暉教授,您好!
非常高興看到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您的《中央美術學院與近現代中國美術》《走進學院的中國畫》兩本專著。
感謝您的饋贈。兩本專著反映了您近年的學術方向和學術成果,確實不一般。作為中年學者,您在近現代美術史個案方面的研究所取得的成就,尤其是基于自己從教的中央美術學院而展開的多方面的研究,讓人刮目相看。毫無疑問,關于近現代美術史的研究,這幾年已經改變了過去“冷”的狀況,顯得非?!盁帷?,但是,像您這樣深入細致地做個案研究的依然是稀缺。對于近現代美術研究,現在有很多問題,可能表現在很多方面,但缺少對美術史論的感覺,缺少對美術史論的興趣,應該是比較嚴重的一個方面。很多年輕的學者是為了學位而進入這個專業之中,一切都非常勉強。
對于當下美術史的研究,我們該如何進行?盡管現在人多勢眾,但是我們整體的學術水平不高、不深、不廣、不專。面對如此狀況,您的這兩本書可以說是一個示范,它讓我們看到了您所選擇的“中央美術學院與近現代中國美術”這樣一個題目,并非完全是研究本體的意義,由此還可以引發對當代美術史研究的反思?!爸醒朊佬g學院與近現代中國美術”是要數十本書才能完成的一個專題,您起了一個很好的頭,相信您的學生或者我們業內的同仁都可以在這樣一個范圍內做深入的研究。因為20世紀初以來的美術教育的發展,對于20世紀中國美術的成就有著特別的關系。中央美術學院或其他藝術院校對于美術教育的發展都貢獻了自己的力量,而中央美術學院對于全國的輻射作用,在1949年以來的中國美術教育發展中應該是一個共識。基于此,中央美術學院不僅是培養了很多著名的畫家、杰出的教授,而且其學生也分布于全國的美術院校之中,開枝散葉,也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和影響。那么這些影響何在?又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而由此來看中央美術學院與近現代美術之間的關系問題,其中的人和事,其中的教育規律和教育的本質,以及教育中出現的問題等,都是值得研究的。因此,在“中央美術學院與近現代中國美術”這個題目之下,除了書中4個方面之外,應該還有其他很多方面,而在4個方面之內也還有能夠豐富它的其他方面。畢竟您的大著只是一本文集??梢灶A料的是在您所提出的這個大題目下,未來還可以見到您更多的研究成果。
與之關聯的“走進學院的中國畫”,也是一個特別好的題目。它可以看成是上一本書中的一個章節。您對“三位一體”的學院教育的發展過程的研究,我感覺下了很多的功夫,而且材料豐厚,論述精當。基于此的所有研究,我以為對于我們今天來認識“走進學院的中國畫”,都有非常重要的參考價值?!白哌M學院的中國畫”是一個復雜的問題,它不僅僅是關系到中國畫自身,還關系到學院中國畫與整個中國畫發展的關系問題。這之中問題的核心是什么?對當代中國畫發展的影響是什么?書中所揭示的能夠說明問題的史料,都說明了過往歷史中的一個過程,有些是無奈,卻影響廣泛而深遠。
就具體而言,第三章所談到的“三位一體”的形成追蹤,其中的墨畫、彩墨畫和中國畫也是一個歷史問題。我細細地看了這一部分內容,對所提出來的“墨畫”這個詞,感覺有點突兀。我非常好奇您為什么用這個詞?您在論述里沒有交代清楚它的來源,只是有一個注釋里面提到,但是不夠詳盡。因為這個詞比較生澀。我們通常所說的是“水墨畫”,而歷史上對應的是“彩墨畫”,您在文章中說過“墨畫”的詞源是“水墨畫”,那么,“墨畫”是否等同于“水墨畫”,它們之間有沒有差異?差異在哪里?而“走進學院的中國畫”,與社會上的中國畫,有沒有異同?都是歷史留給我們的疑問。對于這樣一個美術史的概念問題,我相信您能提出來自有其中的道理,但是應該給讀者一個交代。不管怎么說,您所提出的這些問題,哪怕是所關聯的歷史研究中的方法問題,或者是其他,都是值得研究的。
以上是我大致翻了一下以后的讀后感。我還要繼續再讀、再看、再研究這些問題。您的大著給予我的啟示是多方面的。我相信也有很多讀者和我一樣,看到這兩本很厚的專著之后都會有所得,都會沿著您的路線去思考這一方面的問題。
再次祝賀您的著作出版。謝謝。順致
教安
陳履生
2021年10月25日于得心齋
曹慶暉復陳履生札
陳老師,您好!
