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張合影

林栩栩

我和三年高中的第一張合影，就是畢業合照。

畢業季同所有的節日一樣，有一種“不允許你不在照片里”的氛圍，它“不允許任何人逃脫”，用一種柔軟的哀求推著你向不同的人群、各色的背景，展露同樣標準的笑容。

我們站在兩棟高大的教學樓之間的花壇前，排列整齊，站姿挺拔，反復地檢查頭發是否整齊，系進黑色制服褲的白襯衫是否有未撫平的褶皺，然后再向三角架上那臺黑色機器露出微笑。

這對于來一趟學校要拍十幾個班級的攝影師來說，只是一項要保質保量、高效率完成的工作。他不在乎被拍攝的學生們心情是否緊張、憂傷或者酸澀，所以相對于我們小心翼翼的準備來說，整個拍攝過程顯得潦草又簡單。攝影師從相機后伸出腦袋，又揮了揮手，示意我們趕快走開，好讓下一個班進行拍攝。

這張照片當然沒法讓我們每一個人都滿意，它未能精確抓住我們每一個人想在那一瞬間留下來的模樣。但我還是將它洗印出來，加上塑封，收藏在相冊里。

后來的后來，我們忙著進行一輪又一輪的復習和沖刺，讀班主任的雞湯贈言，參加各類講座，聽專家教授或者學姐學長傳授關于復習、心理健康和志愿填報的經驗心得，最后在父母、師長的期盼下被送進考場，再一個人走出來。

最后一場考試結束，我們在教室里各自收拾好所有東西，像三年來的每一個周末一樣相互告別，仿佛過兩天還會背著書包再次見面。推開門，便踏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各奔東西。

離開學校之后才發現，除了那張畢業照，留存下來的實質記憶竟然所剩無幾，我好像很匆忙地錯過了這三年的春夏秋冬。但我常在夢中回游那青春的伊甸園，一遍又一遍，試圖用眼睛定格光與影的交錯斑斕，澄清漸漸蒙塵的過往。

我想拍下清晨緩緩浮上枝頭的朝陽，拍下它為早起背書的學生投下的溫柔陰影。

我想拍下教室窗口里飄出的瑯瑯讀書聲，拍下課桌上層層壘起的練習冊。

我想拍下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圈點勾畫，拍下錯題集被反復翻閱而翻卷的頁邊。

我想拍下課間擠滿人的便利店，拍下關東煮里沉浮的墨魚丸、魚豆腐和照燒雞脆骨，拍下貨架上的濃咖啡、鮮牛奶和汽水，拍下冰柜里的豆乳盒子、酸奶和冷飯團。

我想拍下籃球架下流過男孩脖頸的汗珠，拍下擊打排球時隨風飄揚的女生的發絲，拍下得意和失意，拍下尖叫和歡呼。

我想拍下食堂里盛飯總會手抖的阿姨，拍下圍坐在一起分享自己飯菜的大家。

我想拍下繞著跑道走過一圈又一圈的影子，拍下夏日里只能耳語的秘密心情。

我想拍下只有在教室窗口才能看到的藍粉色晚霞，拍下圍在窗口的所有人的背影。

我想拍下寢室公寓門口拐角的路燈，拍下從夜色里魚貫進入明亮大廳的學生，拍下寢室的門牌號，拍下六張床鋪，拍下陽臺上呼喚對面寢室同學的喊聲。

我什么都想拍下，想請那三年停留，拍下最后一張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