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柳鳳英”
—— 演出《蔡鳴鳳辭店》有感

□ 金 菊

《蔡鳴鳳辭店》是黃梅戲的傳統劇目之一，從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至今，久演不衰，深受廣大觀眾的喜愛。而真正使該劇走紅并成為黃梅戲經典劇目的，是著名黃梅戲表演藝術家嚴鳳英先生。過去的黃梅戲戲班里有這樣一句行話：“男怕訪友（《山伯訪友》），女怕辭店（《蔡鳴鳳辭店》）”說的是這兩本戲主要角色唱詞繁重。《蔡鳴鳳辭店》全劇女主角有一千多句唱詞，表演難度大。特別是《蔡鳴鳳辭店》劇中的女主角柳鳳英在《辭店》一折中，就連續有三百多句唱詞，還要把送別情人的復雜感情準確地表現出來，沒有一副好嗓子，沒有上乘的表演功力，這個角色是很難把握的。嚴鳳英先生扮演的賣飯女，表演質樸、細膩，個性鮮明、貼近生活；聲腔委婉、純凈，以情帶聲、聲情并茂。精準地塑造出一個敢于突破封建禮教束縛，不惜為愛獻身的社會底層勞動婦女形象，其不凡的藝術造詣使得這出戲成為了黃梅戲劇目中的經典。

2020年，我拜嚴鳳英大師的親傳弟子田玉蓮老師為師，有幸成為了一名“嚴派”再傳弟子，并向田玉蓮老師學習了《蔡鳴鳳辭店》中最為核心的《辭店》一折。在學習的過程中，我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領悟和感受到“嚴派”聲腔、表演藝術的無窮魅力。令人遺憾的是嚴鳳英先生演出的《辭店》現存的資料主要是音頻和一些老照片，沒有較為完整的視頻影像留存于世，所以想要系統地學習和傳承“嚴派”《辭店》的舞臺表演，存在一定的局限。所幸在師父田玉蓮老師的悉心指導下，以及嚴鳳英先生的長子王小亞老師的幫助下，通過不懈的努力，我成功地演繹了賣飯女“柳鳳英”這一經典角色。下面我將在學習中的一點收獲、一點感悟、一點總結進行如下闡述。

一、柳鳳英的人物設定

《辭店》是全本《蔡鳴鳳辭店》（又名《菜刀記》）中的一折。說的是青年商人蔡鳴鳳外出做生意，住在柳鳳英開的店中。柳鳳英的丈夫是個賭棍，整日賭場鬼混，不顧家庭。柳鳳英對丈夫極不滿意，卻與顧客蔡鳴鳳感情相投，二人產生了愛情。但蔡鳴鳳終究要回到自己的家鄉去，分別之時，二人難分難舍。劇中在柳鳳英得知蔡鳴鳳家中還有妻子，而且他決意辭店回家，二人分別之際，用曲折哀婉的三百二十句唱腔表現了人物撕心裂肺的悲傷情緒，具有強烈的震撼力量。

分析柳鳳英這個人物，我認為她的性格一定是干練、潑辣、朝氣蓬勃和敢愛敢恨的。在舊時婦女沒有解放的年代，能夠獨立支撐一家客店，招攬南來北往的客商，還能左右逢源，生意興隆，即使在當今的社會也是非常不容易的。正如唱詞中描述的：

柳鳳英在十字街作買作賣，

有一位大方客送我一塊招牌。

上寫著四個字紳商學界，

下寫著四個字仕宦行臺。

到春來宿的是蕪湖南京上海，

到夏來宿的是宿松望江石牌。

到秋來宿的是桐城岳西一帶，

到冬來宿的是徽州屯溪石臺。

……

奴店中來往的客人山人海，

全靠我一個人把生意安排。

從下面的唱詞我們還可以看出柳鳳英不僅有做生意的頭腦，還是一個可愛的、充滿魅力的癡情女子，她多情卻不濫情，對愛情她是專一的：

我好比鮮花開人人喜愛，

哪一個不想我，

他除非是個癡呆。

就是那正人君子奴心也不愛，

縱然是富豪客小奴家也不貪財。

只有那蔡客人令人可愛，

瞞公婆與丈夫我們私配鸞偕。

由此，柳鳳英就被賦予了非常鮮明的人物個性，塑造這個角色也就有了創作依據。首先，柳鳳英是一個已婚婦女，年齡應該在20歲-25歲之間，在傳統戲曲舞臺上的行當應為“青衣”，但由于其人物身份較低，加上黃梅戲在行當分類上也比較模糊，因此她并不屬于傳統意義上的“青衣”行當。從角色穿著上來看，柳鳳英“包大頭”，戴“藍水鉆頭面”；穿“花旦襖褲”，系“飯單”、“四喜帶”，外在表現為小戶人家的勞動婦女。在舞臺行動中表現為“花旦步”，捻手帕，身段貼近花旦程式，但步伐較為穩重，舉手投足間更加直接、果斷；眼神專注、不飄、顧盼有神，哭訴時梨花帶雨，深情哀怨，使之更加符合其潑辣、干練、敢愛敢恨、癡情專一的人物性格。

