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數字經濟：數字化應用場景戰略

劉昌新 吳靜

2021年3月，我國發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將“建設數字中國”單列篇章，框定了數字經濟重點產業和數字化應用場景的具體范圍。其中，數字經濟重點產業包括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工業互聯網、區塊鏈、人工智能、虛擬現實和增強現實產業。數字化應用場景則以智能交通為首列，包括能源、制造、農業水利、教育、醫療等10個場景。這意味著發展數字經濟產業、拓展數字化應用場景將是我國未來的重要經濟發展任務，基于新技術而發展的數字經濟產業將日益規模化，數字化應用場景也將向國民經濟的各個領域快速延伸。技術的創新靠科技，規模化應用則靠需求創造能力，數字化應用場景就是數字技術需求創造的環境，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數字經濟相比于傳統經濟更強調應用場景，其根本原因在于數字化應用場景的可塑性很強，且其設計效果直接決定了需求和發展前景。網絡空間中的場景可以是完全由代碼編寫的虛擬環境，如AR/VR體驗、數字游戲等；場景還可以是現實空間與網絡空間互動組成的，如在線課堂、移動互聯網出行、線上生鮮超市等，《綱要》中所說的智慧交通、智慧能源、智能制造、智慧農業等場景就屬于這一類。數字化應用場景把時間和空間做了延伸和拓展，又構建了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之間的泛在連接，數字孿生常用來表達現實空間和網絡空間的這種耦合關系，它極富創造性，容易產生新業態，這也正是第四個工業革命帶來的巨大經濟增長點，備受全球關注。

當前，數字化場景已經進入了快速發展的關鍵階段，無論是政府還是企業，都需要加強戰略層面的思考。一方面，數字化應用場景并不是新鮮事物，共享出行、智慧零售等場景早已進入我們的生活之中，在數字化轉型加速期，眾產業紛紛拓展新技術在各自產業領域的應用場景，可以說我們已經進入了“場景為王”的時代。另一方面，數字化應用場景存在大量的待定要素，如數據的共享與保護問題，如何與傳統能源、醫療等公共領域市場有效融合等等，又是十足的新鮮事物。那么，發展數字化應用場景未來面臨的發展態勢是什么？如何設計其戰略發展目標和原則？如何打造一個好的數字化應用場景？本文將重點探索這些問題。

發展數字化應用場景的根本出發點

從產業發展的角度看，數字化應用場景的戰略設計需要考慮兩個重要的時代發展態勢。

第一，數字化場景設計將由分散式設計變為分布式設計，場景設計的系統化要求越來越高。一方面，當前數字化應用場景已經貫穿全行業，覆蓋政府、企業、文旅、商業綜合體、產業園區、城市建設等，數字化應用場景將從分散式場景創新演變到分布式場景創新，分散式是點狀的彼此割裂的場景應用，分布式是彼此分離，但又通過數據聯系在一起的場景應用，只有數據交匯、耦合才能點燃數據的內在價值。實際上，智慧城市正是基于將各個行業數字化場景一體化設計的思路開展的。而這就要求在統一場景設計框架下去實現智慧交通、智慧能源等的融合貫通。另一方面，作為社會經濟運行的底座，能源、農業水利、教育、醫療等公共品供給行業的數字化轉型需要保持其社會公共品屬性，這也要求這些行業的數字化應用場景應當統籌社會經濟利益關系，系統化的設計。

第二，數字經濟將告別“野蠻生長”階段，未來數字化場景將從“技術孿生”擴展到“治理規則孿生”階段，將是發展與治理并重的格局。在數字化早期應用場景發展中，人們更多的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如何發展上，注重技術效率和經濟效益，對于治理規則偏向于勞倫斯·萊斯格（Lawrence Lessing）的“代碼就是法律”準則，導致數字化場景常處于現實法律管轄的真空地帶，缺乏治理規則的孿生。誠然，發展是基礎，如果沒有支撐技術發展的市場應用場景，一切都無從談起。但是數字經濟的網絡效應，使得互聯網企業發展速度遠超傳統行業。數字化場景下資本無序擴展，數字化平臺野蠻生長，對人們生活、產業發展和社會穩定都造成了很大的負面影響。近年來，技術抵制（Techlash）一詞頻繁出現在西方媒體上，它體現了人們對新技術發展引發的諸如“經濟壟斷”、“隱私侵犯”、“政治干擾”等負面效應的反感。我國也不斷出現類似的問題，如互聯網公司與菜農搶生意。困在算法中的騎手、互聯網金融的無序擴張等等。因此，未來全球范圍內，都必將強化對數字經濟治理規則的制定。與此問題相呼應的是，國際上正在形成一種新的理論，即“預期創新治理（anticipatory innovation governance）”，其含義是指，過去對于技術創新的先發展再治理模式將不再適應當前的新科技革命形勢，現在需要在促進技術創新的同時，加強技術應用和風險預見，提前設計應對技術風險的機制和規則。該理念旨在促進各國政府能夠參與迅速發展的技術變革。

