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匡笑余

《掬水月在手》2020
導演:陳傳興
主演: 葉嘉瑩/白先勇/席慕蓉
這是片靜悄悄的時光。一切都還沒開始,一切也正在開始。一個蒼老的聲音揭開人間的帷幕,她說:你還記得你幾歲的故事呢?晨曦是藍色的,世間一片蒼茫。很多時候,我的當家會問我:你在想什么?我往往就說:什么也沒想,發呆,出神。其實那時候就很像那些緩慢移動的空鏡,也不知道是導演的眼,還是葉先生的眼。無一物,又似乎萬物皆在其中。世人失了想象空間,所以覺得不知所云浪費時間。他們不懂追尋已經很久了。追尋,是種自覺的行走。它的盡頭是自我的成全。而在這個過程,你會遇見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你的年紀和所有時日,都在這些人事中共融消化。有時候你會眼前一亮,忽而有光,那一定就是遇見了那些本身散發光彩的人物了,比如葉先生。
詩歌就是音樂啊。詩詞之美豈止圄于詩詞。遍照天地朗映宇宙,詩家用心處,雖天地不能覆。傳統詩詞像一種密碼一樣的存在,遙接天地廓照萬物,音韻節律,怎么就那么入心上口呢?一定藏著一些秘密。以傳統詩詞入歌,是我很久以來的習慣。以傳統詩詞入歌,或以詩詞之美入歌,再以詩心入歌,直到禪者道人入寂的偈子,大概舊體詩的巔峰就是這樣了吧。境界是生死一線的曇花一現。歌詞和詩詞一樣,都要有照見二字才叫好。
不可否認地說,葉先生的書和講座一定給我后來的歌詞創作產生過影響。從“詩可以興”的傳統,“情動于中而形于言”的創作生發,“詩言志”的根本,“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的型態。并且因為葉先生留學講座中外兼蓄的經歷,我也由此而知道了接受美學。接受美學將讀者分為幾個層次的說法非常打動我:從表面理解的普通層面,到對藝術手法價值意義可以品評欣賞的第二層次,最后到于作者原義中見出自家生命來的第三種人,讓我在后來的舞臺上不至因喝彩而忘了自己,也不因無人喝彩而自我怠慢。詩歌是自我安頓的途徑,“此恨不關風與月”,天地之間,汗牛充棟處,你得見到那個孑然卓立的自己。
詩歌也是連通生活和生命最適宜最可靠的通道,輕靈敏捷,一步登天。詩歌的格式像一個神秘的套路,各種文字一旦放入這個套路之中,就紛紛充滿了一種文字之外的光彩,這種光彩像一件光芒四射的神授衣甲,作者未必能隨心所欲地召喚指使它,但當它一旦重新披上你的身,你就足以是那個“天子呼來不上船”的人物。
葉先生在銀幕上光彩熠熠,每一身衣裳搭配都那么好看,充滿了那種只有從前的人物才有的光彩。今天看到“難得以別人事上朋友圈”的林老師發朋友圈,說到昨天去世的肖恩·康納利老先生,林老師說,“他那時代的巨星,年歲往往成為生命的正數,愈老愈富魅力——在這‘媚青’的年代,這幾個人,可以讓我們看到,即使身處最五花十色的影劇圈,生命的厚度依然可操之在我。”
“年歲成為生命的正數”,正是葉先生光彩的寫照。而“生命的厚度依然操之在我”,則是作為禪者的林老師對未來生命的宗風氣魄。去年,因為見了林老師和坂本龍一的兩幅背影,而寫了《蒼生》。在我心中,他們就是那種越老越洋溢風采的人物。九月的采訪中我說“現在是我最好看的時候”,其實個中含意也是因此而來。那些還以為我會在昨天等你們的人,不好意思,我追尋的軌跡已不復從前。
適逢故人千盞酒,如見當年一枝梅。我在獨飲的午夜憑空摘到這兩句詩,對我而言,這些前輩人物便如當年一枝梅,幸甚得見,于此而有追尋的范式。而對他們最適宜的說話方式,就還是詩歌吧,尤其對葉先生。電影拍的優劣我不在意,從中見到人物的光彩,而寫下這些文字,不也是一種“興的傳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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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島嶼寫作:姹紫嫣紅開遍》 2015
導演: 鄧勇星
類型:紀錄片
主演: 白先勇
《他們在島嶼寫作:姹紫嫣紅開遍》是《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紀錄片第二季中的一部,記錄作家白先勇的人生經歷與創作。從22歲創辦《現代文學》的青春朝氣,到近年寫作《父親與民國》《止痛療傷》的人子赤誠,本片借用游園驚夢的意識流形式――圣塔芭芭拉29年教書的回望、相隔40多年桂林米粉的滋味、蘇州園林的10年重游、舞臺上的黑暗王國及一幕幕演講、授課的旅程,交替敘說白先勇的特殊際遇與文學歷程,一人引領數代風潮,獨一無二的強韌膽識、細膩深情,在片中回蕩交響,引領觀眾逐漸碰觸熱得發燙的小說家胸懷。