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

若曦接到老李的電話,說有人想見她,請她晚上去萬家燈火208赴宴。這個城市還有誰會牽掛自己呢?
記憶的風鈴響了又響,穿過氤氳的歲月,若曦看見一個翩翩少年向自己走來。他西裝筆挺,脖子上的紅圍脖一下刺傷她的眼,它出自一個女孩的手,那年非常流行這個手織款。這個女孩不是自己,若曦閃身躲開少年的視線。翩翩少年期待的目光漸漸憂郁,終于,一轉身,消失在一片寂寞的霞光里……
少年名字叫云笙,和若曦小學初中都是同學。那時,她是班里的學霸,而他,是調皮的體育委員。若曦一度很討厭云笙,因為他曾惡作劇地把蟲子放進她的文具盒里,嚇得她尖叫,而他哈哈大笑。
所以,盡管兩人的家都在礦務局,放學后需乘坐通勤小火車回家,但從學校到上車的那短短的數百米距離,若曦也不想和云笙同行。可他卻無視若曦的臉色,總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遇到若曦手里拎的東西多且重的時候,云笙就會不失時機地把手一伸,說:“給我吧。”
若曦的心漸漸融化,她不再覺得云笙討厭。相反,如果每天看不見他,心里會有空落落的感覺。
考入高中后,文理分班時,若曦知道云笙選了理科,盡管自己學文優勢明顯,但她還是選了理科。
所有的美好仿佛就在一次次的不經意間,誰都不說穿,好像也不用說穿。因為朦朧,所以稚嫩,稚嫩得硌到一粒沙子就殷紅一片。
若曦忽然發現好多日子沒看見云笙。一天放學,她路過他家門口,看見他和一個女生小聲說著什么,不時傳來女孩咯咯的笑聲。第二天,又在門口看見那個女生,兩人邊說邊笑。若曦心痛地轉身走開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該多好。她覺得這句詩那么尖刻卻又那么精準,將她的心剜得鮮血淋漓。
若曦放學不再走那條小路,把心思全部放在學習上。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她下降十多名,尤其物理不及格。她哭了。同桌是物理才子,安慰她,并主動幫她補課,漸漸地,她收回心,拼命學習。
一年后的一天,若曦才在學校重新見到云笙,他竟裝著沒看見她。她想著上前問候一句,耳邊卻響起那個女孩咯咯的笑聲,若曦咬咬牙不再想他。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后來他們各自考上大學,沒有了消息。
大學的生活自在得有時讓人想入非非。一天,若曦正站在陽臺上看天上云卷云舒,同寢室的芳芳進來甩給她一封信。若曦好奇地打開,習慣性先掃一眼最后的落款:云笙。這些年他為什么沒找自己?又為什么突然來找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走后,云笙又復讀一年,這個高三,被他念得百轉千回。
云笙在信中寫的無非是兩人在中小學時的學習生活,這勾起了若曦對青蔥往事的回憶。她回信了,問他最近好不好,學習怎么樣,雖然沒問及感情問題,但清詞麗句中卻隱隱透露出涓涓心事。
“若曦,有人找你。”芳芳放下與一樓傳達室連接的對講機。誰呢?若曦偷偷向下望去,是云笙!
若曦以為自己看錯了,云笙站在門口的櫻花樹下,雪白的襯衣映著筆挺的藍西服。只是,襯衣與藍西服間露出的一圈紅色格外耀眼,是一條紅圍脖。當年最流行的款,宿舍里有男朋友的姐妹都在織。若曦剛剛綻放的笑意有些僵硬。
云笙為什么來看自己?失戀了?很可能,明擺著女朋友的信物還沒扔掉呢!紅圍脖一定是出自女孩的手,若曦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耳邊又響起高中時路上給她傳話的女孩子的笑聲。怪不得上次的信寫得那么晦澀,欲言又止,如果想追自己,早該明說了。現在才聯系,即使來表白,也是失意后的有病投醫。
若曦暗暗嘆聲氣,她哀求芳芳下去轉告說自己請假回家了。芳芳不解,順著窗戶張望。“君騎白馬來,繞床弄青梅。你確定讓人家掃興而歸?”若曦撒謊說云笙是花癡,高中時所有女生都被他追過,臭名遠揚,自己怎能落到這樣的人手里?芳芳若有所思,說:“是啊!他若對你有意思,早追你了,肯定是追完了一圈才來找你。”若曦苦笑著說:“你趕緊去啊!”