這兩個大背景對數字化場景鋪墊了發展軌道，是未來產業數字化場景發展戰略規劃的根本出發點。總的來說，發展數字化應用場景的核心就是要塑造利國利民的數字經濟場景。

發展數字化應用場景的戰略規劃目標與原則

數字經濟場景的戰略規劃需要充分利用數字化場景的可塑性，構建數字網絡空間中的和諧社會。可以從技術、經濟和社會三個維度去解析，技術上主要是為了追求效率，經濟上則是要創造效益，而對于社會則是要增加效用，即社會福利。但技術效率、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用三者之間并不必然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往往是一種相互制約的關系。塑造健康有序的數字經濟場景的核心要義就是追求效率、效益和效用之間的平衡。綜合來看，數字應用化場景設計應滿足以下基本原則。

一是強化數據治理規則設計，促進技術效率提升。數字化技術提升生產效率的關鍵是挖掘數據價值，而當前數字經濟的主要問題也集中在數據的責權利不清，數據孤島多，難以發揮數據價值，因此場景設計的第一原則應當是完善、規范并明確數據生產、使用和交易等規則。首先，要場景設計利于發揮產業內部數據潛力和價值，以實現縮短研發和生產周期、優化工藝流程、支持多品種小批量柔性制造等效果。其次，場景設計要有利于促進產業數據的橫向、縱向融通，實現集成式發展，發揮技術對提升產業協同生產效率的作用，這需要發揮產業互聯網的作用和價值。最后，所有數據規則必須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數據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等數據法規。

二是發揮網絡效應，提升經濟效益。一方面，技術效率的提升需要成本投入，場景設計時應考慮技術適用性以及技術投入的成本效益。另一方面，網絡的商業價值遵循遵循梅特卡夫定律（Metcalfes law），數字化應用場景能否成功的關鍵在于其推廣效果，因此場景設計時，需要考慮如何向場景中引流。場景的設計與開發本質上也屬于創新活動，羅杰斯創新擴散曲線表明，新場景的擴張需要在采納人群總量上突破一定的閾值，即必須要有10%-20%的人應用此場景。創新擴散總是借助一定的社會網絡進行的，信息技術能夠有效地提供相關的知識和信息，而創新推廣的最佳途徑是將信息技術和人際傳播結合起來加以應用。從場景設計的角度看，如何融入既有的流量網絡，與現有的場景融合式發展，將會對場景的推廣大有益處。

三是遵循帕累托改進原則，增加社會福利。網絡效應是從事數字經濟的企業創收規律，但不是分配規律。數字經濟在自身發展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會侵犯現有的利益群體。在歐美，電信運營商早已提出就互聯網收入進行再分配的問題。歐洲電信運營商曾通過歐洲電信網絡運營商協會要求臉書和谷歌等內容提供商為使用互聯網而付費。近兩年，歐美之間圍繞數字稅也展開了交鋒。未來若數字化場景中的利益關系得不到優化改善，其沖突必將愈演愈烈。鑒于此，很多機構開始重提利益相關方（stakeholders）的概念，它最早由愛德華·弗里曼在其著作《戰略管理：利益相關者管理的分析方法》中提出，它指為能夠影響一個組織目標的實現，或者受到一個組織實現其目標過程影響的所有個體和群體。利益相關方概念其本質是一個數字生態概念，要求企業管理者不應僅僅關注企業自身利潤最大化的單一目標，而應該更多關注企業自身的存在和發展與其它利益相關方利益的共贏。從生態系統角度看，數字化場景是一個將利益蛋糕做大的場景，那最好的利益分配原則就是帕累托改進原則，所有利益相關者均獲利。只有這樣的設計理念，才具有系統穩定性，能健康運行下去。

