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新鄉賢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的作用在不同地區存在明顯差異。中西部地區新鄉賢主要通過能力引領、路徑引領、動力引領以及培養后備干部和村干部接班人來發揮作用。但新鄉賢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的程度和數量有限,且以家族為單位;宗族型鄉賢較多,難以把握輔助村莊選舉和干預村莊選舉的界限。與東部發達地區的“鄉賢型村干部”相比,中西部農村地區人財物流出的現實決定了新鄉賢多是“鄉賢型顧問”,他們主要作為發展顧問參與村級治理,這一角色定位在推動基層良性治理的同時,亦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關鍵詞:村干部;新鄉賢;鄉賢型顧問;村級治理
中圖分類號:C91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168(2021)04-0055-11
一、問題的提出
村干部隊伍是鄉村振興的組織保障和中堅力量,然而在城鎮化和工業化的大背景下,村干部隊伍建設面臨人才外流、動力不足、能力弱化和后備干部不足等問題,導致基層組織軟弱渙散甚至癱瘓,村級治理陷入困境,鄉村振興難以實現。近年來,為解決上述難題,推動新鄉賢返鄉當干部成為彌補村干部隊伍建設問題的一種重要方式。國家相繼在一號文件和一些綱領性文件中提出要重視新鄉賢的作用。因此,新時代下如何發揮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作用成為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
目前,關于新鄉賢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新鄉賢參與鄉村治理”這一大的主題下,并形成了兩種主要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應鼓勵鄉賢型村干部,讓新鄉賢通過村兩委競選成為村治主體[1],在鄉村振興中發揮黨組織帶頭人的作用[2];另一種觀點則不提倡新鄉賢成為村治主體,認為他們應該作為體制外精英和民間權威輔助村民自治的實現,協助村兩委開展隊伍建設[3]。
第一種觀點的研究主要立足于東部發達地區的經驗,看到了一些有能力、有公心的新鄉賢作為村干部創造了一些典型成就。如浙江上虞的杭蘭英[4]、浙江義烏的何允輝[3]等,浙江麗水更是招攬了7000多名新鄉賢返鄉并成功當選村兩委干部,使村兩委中返鄉新鄉賢比例達到了898%[5]。招引新鄉賢返鄉當村干部成為地方政府破解村干部隊伍斷層、能力弱化的一種方法。同時,此種觀點認為鄉賢治村是一種能人治村的邏輯,是對傳統鄉紳治村的拓展和創新[6]。作為一種將鄉村民眾與鄉村精英結合起來的治理模式,鄉賢治村無疑是一種有益探索[7]。因此,應鼓勵新鄉賢擔任村干部,賦予回歸鄉賢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大力支持有意愿的鄉賢依法參與村兩委競選,及時把優秀鄉賢吸納到黨員隊伍中來,對于杰出鄉賢也可以使其通過“掛職村官”“鎮長助理”等方式靈活參與鄉村事務[8]。
第二種觀點下的新鄉賢研究并不提倡鄉賢成為村干部,但提議他們作為一種輔助力量參與村級治理。此類研究認為,新鄉賢治村存在富人治村、精英俘獲等風險[9],也要警惕一些偽鄉賢、新鄉霸及其干涉村莊選舉的行為[10]。鄉村治理的主體不應是新鄉賢,新鄉賢只能是村級治理的補充力量,
他們參與鄉村治理的關鍵作用在于推動鄉村自治[11],其功能不能超越現有治理主體[4]。也有研究認為應探索一種“村干部+新鄉賢”鄉村自治模式[12],新鄉賢應該作為村民利益代言人與村兩委決策的參謀者在協商民主中發揮重要作用[13]。
有關新鄉賢應該成為村兩委干部還是作為顧問參與村級治理的討論,為本文研究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作用提供了思路。但已有的研究存在兩方面的不足。一是大多基于東部發達地區考察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經驗,缺乏對中西部農村地區的經驗總結和認識,致使現有研究缺乏對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立體的、整體的認識。二是對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的角色和作用的分析,僅限于現象層面的總結和理論推演,并沒有從經驗機制層面深入分析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機制邏輯和結構性因素,從而難以理解為什么有的地方新鄉賢可以作為村兩委干部在村級治理中發揮積極作用,而有些地方卻成為了“偽鄉賢”“新鄉霸”。本文基于中西部某農村地區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經驗,探索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角色功能、背后的機制邏輯及存在的問題,通過對比東部發達地區的經驗,深入分析“鄉賢型村干部”和“鄉賢型顧問”產生的基礎,以及新鄉賢變“偽鄉賢”的原因,并在此基礎上提出政策建議。本文之所以用湖北省Z村作為個案,主要因為其具有中西部普通農業型村莊的典型特征,具有代表性。這些典型特征包括地方經濟不發達、以農業生產為主、村鎮范圍內的經濟機會不多、人才外流、在村精英稀缺等。