沒想到您這么快就回信,我知道您很忙,所以特別感謝您愿意花時間翻閱這兩本書并及時分享您的看法。
說實話,在我把這兩本書安排遞出之前,并未奢望您真的能寫點什么。沒想到您會以筆談的方式及時和我交流您的感受和意見,也沒有想到這兩本書會讓您聯系中國現代美術研究現狀而有所感慨。您以“中央美術學院與近現代中國美術”作為觀察和評論的角度,去整體看待《美育一葉》《走進學院的中國畫》這兩本書的收獲與進展,在科研方向和方法上給予的肯定與鼓勵,令我感到溫暖。特別是您提出“墨畫”這個具體的問題向我質疑和求證,更令我感到師友同道間開誠布公交流的親切。您的熱情和敏銳促使我要把想和您講的內容認真捋一捋,回一封信談一談。真的特別感謝您以寫信筆談這種傳統方式,給予我能夠與您寫信交流請益的機會。
按照今天日新月異的成果出版速度來說,我的這兩本書其實都已經不是新書了。這兩本書中您置后評論的《走進學院的中國畫》,較早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在2019年9月出版,主要討論的是現代美術語境中的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系教學體系形成史,是以學科變革觀察中國現代美術變革的一次“解剖麻雀”的個案深入。而您先行評論的《美育一葉》,是一本由日??蒲蟹e累起來的書。如您所看重的那樣,它從日常研究所歸納出的幾個方面,以小見大,呈現了中央美術學院與近現代中國美術研究這個課題。其中《藝專名單補遺》和《美術史論教研紀程》這兩篇突出資料整理與分析的文章,是在編輯過程中出于內容需要而斟酌編寫的。目前,學術期刊不會發表這種史料編研文章,但我覺得卻是研究之必須,惠人之食糧,所以趁機收入,一體編輯,定名為《美育一葉—中央美術學院與近現代中國美術》,交河北美術出版社出版。這本書的C I P數據是2020年8月,但因疫情一度嚴重影響石家莊,一直耽擱到2021年8月底才印出來。書出即過期,這也是抗疫年代給我的一個特別的記憶。
如您所言,中央美術學院與近現代中國美術是一個大題目,在上述兩本書里我雖然涉及一些方面,但也基本是個起步,值得再研究和再討論,另外還有其他方面值得去開拓和挖掘。您的鼓勵于我很重要,這讓我更加明確要持續關注以學院、學科為中心的現代美育(美術)演變討論,抓住重要選題的重要方面,力所能及地做些扎實的基礎工作。我關注這方面并投入調查研究確實由來已久,目前還多聚焦于1918年以來的北京美術學校、國立北平藝術??茖W校和中央美術學院這條歷史脈絡上,但日常如有關聯性的研究課題和條件,觸角也努力向外蔓延,這方面的努力和進展在書中也有體現,比如梳理胡一川和討論楊之光與中央美術學院的聯系。您和美術界一些老前輩多有往來,私交甚篤,其中不少出身或任職于重要的美術高校,了解各時期前前后后的情況,今后如有問題和需要,還要請陳老師多加幫扶。
我之所以關注中央美術學院,主要還不是由校系史、學科史研究的需要出發,作為專工中國現代美術研究的美術史系教員,我更關注的其實還是中國現代美術的發生和演進。但我深知獲取材料的可能或便捷對于研究起步的重要作用,特別是對近現代中國美術研究而言,占有材料不充分,進入歷史不深入,很容易被各種自以為是的揣測和流行理論的解釋帶跑偏了。同時我深知學院在中國美術現代演進與變革中發生的巨大的甚至是決定性的作用,如果不了解學院,不針對學院藝術史開展調查研究,其實很難理解中國現代美術中的種種問題。所以我應該感謝已有百年史的中央美術學院,是它讓我知道可以從這扇窗觀看中國現代美術江河的風景和浪潮。
具體到您質疑和求證的“墨畫”一詞,在我最初接觸到時也感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從何而來。我們一般所知,進入1949年后,有關于“彩墨畫”與“中國畫”的不同命名與爭論,但罕見大家議論過所謂“墨畫”,但通過中央美術學院的教學檔案,可以非常清楚地獲悉這個詞匯。它與我們頭腦中即刻反應的“水墨畫”在詞源上有關聯,但在觀念上有間離。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中央美術學院推行普及教育時,它更多的意義是用于教學組織,但其中也夾雜著標示新畫種的企圖。像墨畫科、墨畫組這樣的建制名稱在當時的教學文件里俯拾皆是,其教學任務主要教勾勒,但又非傳統的“十八描”,而是吸收了素描造型觀念又要求骨法用筆的線描,其目的主要是為了對接年連宣創作中的形象塑造。以后,雖然經過“彩墨畫”“中國畫”這樣的名稱演變,“墨畫”一詞在教學組織中逐漸不再使用,但對墨畫的教學理解卻已經完全滲透在中國畫造型基礎的教學里了,這方面從前到后的主導教授就是蔣兆和先生。以上是我《走進學院的中國畫》第三章第一節“為了‘創作的‘墨畫”的大略交代。我不知道我的答辯是否消除了您的疑惑,抑或是讓您更疑惑了。但無論怎樣,我覺得通過教學環節梳理和捕捉教學用詞,具體討論新中國畫在教學中的形成和變革,馬上就引起了您的注意,這說明這種方法和方法下的內容發現還是有效的。
暫就談到這里,有機會遇見再向您當面請教。在微信朋友圈里常常看到您持續更新公眾號里的評論文章,平常也總能得到您的各類成果。我就很納悶,您這一天一天的時間到底是怎么規劃的,怎么能做這么多事呢?多保重。
再次感謝您的來信。祝
秋安!
曹慶暉
2021年10月31日于海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