二、柳鳳英的情感刻畫

《蔡鳴鳳辭店》這出戲曾被認為是有傷風化的“淫戲”，一度遭禁演，劇情違背了那個時代封建傳統教條中的公序良俗。為了迎合當時觀眾的需求，傳統唱詞中也包含了很多不雅的“淫詞”，是傳統文化中的糟粕。此種現象在很多傳統劇目中也同樣存在。解放后，以嚴鳳英先生為代表的黃梅戲藝人們對傳統劇目重新進行了整理和加工，取其精華，使柳鳳英、蔡鳴鳳等角色重新煥發了新的生命力。

盡管如此，對于柳鳳英這個人物一直是有爭議的。觀眾即使在情感上能夠同理，在道德層面上也很難認同。筆者作為二十一世紀的青年演員，如何塑造這樣的一個角色，真切地走進人物的內心，感同身受地去體會她的情感世界，無疑是莫大的挑戰。

首先，我認為不能將賣飯女簡單地理解為偷情和不守婦道，她只是在舊中國傳統婚姻枷鎖中痛苦掙扎的普通婦女罷了。她美麗、善良、勤勞，不甘心被不幸的婚姻和家庭中所淹沒。所以，她又是大膽的、倔強的、敢于抗爭的。幸運的是，她遇見了蔡鳴鳳，一個她深愛的男人。為了這個男人，她不管不顧，拋下了一切，甚至為了這份愛，她放下了自尊，卑謙地、毫無底線地遷就著他，只是為了能夠跟他在一起：

為我的哥哥娘家路三年少走，

為哥哥與親戚朋友們做下了對頭。

為我的哥與公婆常常角口，

為哥哥親丈夫打罵不休。

然而，她又是不幸的。在蔡鳴鳳向她吐露真相并且要離開她時，她的夢醒了，她想要挽留，希望能夠一直這樣“幸福”地走下去。但是，她知道最終還是錯付了，這個男人從來都不屬于她。她也知道，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早已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了，這時要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那么最后僅存的一點自尊和顏面也會喪失殆盡的。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讓他體面地離開，也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此時的柳鳳英是絕望的、無助的、崩潰的，可是她只能面對現實。三年來的朝夕相處，點點滴滴涌上心頭。她為自己的付出感到不值，卻已然是覆水難收。她自怨自艾，喋喋不休：

你好比那順風的船扯篷就走，

我好比那波浪中無舵之舟。

你好比春三月發青的楊柳，

我比那路旁的草我哪有日子出頭。

你好比那屋檐的水不得長久，

天未晴路未干水就斷流。

哥去后奴好比風箏失手，

哥去后妹妹好比雁落在孤洲。

哥去后奴好比貴妃醉酒，

哥去后妹妹好比望月犀牛。

……

千訴萬訴訴不清楚，

我好比搭上了強盜的船，

失錯在當初……

柳鳳英明白，她所有的努力終究是徒勞的，她不得不向命運低頭。世俗的枷鎖牢牢地控制著塵世間的眾生，也緊緊勒住了她的喉嚨。罷了！罷了！走吧、你快走吧！眼不見為凈……，柳鳳英可悲之處在于，她有著一顆追求純真愛情的心，可卻處在那樣的社會環境中、處在看似并不純潔的關系中。這使得她注定會輸得一塌糊涂，也注定了她悲劇性結局。

三、結 語

人類最偉大的藝術一定是悲劇藝術，它在最深刻處反映著人類的命運本身，這就是悲劇的力量。魯迅先生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打碎了給你看”。《蔡鳴鳳辭店》中“柳鳳英”這個人物是那個時代中國婦女的縮影，她悲劇的命運在無數人心中引起了極度的共鳴。藝術來源于生活，那些觸動到人們心靈深處的藝術作品，必定會受到追捧，這就是藝術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