二、新鄉賢的內涵與具體實踐
(一)新鄉賢的內涵與分類
鄉賢文化自東漢以來逐漸形成[14],在古代多被稱為“鄉紳”。對于傳統時期的鄉紳研究,較為著名的是費孝通、吳晗等人提出的士紳研究。費孝通認為鄉紳可以是退任的官僚或官僚的親友,也可以是受過教育的地主[15](pp.17-18),并提出紳權的概念,認為鄉紳作為聯通皇權與地方社會的一部分,在地方社會充當實際統治者的身份[16](pp.37-41)。隨著新民主主義革命對地主、鄉紳的打擊,鄉紳治理的政治基礎和文化基礎遭到巨大沖擊,對鄉紳的研究隨之中斷。直到改革開放以后,傳統文化逐漸復興,一些地方的鄉賢(鄉紳)力量又重新在鄉土社會中發揮作用,并引起學界的重視,鄉賢研究再次進入學術視野。例如,早在2000年左右,羅興佐就發現了地方鄉賢的作用,并稱之為“第三種力量”,即除了國家力量和村莊內生力量之外的第三種力量,指那些從村莊走出去,在國家行政事業等機關單位工作,但仍關心村莊發展,并為村莊爭取資源的“在外面工作的人”[17]。但在當時,這部分群體的經驗和行為,尚未引起學界足夠的重視,也未上升到國家的政策和意志高度。隨著浙江上虞展開了對當地鄉賢經驗的研究,以及2015年之后連續幾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創新鄉賢文化,弘揚善行義舉”,新鄉賢才引發社會各界的廣泛重視,人們重新認識到“第三種力量”的作用。但在新時期,學界并沒有使用“第三種力量”,而是統一采用“新鄉賢”這一概念。
時至今日,新鄉賢的內涵和外延已經發生了變化,最明顯的變化有三。一是新鄉賢不局限于從村莊走出去的人。盡管有在場新鄉賢和不在場新鄉賢之分,但那些在村發展或者在外工作的人士只要奉獻于鄉里,都可以被稱為新鄉賢[18]。二是新鄉賢也不再局限于體制內人士,各行各業的成功人士和名流都可以成為新鄉賢[19]。三是平民和精英均可發展為新鄉賢[20]。新鄉賢不限于權勢階層和功成名就之士,只要德才兼備,具有奉獻精神,普通平民一樣可以成為新鄉賢[21]。新鄉賢內涵和外延的變化,拓展了鄉賢研究,也讓我們重新理解當前的新鄉賢。結合學界對新鄉賢的研究,本文把新鄉賢定義為在外面工作或者退休賦閑在家,對家鄉有所貢獻的功成名就之士,以及村莊道德模范和身邊典型。
(二)Z村的新鄉賢
Z村位于湖北省東北部、大別山南麓,屬于紅色革命老區,地理位置偏遠,經濟相對落后。該村轄區面積35平方千米,其中耕地面積1900畝,山林面積2600畝。截至2016年末,共有居民234戶、1056人,其中67戶為貧困戶。Z村屬于典型的宗族、村落合一的村莊社會。全村下轄6個村民小組,4個自然灣,有張、王、潘三大姓,一般一個姓氏聚居在一個或兩個自然灣,屬單姓聚居。三個姓氏村民都是宋明期間由江西遷移而至,并世代扎根于此,發展至今,每個姓氏均已超過八代。由于累世而居,中間沒有被戰亂、移民等因素打斷,當地傳統文化的傳承較為穩定,每個姓氏都有自己的族譜、宗祠、社廟、宗族文化活動。
宗族文化活動中,較為有名的是“祭龍燈會”和“蕩腔鑼鼓”等民俗文化活動。這些宗族文化活動和禮儀習俗一般以姓氏為單位展開,具有典型的宗族特征。即每個宗族都有進行舞龍、開展蕩腔鑼鼓活動的民間組織,這些民間組織在紅白喜事、祭祖祭祀、春節元宵等重要儀式活動中都要進行表演。這些公共儀式和民俗文化活動的開展,也吸引著新鄉賢返鄉參與。其中,比較典型的活動有如下三類:一是紅白喜事,一般以自然灣為單位,每戶都會派代表參與;二是清明、霜降的祭祀活動,這類祭祀活動往往較為隆重,在外打拼的人士,乃至一些成功人士都要返鄉參與;三是元宵期間的祭龍燈活動,該大型活動一般需要500名以上的勞動力參與,也是影響全村人的大型活動。因為祭龍燈牽涉到當地民眾的風水和祖宗信仰,所以村民非常重視參與此類公共活動。
這些公共性的儀式活動不僅將家鄉內外的人士聚集起來,而且在這種公共場域中再造了宗族共同體和對家鄉的認同感。宗族也借這些公共活動之際,把外出務工或在外的成功人士邀請回鄉,共商家族大事,讓他們參與家族和自然灣的公益事業建設。自然灣內部的一些公益活動也是在此期間被大家提出并商議執行的。在外功成名就的人士也愿意幫助自然灣引入一些項目資源,為一些公共文化事業捐錢出力。村兩委正是看到了宗族活動的能量和新鄉賢參與建設家鄉的熱情,才逐漸創新工作機制,把新鄉賢組織起來,讓他們在更大范圍內活動。
Z村的新鄉賢有多種類型,參照學界已有研究的做法[22][23],可將Z村的新鄉賢分為兩類,一類是在場新鄉賢,另一類是不在場新鄉賢。在場新鄉賢主要是指那些常年在村、生計在村的經濟能人、道德模范。不在場新鄉賢包括在職或已經退休的工商界、政學界等體制內人員。相比于在場新鄉賢,村干部和村民更重視這些不在場新鄉賢的作用,因為這些不在場新鄉賢較為成功,能夠為村莊發展帶來更多的資源、智識和人脈,他們也愿意參與宗族和村莊內部的事務,并成為影響村莊政治的一部分力量,這種政治影響力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表現得較為明顯。
