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曉鋒 ［云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昆明 650500］

一、引言

杜十娘是我國明代作家馮夢龍（1574—1646）編寫的《警世通言》中的名篇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的女主人公；簡·愛是19 世紀英國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長篇小說《簡·愛》中的女主人公。兩者東西遙隔萬里，時間上也相隔兩百多年，但是卻有著相似的遭遇和不同的命運。

《簡·愛》出版于1847 年，小說講述了一個從小便成為孤兒的女子簡·愛在各種磨難中不斷追求自由與尊嚴，堅持自我，反抗命運，追求平等，最終獲得幸福的故事。作者成功地塑造了一個矮小瘦弱，外表平凡，孤苦無助，勇于反抗社會的不平等，維護人格獨立與尊嚴的小資產(chǎn)階級女性簡·愛的形象，她身上體現(xiàn)著一種非?？少F的自強、自立、自信、絕不放棄的人格品質(zhì)。杜十娘是明神宗時期京城教坊中美艷絕倫、紅極一時的名妓。貌若天仙、蘭心慧質(zhì)的她具有強烈的反抗精神，但她的反抗卻以悲劇告終。她想從良富家公子李甲，然而封建束縛、世俗偏見和李甲的負心以及她自身思想觀念的封建烙印，導致了她的命運結局只能是抱著“莫能定其價值多少”的百寶箱，滿懷對李甲的失望和對現(xiàn)實的不滿、悲憤，投江而死。她的命運代表了舊中國千萬個受封建壓迫和殘害的婦女的命運。

我們可以看到，杜十娘與簡·愛分別是東西方文學作品中經(jīng)典的底層婦女形象。她們性格相似，都表現(xiàn)出了許多女性主義的特點，但性格內(nèi)涵又表現(xiàn)不同，最終造成她們結局迥異。

二、女性主義以及在杜十娘與簡·愛身上的體現(xiàn)

“女性主義”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19 世紀末的法國,20 世紀初在歐美地區(qū)流傳開來,它以西方婦女解放運動為背景,帶有鮮明的政治色彩和批判精神。其內(nèi)容主要包括兩大部分,一是揭露文學中的性別歧視,呼喚男女兩性的平等與和諧；二是考察女性創(chuàng)作情況,總結女性創(chuàng)作特征,探索與之相適應的女性美學體系以及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女性主義的理論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在全人類實現(xiàn)男女平等。

在《簡·愛》這部小說中，我們看到，女性主義思想意識貫穿了整部小說。簡·愛維護人格上的尊嚴，追求愛情上的平等，尋求經(jīng)濟上的獨立。當表哥約翰及舅媽里德太太欺負甚至毆打她時，她進行了強烈的反抗，盡力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在與羅徹斯特的愛情中，當?shù)弥_徹斯特有一個瘋妻子時，她立馬放棄可能的做羅徹斯特情婦的富貴舒適生活，因為她知道，那樣不會有真正愛情上的平等。當她誤以為羅徹斯特要與和他門當戶對的貴族小姐英格拉姆結婚時，簡·愛壓抑的情感如火山爆發(fā)，她不顧一切地大膽質(zhì)問羅徹斯特：“你以為我會留下來，成為你覺得無足輕重的人嗎?……我們站在上帝腳跟前，是平等的?！焙啞圻€極力尋求經(jīng)濟上的獨立，她離開寄宿學校，四處刊登廣告，借以謀求新的工作，最終走上做家庭教師這一職業(yè)。這都是簡·愛強烈的女性主義思想意識的反映。與此相映，《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中，杜十娘敢于追求自由愛情，敢于反抗封建禮教。她也是依靠自己的一個獨立女性，為了獲得自己的幸福，她很早就開始謀劃，但發(fā)現(xiàn)自己被背叛后，便以死來進行抗爭。雖然沒有實現(xiàn)愿望過上幸福的生活，但她的犧牲展現(xiàn)出了其獨立的人格和頑強的個性，同時也讓人們看到了封建社會中婦女的覺醒、反抗與追求。

三、同為女性意識，杜十娘與簡·愛的異同

（一）杜十娘與簡·愛的相同點

1.杜十娘與簡·愛都熱情、聰明、善良，敢于追求自己的愛情

杜十娘作為一個風塵女子，在當時的社會中沒有任何地位，但她敢于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為自己的幸福做出努力。例如：當杜十娘跟鴇母爭執(zhí)時，機敏地抓住鴇母的一時氣話，達成口頭契約，使鴇母沒有反悔余地。從中，既表現(xiàn)了她的聰明，又可以看出她大膽爭取幸福自由所付出的艱苦努力。當李甲“囊篋空虛”時，她不僅沒有“打發(fā)李甲出院”，還非常熱情地對待他，這又可看出她的熱情。

簡·愛也像杜十娘一樣勇敢、執(zhí)著、熱情、善良。當簡·愛發(fā)覺她深深地愛上了羅徹斯特后，在地位懸殊的情況下，她不顧別人的眼光，敢于去愛，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聰明、善良，在洛伍德學校，就用自己的善良去感動身邊的每一個人，她學知識也快，懂法文，懂繪畫，懂音樂，懂寫作，并具有優(yōu)秀的綜合素質(zhì)和健康的心靈。

2.杜十娘與簡·愛都有著自尊反抗的性格

杜十娘得知李甲聽信孫富的巧言讒語，為了千金之資，得見父母，將她出賣時，她內(nèi)心的痛苦和悲憤是可想而知的，但她不像一般女子那樣大哭大鬧，捶胸頓足，而是一聲冷笑，顯示出她的尊嚴，更顯示出她的剛烈。最后她投江自盡，以死來表達對壓迫她的惡勢力的反抗，以死來控訴那個黑暗的封建社會。她的死表達了她對李甲、孫富之流的鄙視、輕蔑和嘲弄，捍衛(wèi)了自己的人格和尊嚴。