芳芳沖下樓,若曦躲在窗后,看見云笙失望地往這邊瞅了瞅,最終還是轉身走了。
若曦躲在窗后,看著那抹紅色漸漸消失在視野中,淚水模糊了窗前的風景。
云笙走后幾天,若曦收到他的來信,信里說本想給她一個驚喜,去學校看她,誰知她恰巧回家了。
想著云笙坐10多個小時的車才到她這里,又坐車回去,自己是不是太無情了?可一想到那條“情侶圍脖”,她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因為有春節,這個寒假充實而忙碌。一天,若曦和閨蜜約好出去玩兒。晚上回家時,媽媽告訴他,有個男生來找她。“是云笙嗎?”她心里小鹿似的跳了一下。“你猜到是誰了?”媽媽瞅她的眼神有些疑惑。“好像是吧。”她含糊地回答。媽媽仿佛看出什么,沒再問,“他說明天還來。”“喔。”
第二天,媽媽一大早就出門了。若曦一個人在家,心不在焉又百無聊賴。“嗨,過年好。”一抬頭,云笙站在敞開的門口。“進來吧。”若曦裝得若無其事。兩個人一邊翻著照片,一邊說同學們的現狀。
云笙問若曦畢業后回來工作嗎?她說不回來,云笙有些失落,他是定向生,必須回來的,入學時和目標單位簽了合同。看見他眼神一下黯淡下去,若曦的心里忍不住一痛,眼前又閃過那條紅圍脖。
后來,若曦畢業后留在鄰市。沒多久,她從同學那里獲悉,云笙結婚了。第二年,她也結婚了。
后來,分別組建家庭的兩人為各自的家庭忙碌奔波。年少時的心動,已漸漸成為一道模糊的風景。
本以為彼此就這樣錯過了,誰知老李的一句話,把這個曾經的翩翩少年又送到了若曦的身邊。
老李說的想見若曦的人果真是云笙。能有這次相見,還是在一次和老李喝酒時他吐露真言:“這一生我就喜歡若曦。”老李捶他一拳,“這么多年,她就在鄰市,并不遙遠,你為啥不見?”“近鄉情更怯,不敢見來人。”“別拽詞,我安排你倆見面。”
這一次見到云笙,只覺得他已不是曾經踩著霞光向她走來的翩翩少年,整個人說話儒雅了,褪去了青澀,變得成熟穩重。
“知道嗎?高考報志愿的時候我在學校大門口等你兩天,想和你去同一個學校。”這句話說出來,云笙好像卸下一副沉重的擔子。“可我那幾天沒走大門,學校后墻有個豁口,我抄近路走的。”若曦以為當初他已把自己忘了,沒想到造化如此捉弄人。“呵呵……”誰都能聽出若曦笑聲里的無奈。
原來,若曦當初看見的那個女生小倩是給云笙補課的。當年,云笙突然沒來上學,是因為體檢時肺部被發現長了一個結節,大夫讓他休學治療。小倩是班級的學委,主動給他補課。云笙怕若曦知道后影響學習,求小倩不要說出他患病的事。后來云笙去大醫院檢查,結節是良性,但也做了個大手術。
休學一年回來后,云笙想重新追回她。無奈手術后,他身體十分虛弱,學習力不從心,直到兩次摸底時考試成績依舊不理想,在若曦面前感到十分自卑,不敢和她說話,誰知被她以為是無情。
直到高考前幾天,云笙一想到要和若曦天各一方,心里無比的痛,鼓足勇氣去班級找她。去了兩次,都看見她和同桌熱切說話的場景,在下課后的一排排空桌椅里,格外地刺眼。
“放手吧,我不配。”想到自己從小奉為女神的若曦與別人心心相印,云笙真想找個小樹林狠狠地捶自己。他恨自己得的這場可惡的病。
若曦聽了酸澀地一笑。其實那天云笙看到的真實情景是同桌看她憂慮自己物理成績爛,答應幫她補上來。在她眼里,所有追求者的甜言蜜語,都不及云笙把手一伸時說出的“給我吧”更像情話。
“那年去學校找你,你真不在嗎?”“那條紅圍脖好刺眼。”“那是我們班女生給我們寢室所有男生織的。那年就流行這款情侶圍脖,我們寢室都是單身狗,就被她們獻愛心了……”
若曦笑了,是想哭的那種笑。
是啊,年少的我們敏感自尊,總是怕自己不夠美好,偷偷打磨,默默隱忍,終于放下芥蒂時,肩上卻已擔著沉沉的責任。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