三、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功能
Z村的傳統文化培育著新鄉賢,也激勵著他們參與村莊建設,在村莊中發揮功能和價值。在Z村,新鄉賢的作用不僅體現在文化層面、經濟層面,還體現在政治層面,特別是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不少新鄉賢是功成名就之士或經驗豐富的退休老干部,他們有一定的視野、資源和關系,在宗族乃至村莊范圍內有較強的影響力。新鄉賢可以借助自身的影響力,在能力、路徑和動力等方面影響村干部隊伍建設。
(一)能力引領:留住青壯力量和培養致富能手
在城鎮化的大背景下,中西部農村地區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存在諸多問題,包括村干部能力弱化、精英流失以及后備干部不足等。Z村屬于典型的中西部傳統農業型村莊,村莊的青壯勞力和能人大都外出,在村青壯年并不多,但Z村的后備干部和村委班子并沒有出現斷層。年輕人返鄉成為補充村干部隊伍的重要來源。調研發現,村莊大約有50名45歲以下的青壯勞力常年在村。現有的村委班子成員老中青搭配合理,新培養的兩個后備干部也在30歲左右。
Z村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得益于其屬于鎮郊村,部分農民可以在鄉鎮附近打零工,如搞養殖、種植蔬菜、開運輸車、經商、做小型工程等。一些青壯年返鄉后,還能在不同層面得到新鄉賢的幫扶。新鄉賢在培養和提拔年輕人方面,主要是通過給予啟動資金并提供一些資源、創業渠道乃至思路等,幫助他們在村莊中立足,甚至引領他們致富,包括合伙經營、投資入股、雇傭等。特別是一些剛畢業或者身無分文的返鄉創業青年,他們往往急需一些資源、資金、渠道,以開拓創業致富的門路。新鄉賢作為各行各業中的成功人士,無論在思路、視野、資材還是人脈等方面都可以為他們提供幫助。部分青壯年在新鄉賢的幫扶下,逐漸在村莊中打開門路和人脈,并在村莊中立足,成為村莊中的致富能手。
(二)路徑引領:發展后備干部和村干部接班人
返鄉青壯年本身就是稀缺資源,一旦其發展為致富能手,就會成為后備干部和村干部的重要來源。一些退休老干部、老黨員、宗族長老以及體制內部的新鄉賢會逐漸將這些人引領到村莊政治舞臺上。新鄉賢引領他們到村莊政治舞臺的過程可分為兩個步驟:先建議并發展他們成為黨員,或者讓他們以參與一些公益事業、當選小組長等方式熟悉村民和村務;再把能力較強的人發展為后備干部,或者讓其直接競選村委,作為副職干部進行鍛煉。在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和經驗積累后,就會著力培養一兩個人作為村主職干部的后備人選。按照當地共識,發展黨員、培養后備干部和村干部接班人都以宗族為單位。各個宗族的鄉賢都會有意識地培養本家族的青壯年進入村干部隊伍,包括引薦年輕人入黨、讓他們做小組長、有意識地幫助他們參與村莊競選等。
“我們張家人雖然內部有一定的矛盾和隔閡,但是在選舉這件事上很齊心,一致對外,肯定會選本家族的人當選村干部。”(村民張三,59歲,男)
在引領村莊青壯年進入村干部隊伍過程中,新鄉賢扮演的角色是“智囊團”和“謀劃者”,主要為這些年輕人的個人發展以及進入村干部隊伍提供建議。新鄉賢中有不少各行各業的成功人士或是經驗豐富的退休干部,他們頭腦靈活、視野開闊,較有威信和智謀,年輕人比較信服和聽從他們的意見。與此同時,新鄉賢特別是一些在場鄉賢,也會提供競選策略和競選環節方面的支持,幫助他們進入村委班子。由于當地的村委競選多以宗族為單位,以姓氏為基礎推選本姓氏的后備干部或村干部就成為一種常態。人數較少的宗族要想在村莊選舉中獲勝,除自身具備一定的經濟實力、社會聲望和政治經歷之外,還需要一定的選舉策略。因此,新鄉賢在推選本家族候選人中經常出謀劃策,乃至合縱連橫,聯合其他宗族內部的力量,以求本家族候選人在村莊選舉中獲勝。新鄉賢也會利用自身的影響力來實現家族的整合,使各成員之間齊心協力贏得選舉。各個姓氏的宗族往往會利用宗族公共活動之機,一起商議年輕后輩中競選村干部的人選,以及幫助他們制定競選策略。在選舉的時候,宗族精英們也會聚在一起商量選舉事宜。例如,王氏家族內部兩個青年精英都想競選村兩委成員,但在競選過程中,出現了兩個人同時競選一個職位的情況。此時,王氏家族一個較有權威的鄉賢便出面協調兩人的關系,讓他們不要內斗,不讓外族人看笑話,并讓其中一個人把票全部給另一個人。在此過程中,新鄉賢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村莊選舉,但因其威信和對家族事業的關心,不可避免地成為影響村莊政治的一部分力量。
“我初中畢業后在廣州打工,做小本生意,但闖蕩了幾年,沒賺到錢,后來就決定回村發展。回家以后,我身無分文,恰好又有了小孩,生活壓力很大。無奈之下,我就向宗族內部的幾個新鄉賢求助。我剛開始是想進村委闖一下,讓他們幫助我。我有個體制內的親戚王六,他建議我先不要進村委,先致富,等致富以后再決定是否進村委。我覺得有道理,便聽從了他的意見。后來,村里幾個在外混得較好的親戚朋友湊錢給我創業。在他們的不斷幫助下,我才逐漸發展壯大。我這人喜歡湊熱鬧,經常參與村里的公共事務,一個老黨員就推薦我入黨,村副主任也讓我擔任組長。我不僅在二組,在村里其他小組,說話都比較有權威,村干部有些事還得找我幫忙。”(2組組長王一,45歲,男)