四是遵循區域規則，實現治理規則的數字孿生。數字化場景具有自身的規則，“代碼是網絡空間的法律”這一觀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因為它指出如何讓人們在網絡空間中互動。IETF的著名宣言是“我們反對總統、國王和投票，我們堅信基本的共識和運行的代碼”。勞倫斯·萊斯格認為，“問題不需要被解決，它們能被程序規避掉。在現實世界中，需要讓一方改變它們的行為來解決兩個人的沖突；在虛擬環境中，僅通過改變自然法則就有可能消除沖突”。但代碼顯然代替不了現實世界的法律。由于代碼是由私人公司編寫的，它必遵循其所在地區及經營地區的法律。私人公司想要進入市場，也必須以遵守當地法律為前提。治理規則的數字孿生不僅僅是為了符合區域本地利益，在網絡空間中引入當地法規將進一步完善相關參與者的責權利，也是對產業或企業自身的保護，但需要在場景設計時予以重視。從另一角度看，如果政府要推廣某個數字化應用場景，則應加強各個區域規則的一致性。再者，國內和國際的法規環境相差非常大，中國與西方的價值觀體系具有分歧，因此在中國適用的場景一般很難直接用到國外，僅疫情防控的健康碼一項，都很難推廣。所以，如何構建數字經濟的外循環，需要在數字化應用場景設計時更多地考慮區域差異，做好區域治理規則的數字孿生。

發展數字化應用場景的戰略布局

產業數字化應用場景布局設計多方利益，因此其規劃布局也必須是多方共建的模式。產業數字化場景中的相關利益者有，政府、行業協會、企業以及個人等。國家如何明確法律規則，行業協會如何確定數字化場景設計規則，企業如何基于數字化場景發展商業業務，個人如何享受數字經濟福利并保護個人數據安全和利益，都需要從戰略層面做好布局，重點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政府統籌數據政策法規，行業協會統籌制定統一數據標準。首先是政府要統籌好國家數據主權、產業數據交易規則與使用規則、個人信息隱私保護等方面的數據法規工作。政府還需要關注的一個重點是數據跨境流動規則，應加強與跨國企業溝通，共同制定既符合國家利益，又能發揮數字經濟網絡效應的規則。可嘗試在“一帶一路”區域或者《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框架下，設計可推廣的規則。其次是行業要做好本行業的數據及技術標準，并做好與相關行業標準的兼容。數字化應用場景主要會涉及到兩方面的技術標準對接問題：一是垂直行業自身的標準；二是IT行業的技術標準。目前有龍頭企業與IT巨頭分別發展各自技術標準的態勢，應從產業層面予以統籌規劃。否則難以實現數字化場景的兼容性和適用性，更不用說分布式場景發展模式了。

二是以城市為單元系統化設計數字化應用場景，鼓勵多行業參與，鼓勵全民參與。智慧城市是利用新一代信息技術，將城市中的通信、交通、能源和資源等公共服務領域的數據系統化集成，并綜合利用以實現城市資源高效配置，提升城市運行效率，增強社會福利的新型城市發展理念。智慧城市中的產業經濟、生態環境、城市生活、社會活動以及城市管理和服務等將被數字化應用場景重新塑造，形成一個社會、經濟、生活、生態一體化的數字生態系統。面向智慧城市的一系列數字化場景既有其自身的內部運行規則，也需要與其它場景無縫銜接，只有不同場景之間的系統化整合才能實現城市大腦中樞，才能真正實現城市的智能化發展。智慧城市作為一個巨系統，其數字化應用場景的構建需要多方參與，智慧城市既有系統性，也是一個自治系統，政府規范場景中的社會秩序，行業規范場景應用標準，居民積極融入場景并反饋場景完善愿景。這種系統化的發展模式才是未來數字化應用場景可持續發展的根本保障。

三是需要在場景設計中納入政府角色，政府可完善收入再分配政策工具，并發揮監管作用，引導產業基于生態理念實現數字化應用場景自治，保障居民福利。一方面，當市場游戲規則無法實現場景中相關利益者的利益帕累托改進時，政府的介入是必須的，而且與現實空間一樣，可發展財稅、金融政策，調控收入分配。另一方面，互聯網企業也需要擔負一定的社會責任，如某互聯網企業提出的科技向善理念，致力于發揮科技改善社會發展，促進生態環境可持續發展，是很好的表率。

總之，要圍繞數字經濟發展進行有效的制度安排，建設消費和投資需求旺盛的強大國內市場，協同推進數字貿易強國建設，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