而簡·愛也有自尊自主、剛強反抗的性格，當時在寄居的舅媽家里，簡·愛和驕橫殘暴的表哥約翰發(fā)生沖突，瘦小的她敢于和表哥扭打，并怒斥他：“你這男孩真是又惡毒又殘酷，你像個殺人犯，你像個虐待奴隸的人，你像羅馬暴君。”她還敢于指責冷酷護短的舅媽：“你以為你是好人，可是你壞，你狠心。”從這段話我們可以看出她具有剛強反抗的性格。她不允許任何人踐踏她的尊嚴，就算是頭破血流也要維護自己的尊嚴。

3.杜十娘與簡·愛都具有自卑的心理性格

杜十娘十三歲淪為妓女，在當時那種腐朽的封建制度下，在男尊女卑的社會現(xiàn)實中，人們根本不把妓女當人看待，只把她們當作玩偶。杜十娘知道自己出身低賤，從小就有一種自卑的心理。而簡·愛其貌不揚，父母早逝，身為孤女，從小寄人籬下，又沒有得到舅母的一絲關懷，無論是她在舅母家里面對兩個姐姐，還是后來在桑菲爾德遇見情敵英格拉姆小姐，這種骨子深處的自卑還是一直在主宰著她的生命。

（二）杜十娘與簡·愛的不同點

1.簡·愛其貌不揚，杜十娘美艷動人

簡·愛“身材矮小而且相貌平平”，而杜十娘“渾身雅艷，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美貌絕倫。

2.杜十娘愛情卑微,簡·愛追求平等的愛情

杜十娘敢于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但她還殘余封建思想，骨子里殘留著一種依附男人的思想，她追求的是愛情的自由，沒有追求自己與李甲地位上的平等，最后被出賣時,只能以死來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

簡·愛則具有一種比杜十娘更為先進的思想，她要求自己能與男人具有平等地位。當羅徹斯特為了試探她而假意要娶某貴族小姐時，她憤怒地說：“你以為，因為我窮、低賤、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你想錯了！——我的靈魂跟你一樣，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樣！……就如我們站在上帝跟前是平等的——因為我們是平等的！”基于此，她表達愛情的方式才不是甜膩的贊美、溫柔的絮語，更不是祈求、誘惑或勾引，歸根結底，她追求的是兩顆心的平等結合。“你以為我貧窮，相貌平平就沒有情感嗎?……但我們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你我走過了墳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可以看出，簡·愛追求愛情的同時也追求精神上的平等。

3.杜十娘結局悲慘，簡·愛最終幸福美滿

杜十娘的結局十分悲慘：懷抱百寶箱投江自盡，年僅十九歲；而簡·愛最終與心上人羅徹斯特結合，幸福美滿?！拔椰F(xiàn)在結婚已經(jīng)十年了。我知道了全心全意和我世上最愛的人一起生活、為了他而生活的滋味。我以為自己無比的幸福——幸福得難以用語言來描述?！?/p>

四、杜十娘與簡·愛結局迥異的原因

杜十娘與簡·愛都大膽地追求自己的愛情，似乎從表面上看，杜十娘更能得到自己的幸?！攀锩榔G動人，而簡·愛相貌平平，可最終結局卻大相徑庭——杜十娘結局悲慘，而簡·愛幸福美滿。造成這種結局的原因，除了她們自身性格的不同，主要是由她們各自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影響下的思想觀念的差異造成的。杜十娘處于明代封建社會，婦女們沒有獨立的人格和地位?！叭龔乃牡隆薄叭V五?！钡葔阂种裕⒊涑庥谌藗兊娜粘Ｉ钪校谶@種風氣的影響下，每一個社會成員包括杜十娘自己骨子里也浸透了這種觀念，她也認為女性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庸，因此她對命運和社會現(xiàn)實的反抗表現(xiàn)出一定的妥協(xié)性，如她想逃出火坑，與李甲在一起，但她并不要求一個平等的地位，而只求做李甲的一個妾室。封建時代那種“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觀念決定著杜十娘性格中的逆來順受和她所走的每一步。因此當李甲拋棄她時，她最終只能帶著對生命的無奈、難以言說的哀傷和痛苦投江自盡，給人們留下無限的悲壯和凄涼。與杜十娘相比，簡·愛所處的社會就完全不同了。簡·愛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中，婦女已經(jīng)有了一些自由，在個人婚姻上有了一定的自主權。隨著工業(yè)革命的完成，英國的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有了長足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婦女開始接受新式教育，這促進了她們獨立意識的覺醒，促進了婦女解放運動的深入。簡·愛就是處于這種背景下，且擁有一定的女性解放思想。由于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和簡·愛自身思想觀念的進步，使她的反抗更徹底，也更有勝利的可能性和必然性。

五、結語

杜十娘與簡·愛的命運對比，對鼓勵女性爭取屬于自己的幸福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簡·愛要求男女地位平等，她不依賴于男人，為反抗壓迫和社會偏見，力爭獨立的人格和尊嚴，也為追求幸福生活做出了頑強斗爭，她不像杜十娘一樣把自己的所有搭進愛情中，最終獲得了自己的幸福。在人類社會步入21 世紀的今天，簡·愛身上體現(xiàn)出的女性自主、自立、自強，追求男女平等的精神，對當今現(xiàn)實生活仍然有借鑒意義。

①②③④⑤⑥〔英〕夏洛蒂·勃朗特：《簡·愛》，英語學習大書蟲研究室譯，伊犁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73頁，第7頁，第46頁，第374頁，第374頁，第67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