(三)動力引領:加強村干部對民負責的意識和作風建設
首先,新鄉賢除了在能力和路徑方面提攜后輩力量、培養村干部接班人,還在提高村干部從政的動力和作風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當前,不少青壯年,乃至后備干部的經濟實力和個人能力并不存在太大的問題,但在從政的動力、對民負責的意識、公共服務精神乃至個人作風等方面存在不足。而新鄉賢,特別是體制內的鄉賢和一些退休老干部,作為村莊的公眾人物,公心較強,比較重視自身的名分和聲譽,看問題也具有一定的視野高度和政治覺悟。他們在提攜后輩時,會經常對其開展思想教育。后輩力量在未進入村委之前,從政的意識并不強,政治覺悟也不高,看問題也往往從眼前的個人利益出發。但在與新鄉賢接觸的過程中,他們不斷得到提點和啟發,自身的思想得到改造,逐漸認可村莊的公共規范,社會激勵和自我價值的實現成為其當村干部的主要動力。例如,現任書記在當選村干部之前,不愿意進入村委,也不熱心村莊事務,但在老書記和家族鄉賢的提攜和教導下,逐漸有了公共意識和政治覺悟。
其次,新鄉賢作為一種承上啟下的權威,在輔助村干部開展村級治理中更注重對民負責。新鄉賢作為民間權威的一部分,比較重視與村民的溝通。他們更側重提醒村干部關注村民的利益訴求,不能為了解決上級問題而忽略民眾需求。例如,在廁所改造中,鄉賢們會積極反映村民的實際困難,提醒村干部不要盲目執行任務。此外,與村干部重視完成上級任務不同,新鄉賢更重視回應村民的公共利益訴求,更注重對民負責。例如,王氏家族所在的自然灣因為面積較大、地理位置偏遠,不容易出政績工程,村上的很多項目一直沒有落入這個自然灣。村干部更傾向于用最少的投入打造亮點,結果導致這個自然灣的基礎設施最差。一些村民經常在宗族聚會時,向鄉賢們反映問題。為落實自然灣急需的民生工程項目,該自然灣的新鄉賢向村干部反映,要求村干部依公平原則,向本自然灣傾斜一些資源。在鄉賢和村干部的共同努力下,該自然灣逐漸有了資源、項目和產業支撐。新鄉賢帶頭捐錢捐物,以身示范。一些基礎的民生設施如道路、自來水、電網改造等項目逐漸建設起來。鄉賢們還利用自身資源和人脈,進一步改善村莊的環境,如在基礎性民生設施完善以后,決定在該自然灣修建一個公共活動館,方便開展公共活動和文化活動。
最后,新鄉賢在引領村干部的作風建設方面也發揮了重要功能。新鄉賢比較強調傳統倫理,重視家風民風方面的建設。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把自己當作大家族的管家或權威,經常教導宗族內部的年輕人和村干部,要他們重視自身的作風和行為影響。例如,王姓的一個組長較為富有,但比較愛炫耀。一位本家族有權威的鄉賢就提醒他,身為組長,如果以后要進入村委就不能太招搖,甚至提醒他不能開太搶眼的車,注意影響。同時,要求他要做到父慈子孝、夫婦相敬,不能有錢就在外面接觸“黃賭毒”一類的東西。新鄉賢通過以身作則和諄諄教導不斷給年輕人和村干部做出示范,深刻影響了他們的行為。
四、新鄉賢推動村干部隊伍建設的機制
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中發揮著重要作用,通過能力、路徑和動力方面的引領,幫助在村青壯年后輩進入村委班子,同時提高他們從政的動力和對民負責的意識,提醒其注意作風問題。總之,新鄉賢在反哺家鄉的過程中,通過個人的智識、資源和人脈,協助村莊精英的再生產,為村莊建設和發展培養了后備力量,緩解了村干部人才不足的困境。新鄉賢之所以能產生這些作用,緣于當前環境下新鄉賢特有的動力機制和權力運作機制。
(一)新鄉賢發揮作用的動力機制
宗族型村莊保留的傳統文化因子和組織網絡賦予新鄉賢參與家鄉建設和回饋宗族的內生動力,而國家的政策支持則作為外生動力進一步激勵新鄉賢發揮作用。
1.內生動力——傳統宗族文化的反哺動力
新鄉賢愿意回饋家鄉、提攜后輩,緣于宗族型地區特有的人才循環理念與反哺機制。相對于其他原子化農村地區來說,宗族型地區保留的傳統文化和社會結構更為完整[24]。宗族社會在社會心理和責任維系上延續了傳統文化觀念,即宗族與個體形成“恩—報”“撫育—反哺”的機制。在傳統社會,家庭是中國人的宗教,但中國的家庭是一個擴大了的家庭,是以父子血緣軸為紐帶的“綿續性的事業社群”[25](p.34)。宗族中的男孩,集無限寵愛于一身,族人會盡心力撫育和培養,直至其成人。長大后男性就要肩負起宗族義務,包括綿延子嗣、光宗耀祖和回饋家鄉。這種文化觀念和權利責任,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理念和科舉制度一起,構成了中國人特有的升落機制和反哺機制。宗族中的年輕子弟通過科舉考試和出仕為官,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同時個體的榮華富貴也要帶動整個宗族實現興旺發達,即自己入朝為官,家里的族親也會成為地方鄉紳和長老,而入朝為官的人晚年退休后,又會返鄉成為地方鄉紳,參與地方治理,并利用自身為官期間的社會資源和影響力,參與地方公共事務,保護一方鄉民。因此,傳統時期,宗族制度、科舉制度、儒家倫理和鄉紳自治的體系,形成了城鄉社會特有的“培養—致仕—反哺—自治”的鏈條,推進了城鄉之間的人才流動和資源循環,也進一步提高了地方宗族提倡耕讀傳家、培養家族人才和提攜后輩,以及在文化上提倡光耀門楣、認祖歸宗、反哺桑梓和落葉歸根的價值觀、理念和情感的積極性。整個城鄉社會籍由上述制度和機制實現人才的上下流動和資源的內外循環。在當下,這種流動和循環機制雖然遭到不同程度的損害,但仍有所延續,其在一些傳統文化濃厚的地方體現得尤為明顯。這些地方的宗族重視教育、不斷培育人才,然后望其反哺桑梓,而在外成功的人士也有反哺情結,愿意回饋家鄉。
在Z村,我們看到青年后備力量的成長、致富乃至參與村莊政治,都或多或少受到村莊鄉賢的支持。新鄉賢能夠成為這些返鄉青年的重要支持,主要源于其較深的責任感、深厚的反哺情結,具體而言就是,他們愿意提攜后輩。新鄉賢作為村莊的精英,責任感和榮譽感較強,思想相對超脫,愿意幫扶本家族的青年成長,希望本家族后繼有人,并指望這些后輩實現家族榮耀。
此外,還有不少新鄉賢與村莊保持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有些新鄉賢家中的老人或親屬還在村里生活、居住,在生活起居上,有時會需要鄉里鄉親的幫助和照顧。有些新鄉賢的祖墳老屋尚在村莊,需要人照看。宗族作為一個較有整合力和凝聚力的組織體系,有較強的互助互惠功能,宗族成員不僅在生活上,在生產方面也會經常合作互惠,如一起投資、合伙經營、雇工等,這些都讓外出的成功人士感受到了家鄉的溫情,使之愿意反哺家鄉。
2.外生動力——政府政策支持對鄉賢回歸的吸引力
傳統文化是吸引新鄉賢返鄉和反哺家鄉的內生動力,而國家政策則是推動新鄉賢返鄉的外生動力。近年來,國家陸續出臺一些政策和激勵措施來推動鄉賢回歸。一些地方政府,特別是發達地區的地方政府更是出臺了很多優惠政策來吸引新鄉賢返鄉。有研究認為,這些政策導致的新鄉賢返鄉多是一種動員邏輯下的被動響應[26]。但不可否認,在傳統文化日漸消弭的當下,國家政策支持成為新鄉賢返鄉的重要原因。在國家政策的提倡下,Z村所在的地方政府逐漸采取一些措施鼓勵新鄉賢返鄉。新鄉賢乘著資源下鄉的東風,可以大有作為。實際上,Z村不少的公共基礎設施就是整合新鄉賢資源和政府項目的結果。同時,地方政府借整合項目、新鄉賢和村莊社會資源的機會,實現政府、地方精英和民間社會的合作,實現共籌、共建、共治的目標。
除了政策和項目的支持,政府還承擔起提供組織工作和后勤保障的責任,進一步吸引新鄉賢返鄉,而具體的實施主體主要是村社組織。一方面,村社組織作為基層政權的代表,響應國家號召,積極吸引和組織本村的新鄉賢返鄉。另一方面,作為村莊共同體的代言人,他們以非官方的身份把新鄉賢組織起來,從情感和社會關聯上進一步拉近與新鄉賢的距離,并把村莊發展的需求與新鄉賢進行對接,同時更深入地了解新鄉賢的訴求,并盡量予以滿足。近兩年,Z村的村兩委組織不斷邀請新鄉賢共商家鄉發展大計,讓他們建言獻策。同時,給予新鄉賢一定的身份,提高新鄉賢的社會地位,如聘用一些新鄉賢為村莊發展顧問,使其有較強的歸屬感和榮譽感。此外,最大程度完善新鄉賢在返鄉期間的生活起居環境。
“對新鄉賢我們是十分尊重的,吃一餐家鄉飯,送一點家鄉特產,認真傾聽他們的建議,讓他們體驗到家鄉人民的熱情和尊重,這是最起碼的。他們要是有什么需求我們也盡量滿足,有什么建議我們盡量付諸實施,但有些想法太超前了,難以實施,我們也會盡量解釋。”(村副主任,41歲,男)
除了村干部的熱情招待,本地也通過宅基地政策吸引新鄉賢回歸。根據當地不成文的規定和共識,只要從本村出去的人,無論出去多久,有沒有農村戶口,他們退休后想要回村養老或者去世后想要土葬,經自然灣的同意,都有權利獲得一塊宅基地或墓地,村民也普遍認同落葉歸根的傳統。這些個體和家鄉隱秘的聯結機制和文化共識,也讓外出的成功人士有較強的落葉歸根意識和返鄉情結,他們愿意返鄉,也能夠放心返鄉。在村民不違背大的土地政策和法律原則的情況下,地方政府也尊重地方共識。
“我們村有個有名的新鄉賢叫王六,在我們村很有權威。他原本是體制內人員,常年在外生活和工作,是村里有名的成功人士。他本人也十分熱心村莊的公益事業,幫村里引入了不少民生項目。但他常年居住在縣城,他媽為了方便照顧孫子也跟隨王六在縣城生活多年。孫子長大后,他媽就要求回鄉養老,但是鄉下的老屋已經倒塌,且地理位置不便,王六就想給老媽在交通方便的地方建一棟房子,他就向我們村委反映。我們村委當然會積極幫他想辦法。按照我們這個地方的規矩,王六一家的戶口都在外面,他要想獲得新宅基地,必須經他們小組成員的同意。好在王六一直以來名聲就高,我們村干部召開村民小組會議,他們就全部同意。我們這里人認為,葉落歸根是人的正常需求,何況王六一家本身就是本灣里的人,理應獲得一塊宅基地。王六對這件事也十分感激,母親返鄉以后,王六經常回鄉看望,參加村莊的公共活動更多了。”(村主任張九,49歲,男)
(二)新鄉賢發揮作用的運行機制
傳統文化和政府政策的支持,從內外兩個層面,賦予了新鄉賢反哺家鄉的動力。但新鄉賢之所以能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發揮作用,更離不開新鄉賢特有的權力運作機制。
1.個體層面的權威資源
個體層面的權威資源指的是新鄉賢個體所具備的權威和資源,是個體能夠支配他人,使他人服從的基礎。過去新鄉賢的權威更多來源于致仕為官或作為宗族長老所享有的政治權威和道德權威。現在新鄉賢則指各個領域有所成就的人士,其權威來源于他們在各個方面的成就,包括經濟層面、政治層面、文化層面和社會層面等,他們或經商致仕,或研學成名,或是村莊公共文化活動的主事者,總之在某方面有成就、有經驗。同時,這些新鄉賢還具備一定的社會聲望,熱心村莊公益事業,奉獻精神較強,愿意提攜后輩。正是因為這些新鄉賢的個人特質,其見識和理念具有前瞻性,他們才成為了村莊中的權威,村民也愿意聽取他們的建議和話語。新鄉賢可利用自身的權威和影響力來助力村級公益事業的開展。對于村莊的一些民生工程,新鄉賢們帶頭捐錢、鏈接資源,乃至出勞力;在一些公共文化活動中,他們帶頭參與;在弘揚家風民風建設方面,他們以身作則、教育子女、協調婆媳矛盾和夫妻矛盾。新鄉賢以個人的成就、社會地位和奉獻精神感召著村里的人,村民也愿意配合他們開展村莊公益事業建設和村級治理,村莊的年輕人和村干部對其也較為信服,主動聽取他們的建議和想法。
2.社會層面的文化網絡
如果說個體層面的權威資源是新鄉賢發揮作用的基礎,鄉土社會的文化網絡則是新鄉賢發揮作用的根本。杜贊奇曾指出,鄉紳的權威并不直接來自于國家政權支持,而是來自于鄉村社會的文化網絡,即文化網絡是鄉紳運作的權力基礎[27](pp.4-10)。在現代革命和市場經濟的沖擊下,雖然權力的文化網絡不斷消解,但仍碎片式地散落在鄉村社會之中,那些傳統文化活動豐富的地區保留得也相對完整。新鄉賢之所以能夠在當下發揮作用,與這些碎片化的文化網絡有關。在Z村,這些文化網絡體現為各式各樣的組織體系。如自然灣的理事會,主要是商議本自然灣的一些大事和公共事務。一些文化活動理事會,如紅白事理事會、祭龍燈會理事會、宗族活動理事會、公益事業建設理事會等,進一步把村社內部的鄉賢組織起來,新鄉賢也借助這些文化網絡來發揮自身的作用,包括建言獻策和實施方案。這樣,新鄉賢的建議和想法就有了承接主體和運行主體,他們能夠有組織地把自身的作用發揮出來。各類理事會作為鄉村社會的文化網絡,能把村莊在場和不在場的鄉賢集中起來,通過合理的分工和安排,讓新鄉賢更多地參與到村莊公共事務中。具體來說,在商討村莊公益事業時,不在場鄉賢主要是結合在場鄉賢的需求和想法,利用自身的人脈和資材,引入資源,提供項目支持;而在場鄉賢則主要負責項目和方案的具體規劃、落地和實施,出工出力。一般來說,不在場鄉賢大都在外忙碌,參與村莊公共事務的精力和時間有限;而在場鄉賢能較為方便地參與村莊的一些公共事務,卻在金錢和資源方面較為有限。因此,通過在場和不在場鄉賢的分工和合作,鄉村社會力量被更好地激活,村民也被動員參與進來,實現了共建、共治、共享。
3.國家層面的政策支持
除了個體和文化層面的原因,國家力量的支持逐漸成為當下新鄉賢權力運作的重要基礎。特別是在沿海發達地區,地方政府把新鄉賢納入正規化和體制化的渠道中來,一些地方的新鄉賢組織幾乎成為官方組織[28]。因此,在這些地方,新鄉賢雖然頂著民間權威的名義,但實際上,它是一種正式身份,其合法性主要來源于國家政權力量的認可,其權力的運作離不開國家政權的支持。Z村所在的地方政府和村社組織近幾年也開始重視新鄉賢的作用,給予他們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如村莊發展顧問、村級監督理事等,讓新鄉賢參與到村級建設和治理中來,還會向鄉賢活動較多的村傾斜和配套一些項目資源。雖然在Z村,這些做法才剛剛起步,新鄉賢組織尚未正規化,但在權力文化網絡日漸式微的情況下,這種做法重新給予了新鄉賢參與村莊事務的合法性。
新鄉賢推動村干部隊伍建設的機制如圖1所示。
五、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隱憂和反思
在鄉村振興的大背景下,新鄉賢作為有資源、有智識、有情懷的群體,在推動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具有重要作用,但新鄉賢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也存在隱憂,主要體現在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作用有限以及新鄉賢干預村莊選舉和輔助村級選舉之間的界限難以把握。此外,不同地區的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角色和作用不同。在中西部的普通農村,“鄉賢型干部”缺乏,而“鄉賢型顧問”較多。
(一)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問題
1.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作用有限
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作用有限,主要指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的新鄉賢在數量和參與程度上有限。雖然在傳統文化和國家力量的支持下,不少新鄉賢對族親和家鄉有一定的情感和反哺意識,但這種動力仍比較有限,只限于部分鄉賢。大部分不在場新鄉賢并不在乎誰當村干部,他們通常響應村里的號召捐錢捐物。這部分新鄉賢參與村莊建設,主要集中在家族公共儀式活動和公益事業上面,很少關心村莊政治和村莊選舉。不在場鄉賢也沒有過多的精力深入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他們多是零星個體式的參與,組織化參與較少。以Z村為例,不在場新鄉賢總共有40多個,但頻繁和深入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的只有3到5個,其他鄉賢參與村莊公共事務主要體現為公益活動中的捐錢捐物。雖然在場鄉賢積極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不在場鄉賢的缺失,但在場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影響力和活動能量有限,制約了新鄉賢整體作用的發揮。
2.新鄉賢干預村莊選舉和輔助村級選舉的界限難以把握
從Z村新鄉賢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的實踐可以看出,新鄉賢在培育后輩青年,引領其進入村委班子的過程中,多選擇本家族和本自然灣的成員,即新鄉賢成為家族青壯年精英參與村莊選舉、進入村干部隊伍的智囊和謀劃者。因此,他們不可避免地成為影響村莊選舉和村莊政治的力量。此外,新鄉賢特別是體制內的新鄉賢本身就是一種影響力和資源,村干部往往會引薦新鄉賢的親戚進入村委班子,之所以這樣做一方面是照顧新鄉賢的面子,另一方面是考慮到日后可以利用新鄉賢的資源和人脈來幫助村里。可見,一些人能成為村干部主要是因為家族內部有新鄉賢,而不是因其個人能力強。例如,Z村現任的一個村副主任潘九,當初村書記把他引入村委班子,主要是考慮到其表哥是鎮里的中層干部,可以給村里帶來潛在的資源。
(二)鄉賢型干部vs鄉賢型顧問
Z村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問題,側面反映了新鄉賢參與村級治理方面存在的問題。首先,在中西部和欠發達的農村地區,新鄉賢僅在一些宗族型、傳統文化保留較為完整的地方發揮作用。其次,在中西部的一般農村地區,鄉賢型村干部較少,不在場新鄉賢主要作為一種發展顧問和村級治理的輔助力量參與村級治理。出現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在于留在村莊發展的新鄉賢非常少,在場鄉賢大都是一些退休干部、老教師等,因年齡較大而無法再擔任村干部,不在場鄉賢又很少有人愿意返鄉當干部。此外,由于村鎮范圍內的經濟機會和就業機會不多,中西部的農村地區很難留下大量的鄉賢人才。村莊中的新鄉賢大都分布在全國各地,他們的收入來源、社交圈子和時間精力主要在外面,沒有足夠多的時間和精力參與村莊事務。在這種大的結構背景下,新鄉賢只能作為顧問或者資源提供者參與村莊建設。因此,中西部地區的鄉賢大都是顧問型鄉賢。
與中西部的一般農村不一樣,東部發達地區的鄉賢型干部較多。筆者曾多次到浙江省農村調研,發現該省農村鄉賢型村干部很多,且出了不少模范典型。這些地區的農村經濟發達,村鎮中謀生和就業機會較多,不少精英能夠生活在村莊中。由于在村人口較多,社會層面的競爭比較激烈,村社內部的民俗文化資源也被激活。不少在村新鄉賢經濟富裕,受到村莊社會價值的激勵,愿意當村干部,且具有奉獻精神。因此,對于浙江等東部沿海發達地區來說,由于農村地區在地工業化程度和城鄉一體化程度較高,鄉賢當干部不須考慮生計問題,或者說鄉賢當村干部可以實現經濟、政治兩不誤,甚至相互增進。因此村鎮范圍內的精英,即在場的精英鄉賢較多。新鄉賢當村干部的機會成本比較低,容易出現鄉賢型村干部,這也是當下鄉賢型村干部的典型主要集中在東部發達地區的原因。
中國區域遼闊,各地的文化資源和經濟基礎不同,各地區的新鄉賢資源也不一樣,新鄉賢參與村級治理的動力和成本各不相同。在大多數中西部農村地區,新鄉賢進入村級治理的成本較高,收益激勵較少,新鄉賢大都以顧問或資源提供者的角色參與村級治理,是一種輔助型力量。而在一些東部發達地區,新鄉賢可能是村干部,也可能僅是新鄉賢理事會的成員,是村級治理主體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在這些地方提倡鄉賢治村,有其自身的基礎和合理性,因此,發達地區可以提倡鄉賢型村干部。而在中西部地區,地方政府為吸引鄉賢返鄉需要提供配套資源和政策支持,新鄉賢返鄉當村干部的成本較高。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通過項目資源、利益激勵等方式吸引富而不賢的偽鄉賢進村的現象[29],結果導致大量的富人返鄉牟利,給基層治理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
六、結論與建議
盡管發揮新鄉賢在鄉村振興中的作用已成為政學兩界的共識,但發揮新鄉賢在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的作用仍有待明晰。本文通過Z村的調研實踐發現,新鄉賢在村干部隊伍建設方面主要通過能力引領、路徑引領和動力引領發揮作用,以此培養合格的村干部接班人。新鄉賢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為村莊發展培養了后備力量,緩解了村干部人才不足的困境,推動了村莊精英的再生產。但新鄉賢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也存在一定的問題,體現為參與程度和領域有限,以及新鄉賢培養人才多以宗族為單位導致的在輔助村莊選舉和干預村莊選舉方面界限難以把握。因此,我們在提倡新鄉賢發揮作用的同時,也要注意新鄉賢在正反兩個方面的影響。
Z村新鄉賢主要以顧問的形式參與村干部隊伍建設,這也是中西部大多數農村地區的現狀。與東部發達地區的鄉賢型村干部相比,中西部農村地區面臨著人財物流失的問題,由于主要的生計機會在外,新鄉賢只能作為鄉賢型顧問來發揮作用。因此,在政策層面,中西部地區在推動和發展新鄉賢時,不宜提倡鄉賢作為村干部,而是作為一種輔助力量參與村級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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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 堃]
Township-Type Consultant: Research on the Function of Xinxiangxian Participating in the Construction of Village Cadre Team
Gao Wanqin
(Wuh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uhan Hubei 430062)
Abstract:
There are obvious regional differences in the role of Xinxiangxian participating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village cadre team in different regions. Xinxiangxian in the central and western regions play their role mainly by cultivating reserve cadres and successors of village cadres through ability guidance, path guidance and motivation guidance. However, the extent and number of Xinxiangxian participating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village cadre team is limited, which always take family as the unit. There are many clan-type sages, and it is difficult to grasp the boundary between auxiliary village elections and interference in village elections. The current study found that compared with the “senior village cadres” in the developed eastern regions, the reality of the distribution of human and financial resources in the central and western rural areas determines that Xinxiangxian are a “township-type consultant”, and they mainly participate in the village as village-level development consultants. While this role is positioned to promote governance at the grassroots level, it also has certain limitations.
Key words:
village cadre, Xinxiangxian, township-type consultants, village-level governance
收稿日期:2021-05-17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新鄉賢參與農村社區治理的模式和路徑研究”(18CSH010);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項目“城鎮化背景下農村地區的村干部接班人問題研究”(18Q027)。
作者簡介:
高萬芹(1987-),山東泰安人,武漢科技大學文法與經濟學院講師,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人員,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